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地被抬高了一个辈分。
走出秀场的路许去而复返,举着手机,站在陈安迪的面前:“你再喊一声试试。”
路许的声音在手机内外构成了立体声,炸开在陈安迪的脑海中,把人惊了个外焦里嫩。
“你就是他爸?”陈安迪茫然地问。
“我是你爹。”路许忍住了给他一拳的冲动。
“哎……其实。”陈安迪讪讪地想了一会儿,“我要是能追到他的话,我喊你爹也行。”
“你脑壳是不是有包?”路许忍他很久了。
以前他都是拿德语骂,今天发现换中文也很带感。
“我就表达一下喜欢,又没动你的东西,你生什么气。”陈安迪说,“也不全是因为你那张照片,我之前就见过他了,陈如辉是我表弟,那天发的视频我就看中了。”
T台上的模特走过来,冲着路许的方向抛了个飞吻。
没人接。
“看中了也别想,你也配?”路设计师在骂人,“陈什么是你弟?那你家基因可真不好。”
“那我能认识一下他吗?”陈安迪换了个问法。
“不能。”路许拒绝,“他不是我们圈子的,你不要打扰他。”
“Kyle老师是四川人吗?”旁边一个国内女设计师问,“说中文有一点点四川口音。”
路许:“?”
他不是。
如果有,那应该是让江乘月给带偏的。
“总之。”路许对陈安迪说,“你别把歪心思打到我这里来。”
路许想了想,觉得陈安迪着实不是个正经玩意,所以还是给江乘月上了点眼药。
[Kyle]:如果有个姓陈的坏胚找到你,跟你说平面模特什么的,你不要信,骂一顿了事。
[竹笋]:好的。
江乘月不知道自己成了两个大设计师的较劲点,他想组的乐队总算是有了点起色。
孟哲找来的那个吉他手李穗,经过之前那一出,对江乘月心服口服,再也不说江乘月是漂亮废物玩不得架子鼓了。
李穗是部队上退下来的,没什么心机,也是真性情,前两天还指着江乘月,就差没冲着人说“我就是看不起你”,今天就想拉着江乘月拜把子了。
“之前是我不好,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李穗说,“指哪打哪。”
江乘月捧着椰奶笑,他看起来没什么脾气,嘴巴沾了点椰奶,湿漉漉的,有股子不谙世事的学生气。
江乘月因为路许的一张照片备受关注,听闻他无意娱乐圈或网红路线,只想玩乐队后,甚至有人想往他这里塞人,江乘月通通拒绝了。
今天甚至还有人特地去星彩找了他——
“你这条件和资质,就玩个乐队太可惜了。”某公司的经纪人说,“而且你玩的还是鼓,乐队要火就火个主唱,贝斯和吉他到处走动还能露个脸,鼓手只能在后排,甚至还被鼓盾挡着看不清,你图什么呢?”
“玩鼓又不是希望被人看见。”江乘月说,“我只要能被人听到,就足够了。”
江乘月年纪小,但他看得明白。
这些突如其来的吹捧和夸赞都是暂时的,热度有一拥而上就会有一哄而散的时候。
他不至于为这种东西上头。
倒是陈如辉被网友骂了一通,坐不住了。
他重振旗鼓,咬咬牙,在自己的ins上又发了条新动态,想着不争馒头也争口气。
@Chen:别吵吵了行吗,某些人年纪轻轻地不干正事,也就街头玩玩鼓,泡在酒吧里,也不知道怎么就勾搭上了鹿与南希的设计师,这种事就别拿出来炫耀了好不好。
这刺挑得挺刁钻,加上江乘月被几个跟风的自媒体夸了两天的神颜,某些网友看出了逆反心理,立刻跟着陈如辉骂了起来——
[对啊,你看那个视频他在哪里,酒吧啊,周围都是些什么人,群魔乱舞。]
[年纪轻轻的不务正业。]
[散了吧,看你们吹了两天不尴尬吗,一看就是没什么教养的小孩。]
[我看抖音天天说他拒绝了这个拒绝了那个,确定这不是在立什么人设吗,这是打算走网红路线了?]
陈如辉委屈了两天,总算和某些阴沟里的网友挤在了同一战线上,心满意足。
然而江乘月那边没什么反应,学姐付悠然先生气了。
@悠然见南山:陈如辉要点脸啊,你自己还科班出身地玩鼓,livehouse是什么地方你不清楚,引导圈外人谩骂很有意思。另外有的话,我还偏要说,小乘月马上就是我们学校的大一新生了好吗,录的是我们985学校的A级专业,现在是暑假出来玩玩怎么了?我看不务正业的另有其人吧,上了国外野鸡学校还能拿出来吹。
付悠然刚表完态,有看热闹的网友也扒出了民谣乐队“柚子冰雪”在解散前不久发过的一条动态。
@柚子冰雪的晚安民谣:恭喜咱们年纪最小的drummer江乘月,高考成绩太优秀啦。
江乘月前不久才结束的高考,这高考成绩被扒出来后,先前骂人说闲话的好几个人都偷偷地删了微博——
[啊这,这成绩……我想说,他不配玩乐队吗?]
[明显是尬黑,无语了,现在是个人都能上网,别人生活得好好的,非得拖出来骂。]
[竟然学计算机,这也是我未来的学弟啊啊啊啊啊,都不许欺负他。]
[欣赏颜值不好吗,非得扒人家的身份和出生,攻击别人的爱好,神经病啊。]
陈如辉又被骂了一通,然而还没完。
当晚,他接到了他表哥陈安迪的一通电话,把他骂了个狗血临头。
“你的教养被狗吃了吗?”陈安迪骂道,“你妈送你去国外念了三年的书是为了让你嘲笑别人的学历吗?”
陈如辉举着电话愣愣地,没明白表哥的胳膊肘子什么时候就外翻了。
江乘月傍晚回家时,天边染着橘色的晚霞。
夏季的火烧云染了大半片天空,空气仿佛也是热的,花盆里的葱苗和白菜苗蔫蔫的,看起来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江乘月拿了口琴,坐在院子里的玻璃秋千上,给绿苗苗们吹了首曲子。
试图试试科学手段,用音乐挽救自己的口粮。
路许回来时,遥遥地在老宅门前的山坡上,未见到人,就听到了口琴的琴声。
悠悠扬扬的,很轻,像清透干净的丝带,被夏风捡起,在梧桐树梢挽着的绯色红霞里飞得很远。
他从玻璃秋千的后面,瞧见了江乘月的背影。
因为没出门,江乘月就套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和短裤,搭在秋千上的双腿闲闲地垂落着,被日光散布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光柔和了他整个人的线条,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比路许见过的任何材质都柔软。
路许是来算那笔父子账的,可他刚刚没忍心打断,停在江乘月的身后,听完了这首歌。
老宅的院子、微微摇晃的秋千、加上正在吹口琴的江乘月,这个构图对玩摄影的人来说堪称绝妙。
路许突然很想试试手机的摄像功能,于是他悄悄用手机录了一小段。
江乘月在他眼里,似乎越来越像一件等着他去打磨的工艺品,生涩而又天真,却对所有艺术工作者来说,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江乘月吹完曲子,还唱了几句词,唱到一半,发现了草地上的人影,赶紧双手捂了嘴巴。
也不知道自己五音不全的歌声被路许听进去多少。
“什么歌?”路许说。
“《那些花儿》,挺早的一支民谣了。”江乘月说,“路哥你应该没听过。”
路许的确没听过,他其实很少能把江乘月和安静缓和的歌曲联系在一起。
江乘月的bgm通常都是喧嚣躁动的摇滚风,坐不坐鼓凳是两个人。
他多多少少从旁人的口中知道江乘月以前属于民谣乐队,但却没看过这种状态下的江乘月。
现在可以算账了——
“乖月。”路许问,“谁让你的紧急联系人勾选了父子关系的?”
江乘月:“啊……”他自己都快忘了。
那原本就是随便选的,没有的合适的选项了啊。
“赶紧改了。”路许的声音说,“选什么都可以,这个不行。”
“哦,好。”江乘月的嗓子刚好,声音很软很轻。
路许忽然又想到他在上海时,问陈安迪,到底喜欢江乘月什么。
陈坏胚给了他一个词——
真实。
还拽了句诗——
什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真实吗?
路许只知道江芙蓉抠得真实。
铁公鸡或许还有铁锈,但江乘月可能是不锈钢的,连铁锈都没有。
就在昨天,江乘月听说他去看秀,托人给他送了一束观赏向日葵,还是到付。
路许收到花的时候,脸色比向日葵的杆儿还绿。
而且,喜怒哀乐这四种情绪,江乘月好像缺了一种。
这些陈安迪知道个屁,就好意思说喜欢。
他突然很想知道,江乘月身上还有哪些他没有发现的东西。
“练琴吗?”路许问。
“不算是。”江乘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看了点英文文献,说轻松舒缓的音乐有利于农作物的长势,我就试试了。”
路许:“……”
音乐和植物长势的相关关系路许不想知道,但宁城夏季的天像小孩子撕逼干架时的脸,说变就变。
夜晚电闪雷鸣风雨大作,路许半夜起床时发现,江乘月那几盆口粮,全都不深不浅地泡了水,徘徊在嗝屁的边缘。
想到傍晚江乘月给绿苗苗吹口琴时认真的脸,路许忽然就有些头疼。
他不太想看见江乘月失望的表情了。
算了,帮个小忙吧。
路许想了想,就当是晨起锻炼,干了件这辈子绝对不想干第二次的事情——
他去了附近的菜市场,买了把葱,边骂自己,边把江乘月种的那堆苗给换了。
神不知鬼不觉,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江乘月起床时,路许已经去工作室了。
他煮了点面条,想起了自己的葱。
长又长不太起来,不如抓紧吃了。
江乘月拿了剪刀,去了院子里。
找到花盆,蹲下来,准备薅。
江乘月:“?”
江乘月:“???”
发生了什么。
他的葱,怎么变成韭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