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区,冬邺外国语学院。
已是暑假,校园里的食堂一半停业,即将升入大二的学生大多离校返家,而刚刚结束了大二大三学业的学生则多数选择留在校园,要么打工,要么准备考研,更多的是操心即将到来的校园招聘。
这两年工作不太好找,一说起就业,很多人难免心浮气躁。
女生宿舍东九栋,住的全是英语专业的大三生。这个暑假一过,她们就将加入找工作的洪流。此时正值傍晚,退温的穿堂风从走廊上穿过,很多间宿舍都将门打开,好驱散房间里闷了一日的暑气。
509寝室却房门紧闭,没有一丝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她们宿舍没人在吗?”王娇住在对门510,和509里住着的四位女生是同班同学,“怎么这时候关着门?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去游泳吗?”
舒玉食指在嘴唇上压了压,“嘘,闻静静下午刚回来,发烧了,正睡觉呢。”
王娇立即压低声音,“怎么发烧了?严重吗?”
“应该挺严重的吧,不然闻静静也不会请假回来休息。”舒玉一边说,一边挽着王娇的胳膊往楼梯处走,“她家托关系在外事单位给她找了个实习岗,蛮辛苦的。”
“509其他人呢?”王娇回头看了看,“怎么今天除了闻静静,一人都不在?”
“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打工吧。”舒玉笑道:“别管了,她们宿舍是学霸宿舍,除了闻静静和李红梅,都是要考研的,和咱们宿舍不一样。快走啦,先去吃烧烤,再去游泳。”
“不是先去游泳,再去吃烧烤吗?”
“都行啦都行啦!”
两人打打闹闹下楼梯,与一个穿着商场文化衫与直筒牛仔裤的女生擦肩而过。
下到一楼,舒玉往上看了看,一脸不满,皱着眉说:“这女的怎么又来了?看着她怪恶心的。509现在只有闻静静,闻静静最烦她了,她上去是想找骂吗?”
“她也不知道只有闻静静在吧,肯定是去找李红梅。”王娇叹气,“509的姐妹们也是够倒霉,怎么摊上李红梅这奇葩?老是往寝室带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去年是个传教的,现在又是这个烂打工的。哎,要不我们给张姨说一声,就说有外来人员进入了宿舍?”
“算了吧,她们寝室自己都不管,我们操心这么多干什么?”舒玉说:“而且李红梅神经兮兮的,惹不得。新闻报道过好几次宿舍凶案了,我们还是离李红梅远点吧。”
就在两人走出东九栋大门时,穿文化衫的女生已经站在509门外。
她先是伸出右手,在门上敲了敲,然后将脸贴在门上。大约过了半分钟,里面既没有响动,也没有亮灯。她再敲,并用口音明显的蹩脚普通话问:“有人吗?红梅,你在里面吗?我是小敏。”
还是没有回应。
倒是513有人出来看了一眼,目露鄙夷。
这时,似乎是确定509没人,女生从包里拿出钥匙,像主人一般将门打开。
“我去!”513的那位看客惊道:“还能这样?”
忽然,509灯光大亮,闻静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谁他妈在开老娘寝室的门?”
女生显然没想到里面有人,慌张之下,钥匙“啪”一声掉在地上,只见她红着脸往外退,“我,我敲门了,我不知道……”
闻静静性格泼辣,敢说敢做,虽然因为发烧而有些颓靡,气势却还是在的。
她很快从床上翻了下来,逼近女生,厉声道:“你不知道这间宿舍里有人,所以就敢拿钥匙来开门?胆子这么大,是贼吧?今天你必须说清楚,钥匙是谁给你的?是不是李红梅?”
女生一个劲摇头,彻底慌了,“红梅只是把钥匙放在我这里……”
“小偷!”闻静静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声喝道:“抓小偷!谁去帮我通知张姨?”
住在这层楼的或多或少都知道李红梅与509的其他人不睦,宿舍进了外人又是特别让人不舒服的事,闻静静这一喊,立马引来多人响应,一些将女生围住,一些下楼叫宿管与保安。
很快,女生就被扭送到了宿管室。
她害怕得发抖,将自己的证件全都拿了出来。证件上写着她的姓名与年龄——迟小敏,21岁。
这不是迟小敏第一次来东九栋。暑假前后,李红梅带她来过多次。
闻静静火冒三丈,将在图书馆上自习的秦曼悦、连巧全都叫了回来,态度非常强硬,坚称要将迟小敏送去派出所。
在校外打工的李红梅闻讯赶回,穿着和迟小敏相似的直筒牛仔裤,上身则是英语专业大一时发的活动T恤,浑身散发着明显的汗臭与狐臭,扁平的脸上皆是焦虑,木讷地道歉:“对不起,小敏是我的朋友,钥匙是我给她的。她最近在学校门口的水果店工作,我想,我想她可以到我们寝室来休息一下。”
臭气令很多女生捂住口鼻。
闻静静牙尖嘴利,“寝室是你一个人的?谁给你的权力?李红梅,你太过分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些什么?传教,结交不三不四的人!这里是大学,你不断往宿舍带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敏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她是我的朋友。”李红梅冷汗直流,眼神无助又偏执,“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们道歉。”
说完,李红梅深深弯腰,向室友们鞠躬。
连巧冷笑,“道歉就完了?鬼知道这个迟小敏是干什么的,老娘今天非得把她送派出所去不可!”
迟小敏小声哭泣,“红梅姐,你帮帮我……”
李红梅紧咬着牙,目光在同寝三人脸上扫过。
闻静静最见不得她的眼神,骂道:“你瞪什么瞪?你别以为你就没事,你这狐朋狗友进了派出所,你也脱不了干系!你信不信我能让你毕不了业?”
“对不起。”李红梅再次鞠躬,“都是我的错,求你们放过我和小敏吧。我发誓,今后再也不会带人来宿舍。请你们相信我。”
“我呸!”连巧翻了个白眼,“今儿必须去派出所!”
“求求你们。”李红梅鞠得更深,单薄的背脊正在颤抖。
宿管张姨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低声对闻静静道:“李红梅也道歉了,我看就算了吧,这事闹大了也没意思。”
“不行!”闻静静态度坚决,“我早就看不惯她了,今天她能带一个贼回来,明天你知道她会带什么?是不是得等她带个男人回来?”
围观的女生们哄笑,“静静,你说什么呀?李红梅能带男人回来?哪个男人看得上她?”
李红梅还鞠着躬,神情完全被挡住。
“我不是贼!”迟小敏嗫喏道。
“没你说话的份!”连巧竟是一巴掌甩了过去,“闭嘴!”
李红梅猛地将连巧推开,脸上是极端愤怒而压抑的神情。
闻静静莫名感到一丝畏惧,近乎本能地拉了连巧一把。
“算了。”一直没说话的秦曼悦突然道:“闹到派出所大家都不好看,静静,李红梅已经道歉了,张姨也劝我们别把事情闹大,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
李红梅不停喘着粗气,表情越发怪异。
闻静静本来不肯妥协,秦曼悦忽然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李红梅不正常,我们别把她惹急了。大家还要住在一起,万一她发疯杀人,死的可是我们。”
闻静静心脏猛跳,几乎是瞬间就怂了。
秦曼悦低声笑,“没关系,还有一年,你工作已经定了,我和连巧铁定能出国或者保研,就李红梅一个没着落。我们慢慢玩她,不把她玩死,也把她玩废。”
闻静静这才笑了,“还是你有办法。”
闹剧草草收场,李红梅回509收拾行李,迟小敏在走廊上等她。
宿舍气氛诡异,闻静静、连巧、秦曼悦聚在一处,用不低的嗓音说着“悄悄话”——
“大学里真是什么物种都有,这三年我算是长见识了。”
“还叫‘红梅’呢,长得跟泥炭子似的。”
“你们知道吗,有些没本事的人最喜欢抱团,到处交朋友。其实那算什么朋友啊,一群待处理垃圾罢了。”
这些话李红梅当然都听到了,509仍旧有她的床,她却不愿意再住下去。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见李红梅拖着行李箱准备离开,闻静静忽然假惺惺地问。
“我出去住。”李红梅低着头说。
“别啊,这儿还是你的宿舍,你现在走了算什么?辅导员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你。”连巧想将她拉住,却被她挣开。
“哟,耍脾气啊?”连巧哼哼,“给你脸了是吧?”
李红梅不再说什么,拉上迟小敏迅速离开,身后剩下秦曼悦的喊声:“喂,真走啦?钥匙留下啊——”
“钥匙是我的。”李红梅回头,“我还会回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怪异,就像指甲即将从黑板擦过。
秦曼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明恕和萧遇安各有居所,不住在一处。明恕的房子是工作定下来之后就买的,离市局更近一些,在一个中等小区里,两室一厅,不管是户型还是装潢都很普通。
萧宅远一些,是三年前购置的,属于高档住宅,并未挂在萧遇安名下。装修非常简单,室内一水的灰与白,全是冷硬的直线条。
当初明恕还不理解,“你买房干什么?你又不住这儿。”
萧遇安那时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住这儿?”
再简单冷硬的房子,一旦厨房开了火,就有了生活气。明恕近来为案子奔忙,着实给累着了,一到家就躺在客厅沙发上,抱着一个巨大的抱枕睡觉,直到闻见鸡汤的香味,才迷糊转醒。
夏天天黑得晚,但到了九点来钟,外面还是黑透了。
他坐起来,有一瞬间没弄明白自己在哪里。
这个家他其实并不陌生,萧遇安给了他钥匙,破案遇到瓶颈时,想念萧遇安时,闲来无事时,他都会来住两天,睡在这沙发上。
刚才抱的抱枕还是他自己买的,虽然色彩造型和整套房的风格相差甚远,但由他抱着,就完全没有不和谐感。
不过现在的感觉和以往完全不同。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厨房。
那里亮着明亮的灯光,抽油烟机正在工作,半掩的门挡住了萧遇安的身影。
他站起来,急切地向厨房走去。
“醒了?把碗端出去。”萧遇安正在炒莴笋,“鸡汤别动,烫手,一会儿我来拿。”
“哥。”他并未照做,从后面搂住萧遇安的腰,近乎耍赖地将脸埋在熟悉的肩窝。
萧遇安笑,“还没睡醒?”
他幅度很小地摇头,“睡醒了,饿。”
“那还不赶快端碗。”萧遇安语气纵容,将炒好的莴笋盛进瓷盘,让明恕抱了一会儿,这才握住在自己腹部不安分摩挲的一双手,“开饭了。”
晚饭两菜一汤,明恕缓过那一阵起床气,很快振奋起来,筷子动得飞快,一锅鸡汤没多久就见了底。
萧遇安吃得不多,最后掰开鸡头顶骨,将细嫩的脑花喂到明恕嘴里。
明恕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个。可一只鸡只有一个脑袋,一个脑袋敲开也就那么丁点儿脑花,舌尖一抿就没了,根本不够吃。
萧家兄弟姐妹围坐一桌,抢翅膀抢腿,萧遇安就帮明恕抢脑袋,然后剥出脑花放在明恕碗里。
只要有萧遇安在,明恕就没有自己敲过鸡脑袋。
这些年污染渐重,在外吃饭时萧遇安不赞成明恕吃鸡脑花,只有自家用土鸡煲汤时,才会将鸡脑花留下来。
明恕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碗是明恕洗的,水果也是明恕削的,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已是十一点。
到了做“家庭作业”的时候。
“不行,我还是得回去。”明恕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案子没破,我心里不踏实。”
萧遇安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拿起车钥匙,“我送你。”
明恕挑眉,“你都不挽留我一下?我来你这儿就只喝了一碗鸡汤。”
“不是一碗,是一锅。”萧遇安揽过他的脖颈,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还以为你舍不得我呢。”系好安全带,明恕还在假模假样地嘀咕。
发动车子之前,萧遇安笑着抛来一只眼罩,“先眯会儿,到了我叫你。”
半小时后,明恕提着刚买的奶茶大步走进重案组。
而就在这个闷热而繁忙的夏夜,绝望的凶手举起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