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唱片公司就在宁城市区,约见江乘月的地方是他们本公司的办公室。
和网上查找的资料所说一致,这家唱片公司的规模很大,各项流程似乎都很正规。江乘月被保安拦了一下,说明了来意后,前台让他在一个房间里等。
约好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他联系的那个负责人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外,我来晚了。”对方的态度很好,“我带你去见经纪人。”
经纪人?
江乘月疑惑了一瞬,他只想合作专辑,为什么要见经纪人?
他想了想,出于安全考虑,给路许和乐队的几个朋友都发了条消息,说明了自己的行程。
正在查看自己市区服装精品店的路许手机响了一声,收到了江乘月的消息。
[竹笋]:hello,我在见一个唱片公司的经纪人~[定位]
路许原本为自己店铺SA的销售态度问题正在教训人,看到这条消息的同时,原本紧绷着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教训人的话到了嘴边,少见的忘词了。
出门知道要报备了,他这个房东,在江乘月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去工作吧,下不为例。”路许说,“凡是进店的顾客都要礼貌接待。”
SA死里逃生,频频点头,挂上工作牌摆着笑脸去门前等顾客了。
经纪人姓林,端坐在办公桌前,周围还站着几个公司内部的人,见江乘月进去,抬了下眼睛,放下,又抬起,目光停在江乘月的脸上不动了:“不错。”
“你好。”江乘月礼貌地说,“我是梦镀乐队的鼓手,想合作一张专辑,之前联系过你们了,当时在微信上跟您说明了情况。”
“梦镀。”林姓经纪人斟酌了几句,“你们目前为止,也就那一场演出。”
“是,我们刚成立不久。”江乘月如实说了,“其实这是我们想做的第一张专辑。”
他有些忐忑,心里也没底,因为这首歌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你叫……江乘月?”对方问了他的名字。
“是。”
“17岁?”林经纪人翻了页纸,抬头问,“小了点。”
“周岁17,虚岁已经成年了。”江乘月说。
“你会跳舞吗?”对方突然问。
“啊?”江乘月被他问得愣了一下,“跳舞?”
他只有一场live结束的时候,会跟着蹦跶两下,那算吗?
“我不会。”江乘月说。
录专辑也不需要跳舞吧?
“柔韧度呢?”对方又问,“试试?”
“挺好……”江乘月不知道要在怎么试,站在原地,呆呆的,有些手足无措。
从他刚进这个房间开始,经纪人旁边坐着的几个人就开始窃窃私语,就好像在讨论什么商品,偶尔还有几声不怀好意的笑。
江乘月觉得不太舒服,但为了专辑,他没说什么。
这边的人,个个脸上都带着妆,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衬得他好像有些不合时宜的土气。
“是这样。”唱片公司的经纪人放下了手中一直在玩的笔,“我听了你们的歌,歌词简单,音乐毫无记忆点,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专辑没有销售潜质。”
江乘月放在后背的右手,指尖撵了下掌心。
摇滚乐和流行乐,是两个概念,大街小巷播放的流行乐会拼命追求记忆点,但摇滚不是。
他可以接受对词曲的挑剔,但不能接受对方拿他们的歌与烂大街的流行乐做对比。
如果不能合作,那就算了。
江乘月想离开。
“但是。”对方又突然话锋一转,“你和主唱都不错,乐队发展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了,你既然想录专辑,说明你想好好做,不如签个公司,好好包装一下,你自身条件好,不怕找不到人捧你,后续的发展,肯定比这个乐队好。”
江乘月:“……”
闹了半天,他准备了那么多资料,对方却想让他们拆伙单干。
“对不起啊,我只想合作一张乐队专辑,没有一个人发展的打算。”江乘月笑了笑,“梦镀玩的是摇滚,不是流行乐,你的否认我不接受,资料还给我吧,我走了。”
对方看他年纪小,想着好糊弄,想签进来当个赚钱工具,给的条件也都算好,没想到江乘月并不同意。
“你自己可以查一查,我们公司规模不小,找你是抬举你,你出了这个门,以后不可能有同等规模的公司会签你。”林经纪说,“乐队早就过时了,国内环境也决定乐队发展不起来,十几年下来,存活的乐队寥寥无几,无非就是烧钱自娱自乐,就你们那小乐队,不是我说,不出一年,你不抛弃他们,他们也会抛弃你。”
“现在是快餐时代,人们愿意花几个小时的时间去记住一首流行歌的旋律,也不愿意花五分钟去听一支摇滚乐。”
“他们不听歌,只看唱歌的人,脸好看有流量,拍戏或唱歌都会有人买账,谁还用心做音乐啊,我们不可能出钱去做一张赚不到钱的专辑,你别浪费了一张好看的脸。”
江乘月捧着乐队资料转身走了。
他知道这个姓林的经纪人说的不无道理,太多的乐队死在了追梦的半路上。
但他还是想撞一撞南墙。
江乘月捧着文件袋站在楼外,有种无处可去的惆怅感,准备了好几天的资料,似乎全都变成了废纸,先前背好的关于对方公司的信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嗡嗡地有些恼人。
盛夏的烈日晒得他有些头疼,他就近找了市区附近的商场,想蹭会儿免费的空调。
这家商场的级别在全省排名第一,有七层楼,聚集了各种高奢和轻奢的精品店,楼层越低,奢侈品等级越高,连外地的很多人都会特地坐车过来买东西。
但江乘月不知道这些,他坐在一楼的凳子上,只觉得周围人身上的香水味道有点呛人,每个人在走路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露出自己的包。
他好像是一只乡野间飞出的小萤火虫,明明只想看星星,却误入了城市的钢铁森林,怎么都有点格格不入。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踩了过去,江乘月抬头看见了对面那家精品店的名字——
NancyDeer
鹿与南希
咦?
他突然意识到,路许其实也是他不可企及的存在。
抛开他们同住的老宅和院子,路许和他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很闲?不是说见什么经纪人吗?都逛到我这里来了?”有人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敲了他的脸,熟悉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嗯?路哥?”江乘月抬头,“你怎么在这里?”
“这段时间每周一都在这里。”路许说,“要改点店内设计,换换风格,先前的装饰丑得没眼看,让他们全给扔了。”
江乘月朝精品店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路许的设计助理王雪,王雪趁着路许出去正在偷懒,见缝插针地和男朋友说话,刚好迎上他的视线,赶紧指了指路许的背影,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了?”路许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专辑的事情不顺利,“小乖月,人家嫌你唱歌难听了?”
“那倒没有。”江乘月给路许讲了刚才的事情,“他说我不识抬举……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那是他蠢,目光短浅。”路许想也不想就说。
这话耳熟,路许也这么说过江乘月,但他脸不疼。
“路哥。”到底是专辑的事情受挫,江乘月不太开心,“要是有人嘲讽你精心设计的作品,你会怎么办啊?”
这话也耳熟,路许前阵子刚问过陈安迪。
但这个问题他也没法回答,敢当面嘲讽他的只有江乘月。
江乘月目前活得好好的,天天在他的审美点上疯狂蹦迪。
“别听他胡扯。”路许说,“你们的歌不难听,现场的效果那么好,会有人欣赏的。”
相比于先前梦镀live当天毒奶出的暴雨,路许今天的嘴巴像是开了光。
当晚,江乘月刚洗完澡,就接了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对方自称是晴雨表公司的唱片制作人,希望能和他合作乐队专辑。
江乘月当初在挑选合作方时,直接略过了这家公司,
因为晴雨表算得上是南方地区做唱片的顶部了,跟晴雨表相比,下午那家的规模和作品都不值一提。
江乘月从一开始就没觉得晴雨表会看得上他们这种只有2000个乐迷的小乐队。
但现在,对方却主动地给他打来了电话。
“实话说,我们公司这五年来,重心偏向了流行乐,做了很多歌,但没有一首能称得上历久弥新的经典。”对方的负责人说,“看到了你们演出的视频,我很惊讶,国内竟然还有年轻人愿意去玩摇滚,能真正沉下心来去做音乐。”
“我给你们提供排练场地和录制空间,希望我们能做出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对方要了江乘月的微信,没有多说,直接推送了一份合同。
江乘月举着手机站在原地,被这口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找不到方向,一头磕在了路许的身上。
路许手上捧着的废弃画稿散了一地。
“Regdichnichtauf(别激动)!”路许呵斥了一声,“去捡回来。”
江乘月听话地半跪在地上,低头去拾路许的那些画。
江乘月的夏季睡衣是他好几年前买的了,衣服有些小了,上衣尤其短,他半跪在地上帮路许捡设计稿时,衣服往腰上方的位置卷了许多,露出少年细瘦的腰肢和尾椎上方的腰窝。
“算了,你放那里。”路许好半天才收回了目光,命令道,“我自己捡。”
“我都捡一半了。”江乘月说,“那给你。”
这些废弃的画稿,大多是路许灵感来时,用铅笔随手勾画出来的。有的是衣服,有的是一些元素。
但江乘月还是看见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比如一只叫nancy的小鸟,停在一个人的手心里。
还有他们住着的这栋老宅,路许画了院子里的玻璃秋千,勾勒了雨丝,和侧躺在秋千上的模糊人形。
路许抓着江乘月的手拉他站起来,自己则是蹲下身去整理那些画稿。
江乘月坐回桌子前,查看了晴雨表唱片公司发来的合同,发现了一点新东西。
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和星彩livehouse的主理人宋均,是亲兄弟。
而宋均,江乘月记得,是路许关系不错的朋友。
“路哥?”江乘月回头找人。
路许正在拾画稿,闻言头也没抬:“嗯?”
“专辑的事情,你是帮我了吗?”江乘月问。
兴奋的那阵劲儿过去,他很清楚,如果没有路许帮忙的话,晴雨表这种业内的大公司,不可能会找上他这种毫无名气的小鼓手。
更何况对方开出的条件还格外优渥。
孟哲说过,这样的大公司,如果没有人引荐的话,根本就不会看到他们这样的小乐队。
路许愿意帮他,他很感激。
路许知道瞒不住,也没打算藏着:“不算帮,只是发了段现场录音,问他是不是真的很难听。”
路许:“搞创作的人都一样,不是真正欣赏的东西,都不屑一顾,所以他选你合作,是因为你们的才华,跟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大家本质上都是商人,不可能让自己吃亏。”
路许一句话没说完,被后面扑腾过来的江乘月抱住了脖子,他身子一僵,手里刚捡完的画稿又散了一地,这次似乎更乱了。
“路哥,你也太好了吧。”江乘月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耳畔,“谢谢啊,我不会辜负你的。”
江乘月没和他这么亲近过,柔软的发丝在他的耳畔轻轻地挠了几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路许能感觉到后背上江乘月的体温,暖暖的,明明是盛夏,他却半点把人推开的想法都没有。
江乘月的手搭在他的袖口,因为兴奋,还扯了几下,给他抓出了几道细小的褶皱。
江乘月抱得太紧,他把人推开的时候,江乘月的脸颊轻轻地贴着他后背的蒲公英纹身擦过,路许的动作更僵了,像是荒原上燃了一场无名的野火,卷向了摇晃着的蒲公英,热浪席卷着,连星与月都黯然失色。
好像只有从天而降的雨水或是甘霖,才能把火彻底浇灭。
“抱得这么紧,都舍不得撒手,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路许心想。
但怎么办,他是直男,不能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可江乘月实在喜欢的话……他弯一下,好像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