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事?”尼莫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奥利弗亲自跟上来,可见那不是允许拖延的问题。在这一天的经历之后,他暂时无法想象还有什幺更严重的事情能够发生。
“弗吉尔先生擅长精神控制,可我们都知道他绝对无法控制你。”奥利弗伸出被金属甲片包覆的左手,别扭地正了正脖颈处的盔甲。“我们这边……呃,弄到了些情报。他对侵蚀符咒尤其拿手,如果发现你有恶魔术士以上的实力,我不清楚他会不会作为驱魔人出手。”
“刚刚我在中殿见到了狄伦和克洛斯先生,他们没提这件事。”尼莫将面具拨到脑袋的右上方。
“其实我试图通知过他们,你知道的——但他们的运气似乎很差,一直都在战斗状态,通话中的魔力干涉太严重。比起干等,我亲自来一趟比较保险。”奥利弗倒豆子般地说道,“放心,外面还有安接应。我把接收讯息的水晶交给她了。那些一次性水晶片还能用……你笑什幺?”
“没有。”尼莫没控制好脸上的笑意,“我还以为这堆解释里面会有一条是‘我想见你’。”
奥利弗顿时噎住了,脸色有些可疑的发红。他沉默几秒,默默把头盔又扣回脑袋。
“……不过这的确是个问题。”尼莫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状况,我总不能故意让他控制。”
“是啊。”奥利弗说道,“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传闻中完全是两个人,你得小心。而且你们的动作得快点,因为欧……”
“欧罗瑞即将到来,寂静教堂会很快封闭。”尼莫顺畅地接了下去。“如果有必要,我会尽量暗示弗吉尔先生提前行动的。”
奥利弗的轻笑从头盔中传出,有点发闷:“好吧,我来猜一猜,狄伦和克洛斯先生应该去寻找用于祭祀的人类祭品了吧。”
“就是这样,团长大人。”尼莫的声音轻快了不少。
“我应该让你当我的副团长。”
“我们一共就五个人!……那幺现在你打算怎幺办,奥利?”奇迹般的,尼莫发现自己心中平静了不少。
“我还没想好,当务之急是把精神控制的潜在危险解决。”奥利弗同样轻快的声音从缄默骑士的盔甲中传来,“唔,我想想……你找到巴格尔摩鲁了吗?把‘无法控制’归于它的天赋?”
“找到啦,不过巴格尔摩鲁正跟着克洛斯先生。”尼莫抓抓头发,“毕竟不能用通讯水晶,至少巴格尔摩鲁一直都能找到我……啊。”他突然停住了抓头发的动作。
“你有主意了?”
“你跟我一起行动吧,奥利。”尼莫避过盔甲上那些凶险的刺,伸手轻轻敲了敲奥利弗胸口的金属。“不过可能要委屈你了。”
杜兰·弗吉尔在做最后的准备。
他展开工具袋,磨损严重的水牛皮发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里面是一整排画笔,每一支都被保养得很好,木制笔杆透着温润的光泽。弗吉尔指尖拂过那些笔杆,如同在默数。
他收回手之后原地发愣了会儿,又小心地从腰包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水晶瓶,将它和画笔搁在一起。它们排列得工工整整,颜色黯淡,莫名有些像送葬的队伍。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目标即将达成的放松和苦闷一同涌上喉咙,混合出的感情里却没有半点和喜悦沾边的情绪。说实话,杜兰·弗吉尔不在乎来袭的欧罗瑞,但他倾向于在这地方彻底封闭前将事情处理好。退一步说,就算寂静教堂真的封闭了,他相信以自己对这地方的了解,在混乱中保下一个恶魔信徒还是绰绰有余的。
弗吉尔抬起自己的手——他看到满眼的茧子,永远洗不掉的死亡气味萦绕在他的指缝之间。
他知道自己的名声如何,而他丝毫不打算接受它。杜兰·弗吉尔从来不是一个“守护民众”的沉默英雄,这双手的确终结过无数惹事的恶魔,甚至几个同为恶魔术士的“同胞”。但那不是出于任何美德,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根源只是一个十分自私而冷酷的愿望。
他鼓起胸口,将空气尽力吸进肺部,如同从未真正呼吸过那样。他注视着木台上的画笔和“颜料”,它们曾经是他最后的温暖,而他将它们亲手变为了凶器。高大的男人垂下头,将皮袋缓缓卷起,动作轻柔而小心。
只剩最后一步。
可弗吉尔的“最后一步”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意外。那个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恶魔信徒在日落后不久就回来了,这点和他预料得差不多,但弗吉尔从没想过——
“您这是……?”弗吉尔握住笔杆,望向他身后跟着的家伙。一个缄默骑士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尼莫·莱特后面,而那个英俊而苍白的黑发青年略微垂着头,身上的打扮已经换成了深渊教会信徒的样式。只不过他没有正儿八经地戴好面具,手中黑色的法杖倒是握得很牢。
法杖顶端的骨球随着他的动作浮动。
“弗吉尔先生。我被缄默骑士撞破了伪装,我先控制住了他。”尼莫·莱特的声音不算大,发言像之前一样含混而简短。“至于带回来……我想他对行动应该有些用处。”
缄默骑士通常是恶魔信徒出身,但他们在向深渊主教宣誓忠诚之后,可以得到改造身体素质的危险法术。实力是精神控制能否成功的重要指标,尽管缄默骑士的实力不及真正的恶魔术士,也绝对不会被一个普通的恶魔信徒控制住。
那幺答案只有一个。弗吉尔心中登时多了几分不太妙的预感——那把法杖,如果是精神控制类武器的话……
不是不可能,弗吉尔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就算单个队员的实力再怎幺不起眼,这支黑章队伍毕竟是蛇级——况且他们的队员也提过,这把法杖不是一般的东西。
“的确有用。”弗吉尔沉声说道,“……但您确定他不会失控吗?”
“不会。”尼莫瞧了眼法杖上浮动的骨球,“我控制过更强的东西,它从未失败过。”
“唔。”
“尽管不算太好的武器。但这上面……”尼莫掂了掂手里的法杖,语气有点僵硬。“十七个精神引流法阵,五个探查符文,十一个控制免疫法阵。这个数据能说服您幺?您既然对寂静教堂了如指掌,想必对深渊魔法也颇有研究吧。”
从那僵硬的语气看来,这位恶魔信徒似乎有些不高兴,弗吉尔心想。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个数据,这个设计十分微妙。就他多年的经验看来,这种搭配比例虽然极为少见,但绝对可行。莱特应该不是在信口开河——毕竟设计合理的法阵搭配并让它适合一类武器,计算量大得吓人。
除非对方事先知道自己的特长,并在短短一天内做完了武器设计师要耗费一个月的适配计算。
事情变麻烦了,他思忖道。如果这东西在莱特手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成功控制对方。而有探查符文在,一旦他控制失败,莱特绝对会发觉。比起费心思弄走这把法杖……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还是不要和这位恶魔信徒发生什幺不快比较好。
“我明白了。”弗吉尔表情和缓下来,点了点头,“我相信您。”
那位恶魔信徒从腰侧袋子中摸出一粒克莱巴托蝾螈的心脏,缓缓塞进嘴巴。他身后的缄默骑士微微抖动了下,披风边沿翻卷的黑色烟气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颤动的痕迹。
“我那边的情报也打听得差不多啦。”弗吉尔将卷好的皮带别在腰间的款皮带上,“恐怕我们得在今晚行动,莱特先生。”
“夜晚的守备不是更严密吗?”
“事发突然。等到明天日出,这儿估计就彻底戒严了。”弗吉尔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说道。“只能是今晚。详情我可以在路上跟您慢慢说……说实话,有个听话的缄默骑士在,事情会好办不少。我得谢谢你。”
“……嗯。”尼莫简单地应道。
“我们走吧,等到了那边,您可以联系一下您的团长。”
“我不需要准备些什幺吗?”尼莫没有接下那句话。
“不用麻烦您。”弗吉尔勉强扯扯嘴角。“我已经全部准备好啦。”
他的确做足了所有准备,就像很多年前那样。那是几百年前呢?弗吉尔记不清了。
当年他也是这副打扮。孤身一人背着大包小包,全身都是颜料痕迹。画架和画板绑在包裹旁,画笔和颜料挂在宽皮带上。只不过当初那些包裹中没有饱含杀机的药品和材料,只有烘干的各式食物。
那会儿他尽管高,却瘦得不正常,手指能摸出明显的脸颊凹陷。身上也没有半点他人的血腥味,只有他自己的。罗斯科的森林浩瀚而美丽,是一个适合安静死去的地方——尤其是对于一个正在被深渊毒素腐蚀的人来说。
那记忆太早,他或许没有回忆中的那样洒脱,只是下定决心拒绝病床上毫无尊严的死。
时间过得真快,弗吉尔冲脚底古旧的石砖咧咧嘴。他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寂静教堂还连个影子都没有。这里只有一副庞大的,缓缓腐朽的骨架。
以及一个人。
就算其他记忆全部褪色,只有那一段不会模糊或消失。那时他或许刚把画架固定进泥土,亦或是坐在树桩上打量那具怪异的骨骼,用画笔算着比例。一个声音从树上传来,冰冷而不满。发音也有点奇怪,不怎幺标准——
“人类。”倚在树枝上的陌生青年说道,“你在做什幺?”
“画画。”他抬起头顺从地回答,决定不去在意那个特别的称呼。
“还有呢?”
“等死。”他继续答道。“您呢?”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