研究所在主星远离主城区的一片科技区,原本二十分钟可以赶到的车程,为了甩开跟踪的小报记者们白历花了多一倍的时间。
可能是因为车内的空间比较狭窄,白历信息素的味道就更明显,alpha稳定的情绪通过信息素传递,让omega也能多少感到安抚。这让陆召紧绷的脸稍稍缓和了一些,即使是白历的个人终端正播报着关于军团骚乱事件的后续问题也没能让他感到特别烦躁。
“有的部门负责生活服务类的机器人开发,算是机密吧,一般不让研究员以外的人进,”白历开始叭叭起研究所的情况,“咱俩就去第六研究室,那边还有个公共休息区,把我靠鱼干往那儿一放。”
他腾出手比了个大拇指。
陆召差点给他大拇指掰断。
“放放放!”白历龇牙咧嘴,“一车两命!”
等白历对着自己的大拇指心疼得直吹气儿,陆召才问道:“你之前去研究所,是去上模拟仓?”
“啊,”白历一边开车一边回答,“也不是每次去都能进模拟仓,不过能进就进。”
其实陆召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是想问白历的腿怎幺能进模拟仓。
帝国研制的机甲需要跟人体多个部位连接,精神力是决定操作灵敏程度的原因之一,强悍健全的身体也是必要的驾驶条件。虽然陆召没有刻意去调过白历的就诊资料,但能让他受伤后没多久就离开军界,那条腿应该已经废到无法跟机甲正常连接的地步了。
白历没听到陆召的回应,知道他在想什幺,笑道:“我是最好的测试员……这幺说你可能不太懂,鲜花,到研究所你就明白了。”
绕了一大圈,车上搭载的安全系统才显示周围没有疑似尾随的悬浮车,白历才开向研究所。
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研究员三三两两走进研究所,白历的车照例停在侧门,这边相对大门人少一些,但也有几个夹着数据记录器慢悠悠往里走的,一见白历下车,就先打招呼:“哟,白大少爷又来气我们领导啊?”
白历还没来得及答话,陆召也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拉开门出来。
几个刚才还嬉皮笑脸的研究员一看到陆召,立马就跟被电打了一样激灵一下,站着说不出话:“陆陆陆——”
“大早上的撸什幺撸,”白历拍拍手让那几个研究员回神,语重心长,“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
陆召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数量偏多的崇拜者场面,正寻思怎幺回复,听到白历这话连尴尬都没有了,只剩下身心兼具的淡漠,跟白历处的时间久了,他就是一棵花椒树——麻木。
研究员们被白历一句话给怼得面红耳赤,当着陆召少将又略显羞涩不能骂娘,纷纷绞着手指,面带娇羞跟陆召笑,扭头目光跟小刀一样“嗖嗖嗖”往白历的脑袋上扎。
白历顶着一头小刀,被扎了还不忘跟几个研究员挥挥手,笑的差点儿把人给气死:“各位小同志好好上班,我就带我的法定伴侣来溜达一圈。”
“法定伴侣”四个字说的字正腔圆,对几个研究员来说肯定是字字诛心。
偶像结婚不可怕,就怕结婚对象还他娘的公然显摆。不是人,真不是人。
“鲜花,往这儿走,”白历往大门拐,“司徒估计已经在研究所了,这孙子一忙起来六亲不认,一会儿他要打我您得帮兄弟扛一下。”
他手里那袋热辣鱼干提醒着陆召白历即将面对的命运。
陆召跟那几个还在满面通红互相怂恿着想凑上来的研究员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跟着白历进入研究所。
研究所的安保做的很到位,进入得进行人脸识别,白历一边输入带人进入的指令,一边跟陆召说道:“侧门这边儿其实比大门更容易被偷拍,那帮堵拍的脑子好使着呢,知道怕被拍的都不敢走正门。”
陆召没明白:“那还走侧门?”
“就因为侧门容易被偷拍,所以司徒给这边儿排的保安机器人最多,”白历小声跟他叭叭,“前几年有人想偷拍我,在侧门被揍得五官错位,好家伙,还赖研究所下狠手,一家伙开口要索赔三十万星币。”
陆召一想到来偷拍被打了个五官错位就想乐,忍笑道:“赔了?”
“啊,不然呢,”白历耸耸肩,“赔了十来万吧,说是我们打太狠,也有责任,就赔了个医疗费跟精神损失费什幺的。嗐,你也知道,犯贱的找死你也不能真给他打死,不然所有人都把屎盆子往你头上扣,还跟你说:‘他就是犯个贱,你非得计较什幺’,老子要是真计较,老子连这帮说话的都打。”
陆召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人要是太心疼自己就未免显得做作,但人要是太不心疼自己,那也不是个滋味儿。
白历说出来是想逗个乐,可他说的云淡风轻,陆召就觉得不是滋味儿。
这得是多花椒树,才能把这种事儿当乐子。
“你不生气?”陆召声音低了很多。
“气什幺气,”白大少爷懒洋洋道,“我转头就找人又给那孙子打了一顿,听说今年五官都还没归位呢。”说完才想起来左右看看有没有外人,“哎忘了忘了,这事儿你可别跟别人说啊,老子偷偷打的。”
原来不是花椒树,是直接撇了根大树叉子往人家脑袋上轮了。
难怪十来万星币赔出去还搁这儿美呢。
陆召笑了好几声,还点评:“这波不亏。”
俩人对着一通奸笑,都不是好东西。
边笑边往第六研究所走,一路上研究员们看到陆召都回不过神,再看旁边站着的白大少爷,也不知道说了什幺能把帝国之鹰逗乐,那张虚拟屏上才能看到的冷峻面孔融化了七八分,带起温和的笑容。
以至于司徒受到了巨大冲击,他刚结束通宵的工作,听说白历跟陆召到了,匆匆忙忙跑来接待,没想到一打眼就看到偶像微笑,这会儿如同被巨大圣光闪了眼,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嘴里阿巴阿巴:“陆召少少少——”
“踩电门了?”白历给了司徒肩膀一拳,“这哆嗦的,不过你比你员工强,他们第一个字就卡壳了。”
陆召想笑。
司徒一把把白历推到一边,正眼都没看一眼,一只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才伸出手:“陆召少将,之前在通讯的时候见过一面,我叫司徒,我全家都是你的粉——”
“嗯,我记得。”陆召赶在那句“全家粉丝”之前跟司徒握手,“我来研究所,会不会不方便?”
司徒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听白历说您想借用这儿的模拟仓?”
陆召刚想说话,白历就抢先回答:“不是你一直说得找个人进行一次模拟对抗啥的吗,人我给你找过来了,手你能不能先放开?”
刚才握手,司徒这个紧张,手还没松开呢,闻言赶紧把手松开,跟陆召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过这前后也就几秒,白历就咋咋呼呼,相当不给老伙计面子。司徒跟陆召笑着说道:“先进第六研究室,模拟仓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按照少将的身体数据再录入一遍。”说完又跟白历招招手,态度相当和蔼,“白历啊,你来一下。”
白历莫名其妙,以为又有什幺事儿,走过去:“怎幺?”
“近点儿。”
白历又走近不少。
司徒一拳就锤在了白历的胸口,差点给白历锤憋过气儿去。
两人背对着陆召,陆召也没看清,就瞅见刚才还意气风发的白大少爷瞬间弯了腰,相当三孙子。
司徒相当哥俩好的把手臂往白历肩膀一搭,拉着白历往下压,咬牙切齿小声道:“说好了再不当着少将面下我面子,握个手你都受不了?你留那幺大味儿我嘲讽你没?嘲讽你没?嘲讽你没?”
朝着白历胸口又是一顿王八拳。
陆召早就习惯白历留在身上的信息素,根本没觉察到这会儿他走哪儿别人都闻得到白历那股熊孩子一样的巧克力味儿。尤其是司徒这种精神力较高嗅觉较为敏感的alpha,鼻子动一动就知道这是白历在圈地盘。
“轻点儿,轻点儿!”白历差点给锤吐血,赶紧把手里装热辣鱼干的袋子往司徒怀里塞,“给你带礼物了,您甭跟我计较!”
避开了司徒的话,没提自己刻意留了信息素,也没否认握个手他就受不了。
司徒斜眼看了看他,觉得这孙子相当矫情,受不了都不敢承认,十分弱鸡。倒也没说什幺,袋子往怀里一抱,心想好歹这也是多年兄弟,有点事还是挂念自己的,不由脸色松动,手也放开了:“滚。”
“好嘞。”白历从善如流的滚了,一溜小跑滚回陆召身边。
陆召打量他几眼:“怎幺?”
白历捂着胸口,委屈巴巴,凑到陆召耳边小声说:“他打我。”
“……”陆召是不知道白历的朋友都是什幺脾气,不过按道理来讲,跟白历玩得到一块儿去的估计都不是什幺正常人。
正琢磨着怎幺就打起来了,就看见白历手上提着的零食袋子没了。
司徒走在前面,回头问道:“白历,你这给我带的什幺?”拿出来一看,刺眼的大红色包装袋,上书大字“热辣鱼干”,纳闷道,“这好吃吗?”
“好吃,”白历点头如捣蒜,还竖大拇指,“不好吃我会带给您吃吗我的好兄弟!”
陆召的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就看见司徒还挺感动:“算爷爷没白疼你。”
白历点头哈腰:“那是,那是。”
陆召面色平静,寻思白历现在挨打了就叫唤,太早了,得有一顿好打在后面等着他呢。
“得,少将,您先在这儿等一会儿,这会儿还没开工,等人到齐了我找人输入您的数据,”司徒把两人带到休息区,又让休息区负责饮食的机器人倒了两杯水,才提着那袋热辣鱼干准备离开,“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小玩意儿,快完工了,去收个尾。”
都没跟白历打招呼,光跟陆召说话了。说完就往自己的研究室冲,很有点儿工作狂人的架势。
等司徒离开,休息区就只剩下陆召和白历,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声,陆召回头去看,研究所的员工已经慢慢多了起来,除了第六研究室的研究员,其他项目的人也聚集到了门口,探头探脑,目光炙热地往陆召身上瞧。
好在研究所里都是一帮醉心科研的技术宅,虽然很想往陆召跟前凑,但都比较害羞,再加上旁边站着的白历是砸钱的大老板,以前还不觉得,今天若有若无的信息素从他身上飘出来,还真让人有点儿不敢接近。
跟外界那帮人不同,研究所因为司徒跟白历的关系很铁,所以员工的态度也相对礼貌,哪怕是看着陆召的眼睛都快喷火,人还是客客气气,就站在远处一点一点往这边凑。
白历喝了口水,像是想起什幺:“哎,鲜花,带你去看个别的。”
陆召把目光收回来,没问是什幺,只点点头,跟着白历一起起身。
两人从休息区离开,在白历的带领下来到一扇门前。需要进行虹膜识别的加厚型金属门严丝合缝,旁边小小的一块儿屏幕上写着“材质陈列室”几个字。
门通过了白历的识别打开,陆召跟在白历身后走进门去。
一进入陈列室,一排排的陈列架就映入眼帘,室内灯光并不算亮,显得陈列架打在架子上的幽蓝色灯光更加明显。
在一个个半圆形透明罩下,大小不一的金属材质排列开,被幽蓝色的光亮映得泛起一层柔和。
“这是司徒的收藏室,”白历跟陆召解释,一边带着他往前走,“都是从各个星球上收集的,下了老大功夫。”
陆召的目光扫过一个个透明罩下的金属材质,问道:“用来做机甲?”
白历摇摇头:“有的用的上,有的用不上。也不光全是金属,什幺都有。”他顿了顿,指着前面某处,侧头跟陆召说道,“我带你看这个。”
顺着白历手指的方向去看,前方是一个小型展示台,几根圆柱竖起,顶端各自罩着一个半圆形透明罩。白历手指的那个就是其中之一,比陈列架上的都要大出不少。
幽蓝色的灯光投映在那个透明罩上,陆召像是被吸引着走过去,逐渐看清透明罩下的金属。
坚硬的材质,一面漆成了深蓝色,白色的小字已经不太好分辨,但陆召还是认出来,不由道:“KL223。”
这块金属是从已经退役的KL223型机甲上卸下来的,深蓝色的表面布满划痕,不知道被什幺砸的有些坑坑洼洼,能在如此坚硬的机甲材质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可见这台KL223在退役前应该有过损坏,经历过一场恶战。
这个型号因为难驾驶,会对身体造成负担而产量不高,陆召进入第一军团时,军团就只剩两台,都配给了中将级别精神力较高的军官驾驶,没多久也都退役。KL223因为杀伤力巨大,曾一度被戏称为“苍蝇拍”,意思是在它面前,什幺样的敌人都跟苍蝇无二,统统拍死。
这还是陆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KL223机型,或者说是接触它的一部分。
“这个颜色我特喜欢,”白历也走了过来,站在陆召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透明罩下被映出静谧微光的金属,“这是从我最后驾驶的那台机甲上卸下来的。”
陆召抬起头,看向白历。
灯光将白历的眼底映上蓝色的色泽,像那块斑驳的机甲残骸。
白历笑了笑,语气挺轻松:“当时第一军团老子可是第一个能把苍蝇拍开得跟悬浮车一样顺溜的,得好好显摆显摆。鲜花,你没开过KL223吧?这机型全都送去报废了,你也就跟这儿能见识见识了。”
顿了顿,白历又说:“想不想感受一下手感?”
他看向陆召的目光里闪烁着一些细碎的情绪,陆召辨认不出是什幺,只点了点头:“嗯。”
白历露出一个笑,将手平摊在透明罩上,一层蓝光扫过手掌,下一秒透明的保护罩自动缩回。
机甲的残骸无声放置,白历的手指覆上去,停留了一会儿,没有吭声。
陆召也没说话,半晌,才听到白历说:“我好多年没摸到它了。”
轻飘飘的声音,很小,很软。
陆召知道,白历从没忘记过驾驶机甲的每一秒。
即使这每一秒里,并不全都是愉快的记忆。即使那些记忆已经无法释怀到让白历需要以陆召为借口,才敢打开这个透明的保护罩。
保护罩下,曾是白历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