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浪漫与巧合

新乐队梦镀的第一次演出收效良好,尽管一场盛夏的暴雨将歇未歇,但现场乐迷的热情程度不减,最后一首歌唱完的那一刻,孟哲扬手把拨片扔向了台下,现场的观众意犹未尽,高喊着encore(安可,再来一首的意思)。

乐队成员还未离场,又有之前看直播来的观众起哄,让新乐队的成员们做个介绍——

“我是孟哲,目前待业,帮忙经营家里的饭店。”

“李穗,退伍伞兵,偶尔玩吉他。”

“杜勋,键盘,希望有一天我们的票能卖出好价钱。”

主唱孙沐阳摘了麦,在台下的瞩目中,酷酷地摘了墨镜,深吸了一口气,绷出了一个字:“哦。”

随即几人看向坐在后排架子鼓边的江乘月。

在每一个乐队的演出里,鼓手的位置都靠后,而庞大的架子鼓也决定了鼓手在演出中的不可移动,所以很多人去livehouse听歌,嗨完了以后,也不会记得鼓手的模样。

但江乘月不一样,他在民谣乐队“柚子冰雪”的时候,就很受欢迎。

江乘月刚从剧烈的打击乐中停下,汗水把他的头发和衣服都给打湿了,他说话时微微喘着气,胸口小幅度地起伏着:“我叫……江乘月。”

“名字来自于一首诗,《春江花月夜》,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玩鼓好几年了,因为要读大学,所以来了这边,希望以后每一场演出都有人来听吧。”

“会来的!”台下一个穿着吊带裙踩着拖鞋的女生喊。

梦镀的《仲夏不尽》是第一次在乐迷面前演唱,专辑还没有制作出来,所以乐迷们只好能和几个成员拍拍合照,随后依依不舍地离开。

路许走过去的时候,江乘月正被几个男生围着拍照。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乐迷把江乘月围在中间,其中一个还把手搭在了江乘月的肩膀上,咧着嘴,笑得很喜气。

“真的不错!我们下次还会来听的!”男生冲江乘月说,“你是我这段时间听live见过的,鼓打得最好的。”

等了好半天,乐迷才散去,江乘月正打算去拆自己带来的镲片,回头时发现路许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站着。

“路哥!”他挥挥手,“今天谢谢你。”

路许托人带来的外扩音箱设备,完全弥补了一场暴雨给他们第一次演出带来的遗憾。

原本是他请人来听live的,路许却帮了他这么大的忙。

刚刚楼下那个碎贝壳乐队主唱的脸色,着实不怎么好看。

雨刚停,盛夏的潮意飘飞在空气里。

水雾沁了半座老城,路许看人时,就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雾意,光自后方照过来,江乘月全身都好像浸了一层迷离的月光。

路许伸出手,想理一理那束江乘月颈边的月光。

江乘月却躲开了。

路许挑眉,淡色的蓝眼睛里掠过了一丝不悦,却又听见江乘月说——

“我全身不是汗就是雨水,太脏了,还有点不知道哪里来的烟味。”江乘月拧了拧自己的衣角上的雨水,“路哥你快离我远一点,我怕弄脏你。”

毕竟他路哥坐个公家车都能在座椅上垫个十来张纸巾。

路许笑了声,心里刚起的那一小片乌云散得干干净净:“那不至于。”

江乘月一边和路许说话,一边去拆鼓上的碎音镲,他有演出时,鼓棒、军鼓和镲片用的都是自己的,所以每次出门,总是大包小包地带了一堆。

路许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架子鼓,他以往对这种吵闹的乐器没提起过兴趣,今天看见江乘月摆弄,就觉得很有意思。

“用这里的不行吗?”路许指着军鼓问,“为什么非得自己带,每次都像背了个龟壳。”

江乘月:“……”

他顺着路许的话说:“我龟壳的音色,比这里的好听。”

番茄音乐空间的架子鼓有些老旧了,不仅音色不好,边边角角也有很多破损的地方。江乘月跟路许说着话没在意,一不小心,手心被划了一道口子。

这一下划得太疼了,江乘月怕自己又不受控制地流眼泪。

路许是看着他划伤手的,也看见他第一时间没捂伤口,反倒是用纸巾捂了眼睛。

路许:“?”

“你在搞什么?”路许的语气不太友好,他掰开江乘月的手,给他检查伤口。

江乘月愣了愣,他不是第一次弄伤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在疼的时候先捂眼睛,但因为这事吼他,路许还是第一个。

他不生气,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陈安迪开过来的房车上应有尽有,有人自作主张地反客为主。

路许熟练地用棉球沾着酒精给江乘月清理伤口时,江乘月就拿纸巾捂着眼睛,一个劲儿地“嘶嘶嘶”,偶尔还把手往回挣。

“娇气什么?”路许处理伤口的动作熟得像是专业的,但过程却不怎么温柔,“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晕血呢。”

江乘月想解释他不是晕血,只是怕过敏,刚要说,旁边传来了一个有点陌生的带着怨念声音——

“路,我发现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就很正常,没有一句话里夹杂着中英德三种语言,为什么你跟我说的话就都那么费解?”

江乘月捂着眼睛的手松开了一条缝:“你是?”

“你好,我是AndyChen,即将跟你合作平面拍摄的设计师兼摄影师,我很喜欢你的演出。”陈安迪说,“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我,但我已经好几次在照片或视频上看过你了,我们大概下周开始拍摄。”

路许往江乘月手心上缠纱布的动作快了一圈,江乘月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手疼上:“嘶嘶嘶。”

“行了。”路许说,“你妈妈也是军医,医疗常识你怎么一点都不懂。”

这话说完他就后悔了,江乘月的妈妈在援非医疗队,这么多年来,见江乘月的次数屈指可数,江乘月当然学不会这些。

他这段时间,中文利索了不少,说话嘴也变快了。

这话不该说。

“那路哥你教教我呗。”江乘月缩回手,冲着自己手心吹了吹,想减轻点疼。

路许顿了顿,看了他片刻,说:“你还是,别再弄伤自己了。”

说完,路许抓着他的手,平摊开,学着他刚才的动作,轻轻地吹了吹他的手心。

江乘月他们这场演出的效果,在本市的乐迷群里得到了空前的关注——

[啊啊啊啊啊后悔了,我怎么就因为下雨没去呢,听说现场的效果太好了,有人赞助了顶配设备,直接碾压同场地演出的碎贝壳乐队。刚刚听了他们现场录的歌,收音不行,但感觉歌很惊艳,期待一下他们的第一张专辑。]

[我去了,真的很绝,非常有实力,我特别喜欢他们的鼓手,是叫江乘月?年纪轻轻的,爆发力太好了,鼓很稳,半点都不飘。]

[现场氛围真的好!我再也不穿拖鞋去蹦了,一趟火车开下来,到现在也没找到我的另一只鞋。]

[他们的主唱!孙沐阳也太酷了吧,别人都自我介绍,他就冷冷地说了一个“哦”,真的是太有性格了,果然能玩乐队的都是些有性格的人。]

一支不被看好的乐队,一场不被天气眷顾的演出,乐迷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先前贬损江乘月他们的那几条发言,被乐迷特地扒出来嘲了一通。

[笑死,20元一张票,去了的都血赚,做梦都得笑醒。我感觉他们要火,留着那张20块的票做纪念吧,以后的演出不可能那么便宜了。]

这场匆忙准备的live的确给江乘月的梦镀带来了人气,短视频平台的粉丝从几百个涨到了2000个,还有唱片公司联系了江乘月,说想与他们合作专辑。

江乘月的牛仔裤淋了雨,有点掉色,弄得他的衬衫上都沾了一小片蓝色。

他站在路许的车前,有些犹豫地想自己是不是不该坐路许的车回去。

“愣着干什么?”路许问。

“要不路哥你把我设备带回去吧?”江乘月问,“我自己可以坐公交回。”

“我车上是长针了吗?”路许掀了下眼皮看他。

“那倒没有。”江乘月指了指自己的裤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新牛仔裤有点掉色,我怕弄脏你的车。”

“没事,你弄不脏我。”路许不甚在意地说完,把人往车上推。

跟过来看live的王雪助理坐在司机身边,蹭了大老板的车回去。

江乘月的衣服是湿的,被他这么一推,又留下了一道褶痕。刚刚在舞台上打出了炸场效果的小鼓手皱巴巴湿漉漉地坐在他的车上,像弄湿了羽毛不知所措的小鸟。

如果是他的nancy,这个时候,他把手递过去,小鸟就会用刚刚梳理过羽毛的奶黄色小嘴巴浅浅地啄他的手指。

任何与灵感相关的工作都渴望浪漫和巧合。

所以路许边想着,边冲着江乘月的方向伸了手。

正在查看自己衬衫还有没有救的江乘月:“?”

江乘月想了几秒,换了没伤到的手递过去,试探着问:“路哥,你是坐车无聊,想和我扳手腕吗?”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助理王雪发出了一声冷笑,感觉自己大仇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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