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昏睡太久,或者今天清晨的天气太过晴朗,这一回奥利弗只睡过去一小会儿。他睁开眼睛,费力地眨了眨,凝视着浸满半个房间的柔和阳光。
身下的床单柔软干爽,尼莫不在他的身边。
奥利弗猛地坐起身,他望向自己的双手,掌心似乎还留存着恋人皮肤的温暖触感。这次他并没有思考做梦的可能,尼莫昨晚留在他背上的抓痕还在隐隐作痛,伴随着令人愉快的安心感。
他的恋人是魔王。
尼莫·莱特是那个一直存在于传说之中,需要倾尽地表各个种族之力联合讨伐的怪物——甚至都不是什幺所谓的“魔王继任者”,而是历史上唯一的那一个。说实话,奥利弗现在仍旧没能好好消化完这个骇人的信息。
可他也没能仔细思考太久,凋零城堡的压抑瞬间解放,随之而来的是恋人冲击性的坦白。奥利弗几乎不知道该怎幺去理那乱成一团的思绪,只得撇去感性的那部分,冷酷地将现况条条缕缕剥开。他明白怎幺做是对地表最有利的,也清楚怎幺做是对尼莫压力最小的。他的灵魂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惊骇地接受着现实,一半近乎无情地收集现况,做下相对合适的判断。
他的头脑的确得到了最为合理的答案,而在那个答案之后,他积压的感情彻底炸开。
……自己少见地失控了。
奥利弗狠狠抽了口清晨凉爽的空气,有点儿挫败。他原本还尽力保持着冷静,可昨夜当尼莫的温度贴上来之后,他的脑海里只剩两个想法。
就在不久前,自己差点失去尼莫。而如果将来“魔王”恢复了全部的记忆,他很可能又一次失去他的恋人。
巨大的空虚和渴求中,他第一次完全抛却了理性。所有的思绪如同被烈火燃烧殆尽,只留下无尽的高热。
“魔王”这个词刹那间成为一个遥远的概念。
非人的瞳孔没有投出任何压迫感,那双美丽的银灰色眼眸在夜色中闪着微光。他眼看着它们变得湿润,透出恳求的味道。微长的黑发被汗水打湿,黏在尼莫白皙的后颈上。他的恋人先是狂乱地喘息和低语,而后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呻.吟。
汗水渗进背后被挠破的血口,火辣辣的刺痛进一步麻痹了奥利弗的理智。他没有松手,贪婪地掠夺着对方的体温——活像放开手,对方就会瞬间消失那样。
现在考虑到对方的身份……自己绝对是人类中最为疯狂的那个疯子,奥利弗麻木地心想。
而且他搞砸了。
奥利弗悲哀地将脸埋进手心。尽管能察觉到对方的欢愉,但自己的动作过于粗暴是不争的事实——他在事后甚至脱力地睡了过去。而看床单的状态,尼莫八成已经做过了清理。
天啊。
他得尽快道个歉。奥利弗使劲揉了揉脸,迅速起身套上里衣。而当他站到那套盔甲面前时,他犹豫了几秒。
奥利弗试探地伸出手,按上冰冷的金属。灰雾再次从他的手指间漫出,将金属扭出刺耳的弯折声。其实在简单粗暴地弄断长刺后,它已经不会再让人一眼想到缄默骑士,可谨慎总不是坏事。
灰雾散去之后,原本可以将人捂得严严实实的铠甲变为简易的轻甲。奥利弗仍然不能精确地控制那些雾气,这使得他的新行头看起来略显粗糙,可也凑合能用。
他飞快套上盔甲,将骸骨头盔挂在盔甲背侧,急急地打开门——
然后差点把尼莫手里的餐盘撞飞。
魔王被称为魔王是有原因的。黑影迅速涌出,利索地接住了飞到空中的两个玻璃杯,里面的牛奶一滴没洒。尼莫自己则瞬间找回平衡,再次稳稳地端住托盘。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奥利弗的目光从尼莫的眼睛移到对方颜色略淡的嘴唇上,整张脸迅速涨成了番茄。
“昨晚……呃,十分抱歉!我做得有点过头了……”
而尼莫的面部肌肉抽动几下,脸色开始微微发青。尼莫果然有点介意,奥利弗刚打算垂下头,突然福至心灵地领悟了真正的原因——
“过头。”安重复道,她慢悠悠地从尼莫身后探出头,表情很是复杂。“看不出来啊,团长大人。”
尼莫一手端住餐盘,一手揪住奥利弗的盔甲,直接把对方拖回了床旁边。他小心地瞧了安一眼——女战士倚在门口,手里拎着失去意识的鹦鹉,一脸的高深莫测。
尼莫只觉得自己局促得接近窒息。那只名叫奥利弗的新鲜番茄视线飘忽,而他也同样不太敢直视奥利弗。
对方明显改造过缄默骑士的盔甲,双手和腕部的大部分皮肤通通暴露在外。其中当然包括那个刻印伤痕,以及修长漂亮的手指。他只是扫了眼它们,昨夜的种种便再次冲上脑海,让他的脑子嗡嗡作响。
“我挑了些好消化的食物。”尼莫端起一碗汤,决心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脑后。洋葱的甜味和浓郁的油脂香气瞬间蔓延开来,汤上还漂浮着被泡软的面包块。“你得吃点东西。”
“等等再……”奥利弗吞了口唾沫。
“我看着你吃。”尼莫将勺子塞进对方掌心,语气甚至带了点严厉。“凋零城堡做的那些混账事情,两位杀手全部告诉我了——奥利,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些什幺,但如果你还在纠结昨晚。其实我……”他咳嗽了一声,声音变小了些。“不介意,真的。”
奥利弗明显舒了口气。他小心地将勺子伸进汤里,然后将汤送进口中。温热的浓汤顺着干枯已久的食道滚下,甚至带出几分疼痛。
小声叹了口气,奥利弗放下勺子。他端起碗,直接把那碗汤灌下胃袋,差点被面包噎出眼泪。尼莫则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服从了本心,他微微前倾身体,安抚地吻吻奥利弗的鼻尖。
“克洛斯和狄伦那边也暂时没有问题,我们昨天还联络过。”安恰到好处地插嘴道,体贴地无视了两人的亲昵行为。“尽管安心,团长。”
“什幺情况?”见奥利弗终于吃了点东西,尼莫自己端起一杯牛奶,略微安心地扭过头去。
“狄伦声称深渊魔法的波动全是法杖的功劳,他自己无辜极了,并且发自内心愿意配合拉德教的调查——我的天,你们真的不该错过戒律主教当时的表情——克洛斯跟他一起去的,拉德教那群老头不会眼看着他再次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
她甩了甩手里拎着的灰鹦鹉,但巴格尔摩鲁没有半点醒过来的意思,女战士只得作罢。
“按照约定,我和这只鸟把犯人和他的口供一起交给了驻军。至少奥利弗不会再被当成谋杀拉蒙先生……不,谋杀洛佩兹先生的凶手。”
“克洛斯先生不会有事吗?”奥利弗灌了一大口牛奶,擦了擦嘴唇上方的奶沫。经过一系列的事情,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的心底轻松几分。
“他姑且算我们的顾问,就算拉德教要对付他,要走的手续也不少。除非他们能够给狄伦定罪,确定他们在进行某种恶意破坏。”安撇撇嘴,“所以只要狄伦那边不出什幺篓子,克洛斯短期内不会有事的。不过我有点担心狄伦的身份,万一他也是拉德教那边的通缉犯……”
“……不,应该没有问题。”尼莫干涩地接话道。“相信我。”
“他们正去往奥尔本的克莱门,拉德教的教皇现在正在那边呢。”女战士挑起眉毛,“我们可以跟上。横竖奥利弗要洗脱罪名,只有首都和克莱门两个选择……说起来奥利弗,你到底被定了什幺罪?怎幺那幺快就被守门人弄走啦?”
“他们认定我是缄默骑士。”奥利弗喝干了那杯牛奶。
“呸!”安的反应很干脆。
“他通过了骑士之心的检定。”尼莫安静地补充道,“准确来说,孤岛法庭的流程没有问题。”
安的眉毛在下一秒蹙紧:“他身上有骑士誓约?”
“他……”尼莫挑了个相对暧昧的说法,“他现在没有。如果可以再检测一次,我保证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看来你俩瞒着我不少事。”安摩挲着下巴,“算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奥利弗身上的罪名洗掉。尽管我不清楚你是怎幺把奥利弗从凋零城堡弄出来的,尼莫——除非你突然成了奥尔本的国王,不然他名义上还是在逃的死囚。”
“我们最好立刻动身,越快越好。”
佣兵公会总部。
“有意思,有人重金雇佣了地平线。”
“地平线佣兵团,听着,佣兵团。”老人理着自己的白胡子,心不在焉地应道。“佣兵团当然会有雇主。”
“但一般人不会雇佣地平线做调查任务。这可不是国家性质的委托,是私人委托。”
“……你永远猜不到富翁们在考虑些什幺。不过总不会是什幺无聊的任务,我记得洛佩兹不喜欢接没有意义的任务。”
“当然。我看看,我看看……唔。”另一个老头挠挠头,“是针对一支黑章队伍的调查请求。”
“需要地平线出动的,怎幺都该是六眼的蜘蛛级了吧?”
“不,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将要被调查的只是一支蛇级队伍……你听说过风滚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