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塔和攀岩壁挨着,下了班以后沈庭未在周围仔细又找了个遍,都没有见到那条项链的身影,想着多半是掉进攀岩壁下面的海绵池里了。
海绵池里堆满了粉与浅灰色的高密度海绵块,从中找寻一条项链的困难程度不亚于大海捞针。沈庭未在海绵池里翻找了足有一个半小时,到后来实在热得受不了了,才攀着池沿翻出来。
场馆的中央空调到下班的时间就自动关闭了,蹦床乐园里为了安全起见做了全封闭的隔离网,虽说场地是足够宽敞的,但长时间的空气不流通,待久了也免不了觉得闷。
这个不冷不热的季节卡在这里,没到换夏装的时候,里衬抓绒的春季工装穿着又太厚。鉴于老板不常过来,有不少员工平时上班会偷偷换上比工装薄些的黑色卫衣充当工作服,店长理解大家热,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沈庭未没有衣服可以换,只能每天替换着穿入职时拿到的两套工装。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二十四五度了,室内温度还要更高一点,他鼻尖渗着薄薄一层汗珠,卫衣袖子拉得很高,坐在池边扯着领口透气。
常开心从冰柜里拿出一瓶运动饮料,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喏,请你喝。”
“谢谢。”沈庭未接过来,用手背擦掉落入鬓角的汗,拧开水灌了一大口,目光还片刻不移地落在海绵池里。
“不好意思啊未未,耽误你下班了。”常开心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晚点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沈庭未摇摇头,唇角牵起温和的弧度,像在安慰她,“总是要找的,不然明天有小孩子过来玩可能会被划伤,到时候会更麻烦。”
“也是……”常开心垂着眼睛低声应了,她漫不经心地踢开靠近池壁的海绵块,“不会是掉在这里面了吧,要不我们把海绵都拿出来再找找?”
“别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沈庭未把瓶盖拧上放在旁边,撑着台沿又跳了进去,转过头扬起脸说,“先翻开找找看吧,说不定……”
沈庭未的视线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晃亮的灯光折射出细碎的光点,他话音顿住。大约是先前常使用电子产品的缘故,他的眼睛有点散光,看东西久了有些费力,于是细而眼尾长的眸子轻轻眯了眯,果真看清了碎光闪烁处的吊坠。
“嗯?说不定什么?”常开心疑惑地看着他,说话间也准备往里跳,被沈庭未赶忙处出声止住了。
“等下等下,先别动!”
常开心被他呵得一怔,伸下去的那条腿卡在半空,也不知道要落还是收回来,只好傻傻地保持着这个要跳不跳的姿势不动,看着他:“咋啦?”
沈庭未迈开步子蹚着满池的海绵块朝她走过来,伸手捻住她腿边拼接缝里卡着的细链子:“这个是不是?”
常开心跟着他的话低头去看,不料重心不稳,倏地栽下来,嘴里发出两声吓到的惊呼:“哎哎——”
沈庭未正一手拽着链子往外扯,头顶的黑影压得猝不及防,一时没来得及躲开,被栽下来的常开心砸了个正着,身体向后倾仰着撞进海绵池里。
常开心很瘦,浑身没有二两肉,跌在他身上其实没有多重,沈庭未的太阳穴却突地一跳。他原本抬手是想护一下常开心,不料脑袋砸进柔软的海绵里时立刻感到一阵几乎让他昏厥过去的眩晕,强烈的不适感让他抬了一半的手下意识攥起来,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常开心的脑门猛地磕在他的锁骨上,她痛得龇牙咧嘴,捂着脑门从他身上翻开,又觉得好笑:“哎我去,磕死我了。”
半天没等到回声,常开心拍了拍沈庭未,笑着问他:“哎,未未,干嘛呢还不起来?”
她转过头,才见沈庭未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身体半陷进海绵池里一动不动,痛苦万分地拧着眉头,额角布着涔涔冷汗。
常开心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未未?”
叫了几声仍不见沈庭未应她,常开心吓坏了,着急忙慌地从兜里摸手机准备叫救护车。不等她把电话从口袋里掏出来,手腕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沈庭未血色褪尽的嘴唇还紧紧抿成一线,眼睛也阖着,好一会儿才收回胳膊搭在眼前,气息听起来有些虚弱:“我没事。”
常开心快蹦出胸口的心跳还没停下来,急得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吓死我了你,我还以为我把你砸死了!你还好吧?哪里不舒服还是怎么回事?”
她拖着沈庭未的胳膊,想说把他拉起来,却被沈庭未轻轻挣脱。
“我缓一下。”沈庭未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半晌后,眼睛缓缓睁开,眸里有些黯,“……我刚刚有点不舒服。”
常开心担心得要命:“你最近怎么老不舒服啊?去医院检查了吗?不行这礼拜六去看看吧,老这样怎么行。”
沈庭未随口应了声嗯,借着她的力气慢慢坐起来,把手里攥着的项链放进常开心手里:“等下给那个顾客打电话叫人过来取吧。”
常开心说好,又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罢了又摸摸自己的:“你不会是中暑了吧,我摸着怎么有点热。要不你明天别穿这么厚了,反正老板又不在。”
沈庭未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消停了半个月的心悸莫名再度翻涌上来,心口紧得让他有些喘不上气,他默不作声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气息,才撑着身体站起来,对常开心说:“知道了。走吧,该下班了。”
沈庭未锁好门,常开心已经给顾客打完电话了,正蹲在马路牙子上低头抱着手机看。
“走了开心。”沈庭未叫她。
常开心应了声欸,却没动,手指还在屏幕上划拉着。
等沈庭未走进了,突然听她惊呼一声,常开心站起来,把手机杵到他眼前:“哇,这条项链是宝格丽的,官网上快八万块呢!”
说完又觉得庆幸,她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妈呀,这么贵的东西丢了都不着急……还好这个小姐姐人好,项链我们也找到了,要是换个人我一年工资都不够赔的……”
沈庭未没听过这个牌子,但听到这个夸张的价格还是觉得兜里的项链有些烫手,便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问:“顾客说什么时候过来取?”
“她说在附近吃饭,九点左右到。”
沈庭未点点头,说:“那晚点我过来送吧,你住得远,跑一趟不方便。”
“行。”常开心把手机揣起来,抬头往路边瞥过去,抓住沈庭未的胳膊,“我请你吃串串吧,你今天帮我找这么久。”
沈庭未说:“不了,你去吧。我今天有事情,要早点回去。”
“你不是住员工宿舍吗,能有什么事儿啊?”常开心狐疑地看着他,拖着他的胳膊催促道,“走嘛,吃完再回去又用不了多久。”
沈庭未还是拒绝了。
常开心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那行吧。
她知道沈庭未的经济状况有点困难。
先前听场馆里的同事闲聊的时候提起过,他们工作的地方给外地员工安排有宿舍,沈庭未也住在一起。
他搬过去的时候身上什么也没带,也从来没见他点过外卖打过游戏,本来以为是不喜欢这些,大家不好主动地问他。但上回沈庭未的室友回去的晚了,正好撞见沈庭未在厨房煮清水挂面吃,问他要不要加点酱,他说吃不惯。
她不是特别容易心软的人,但这话听得心里怪酸的。
年轻人一般不容易陷入债务危机,如果沈庭未过得这么艰难,很容易让人猜测到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按理来说,他俩关系不错,有事的话大家帮个忙,也就过来了,但沈庭未从来没跟她张口提过借钱之类的事情,搞得常开心也不好意思问,就是想帮一把也使不上劲儿。
两个人从路口分开以后,沈庭未沿着人行道往前慢慢走了一段,晚上的气温降下来些,偶尔走得快了有清爽的晚风扑在脸上,那阵心悸却迟迟没有过去,反而心里的慌乱愈发严重起来。
他犹豫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数了数。其实也不用数,除去先前找工作那天花掉的几块钱交通费和前些天的必要开销,剩下那点每天计算着用,就是再数也数不出花来。
他脚步停下来,目光沉沉地落在街边的小店里。
“电子的五十九,试纸十五。”
药店的女店员从手机里抬眼,视线移到沈庭未的脸上时表情从冷漠变得缓和些许,又佯装漫不经心地往门外瞟了一眼。
“要试纸就行。”
沈庭未不自然地低声回答,从口袋里掏出十五块钱放在柜台上。
女店员脸上还没压下去的八卦神色转瞬即逝,翻了个白眼,从柜台后面拿出一盒验孕试纸丢在桌上,没好气道:“先提醒你啊,试纸可没验孕棒准,让你女朋友多试几次,最好早上的时候用。”
沈庭未把盒子塞进上衣口袋里,礼貌道了声谢谢,转身离开时,身后的女店员将电视剧的音量调高,冷不丁啐了一口,拔高了声音骂道:“呸,渣男!”
沈庭未只当没听懂她在指桑骂槐,推门的动作不停,很快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