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乘月几乎想象不出来,路设计师是怎么一边冷着脸对付股东,一边给他打下这几行字的。
骄傲成那样的路许,竟然也会放下架子来哄他?
他还以为,路许会一直仗着年龄上的领先欺负他。
同种类的消息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滚动播放了两三天,内容也越发地注重细节,连“经过布鲁克林大桥时,突然后悔没带一张你的照片来”这种句子都挨个冒了出来。
江乘月忍不住了,他算好了时间,给路许打了个视频电话。
路许坐在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里,落地窗外江乘月感到陌生的繁华城市,路许好像是正在工作中,脖子上绕着软尺,指间拿着三根立裁针,跟他讲电话时,还在玩着手上的针。
“生完气了?”路许问,“挺好,再生气我只好飞回去抓着你哄了,人还没追到,我怕丢了。”
“没生气。”江乘月说,“我那叫……沟通。”
他说着,自己先心虚了,低着头去看桌面。
他很会压抑自己的情绪,把自己压成不谙世事与世无争的模样,骨子里的傲都是内敛的,没几个人能发现。
但最近,他的叛逆和小情绪,在路许面前藏都藏不住。
人总是把自己坏的一面给最亲近的人。
可他明明想给路许最好的。
许久,他听见路许在视频通话的另一端笑了,路许的声音很有磁性,像是冰融于湖水时,湖面上掠过的冷风,有成年男人的成熟感,少部分时候江乘月还会觉得性感。
“低头干什么?今天没骂你,我没说不能沟通。”路许说,“是这样,Nancy Deer品牌当初创立的时候,我个人手头资金不足,品牌还有两个注资人,一个是我在Parsons(帕森斯)设计学院的同学Nalson,他主要负责供应链管理、跟单还有制作方面的检查,持股15%,还有一个注资人则是外行,纯粹的投资商人,持股21%。”
可能是因为中文词汇量不够,路许说这段话时,用的是英文,江乘月懵懵地听了几句,才明白过来,路许是在跟他认真解释这次突然去纽约出差的原因。
他昨天被教训急了说的气话,路许竟然还放在心上了。
“前阵子,路念她前夫给我惹了点麻烦,外部股东听了点风声,加上纽约这边的区域助理犯蠢弄错了一个订单,外部股东想转出手头的股份。”路许把玩着手中的立裁针,“我这么说,能听懂?”
“能。”江乘月点头。
“ok,那我继续说。”路许说,“他年纪大了,不看好Nancy Deer,觉得品牌风险大,但外部想收购这点股份的人不少,Nalson那天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一家红血品牌背后的集团,找了点门路,想收购这21%的股份。”
说到这里,江乘月已经能明白了,路许的设计风格别具一格,个人风格极为明显,不可能把品牌的知情、决策等权利让渡给业内的外部股东。
而路许现在的能力完全能够自己收购这点股份。
“我不可能让别人左右我的设计。”路许说。
江乘月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提了个不讲理的要求,离谱的是,路许没觉得他有问题,还把鹿与南希近日的商业问题揉碎了讲给他听。
路许:“我这么说,听明白了?”
“嗯。”江乘月说,“路哥,你跟我说这些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我幼稚啊?”
他虚岁才19岁,不管是年龄还是阅历,都输了路许一大截。
“不会。”路许说,“我讲得很有条理,而且我们乖月那么聪明,不可能听不懂。”
江乘月听着复杂的商业问题,猝不及防被路许夸了一句,眼尾下方靠近耳朵的位置,悄悄地红了点。
他碰了碰手机屏幕,想调调光,不让路许看见自己的反应,手指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屏幕上边的自己多了两只兔耳朵,一只竖着,一只耷拉着,脸颊上还有两朵手绘的红晕。
江乘月慌张地摇了摇头,没能把兔耳朵甩开。
通话那边的路许说了句他听不懂的德语,江乘月不用问,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
“我、反思了。”路许说,“昨天的事,我有不对,向你道歉。”
江乘月这次是彻彻底底地愣了。
“怎么?”路许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的停顿,“觉得‘反思’和‘道歉’这两个词不可能出现在我身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路许说要追他,大概是认真的。
但很快路许的语气又切回了轻蔑:“大你那几岁不是白长的,乘月弟弟。”
被理解、被宽容的感觉很奇妙,江乘月习惯于从喜欢的音乐里找平衡,但在生活中被真真切切地理解和偏袒还是第一次。
虽然路许没有明说,但他能大致感觉到,路许对他的控制欲很强。
他是没什么安全感的人,可他并不讨厌路许对待他的方式。
“虽然不想承认,但Enrich的确是我的生父。”路许说,“如果我有哪个地方让你觉得不舒服了,直接告诉我,知道吗?”
“我只是不想看你太忙。”江乘月说,“你和他不一样的。我没有……不舒服。”
路许:“跟我接吻也不会不舒服对吧,那四舍五入,跟我做爱也不会。”
江乘月:“……”
他受够了。
明明上一秒他们两个还在一本正经地探讨相处模式,下一秒路许就原形毕露,言辞直接得他不知所措。
“你噘嘴干什么,说了你两句就想哭?”路许对他的面部表情观察得很仔细,“别哭,现在没人给你擦眼泪,等我回去,关门让你慢慢哭。”
“路许。”江乘月没表情了,“我后悔带你练中文了。”
路许还不如说德语,他听不懂,就不会脸红。
“会好好学的。”路许又说,“不学怎么追你?”
路设计师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不高兴的时候,周围人都得看他的脸色,但他为数不多的脾气好的时候,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哄开心。
而对江乘月而言,异地恋是一种神奇的体验。他们一个在宁城,一个在纽约,隔着近12小时的时差,拥有着不同的生活背景与职业,聊起来却有说不完的话题。
“啊对了,路许。”江乘月记起来一件事,“陈……安迪老师联系我,说他手下的另一本时尚杂志想跟我约平面图,主题是国风古装。”
“陈安迪是出息了。”路许嗤笑,“敢越过我联系你。”
路许的设计风格脱胎于欧美学院派,在实际操作中摒弃了很多学院派固化的理念、内容,但整体风格与国风古装沾不上半点关系。
路许很有自知之明,对于自己不擅长的风格,从不勉强。
也就是说,要拍这套的话,路设计师没有监制造型的权利。
“你不喜欢,我就不接了。”江乘月说,“这个风格好像并不适合我。”
“不急,陈安迪的钱不赚白不赚。”路许说,“等我下周回来给你试一下,如果好看,我带你去拍。”
路许挂了电话,去敲打陈安迪了-
这一周,路许人虽然不在,但追人的事情还没落下。
路许安排了司机接送江乘月,还让王雪找人盯江乘月的饮食,强行去改江乘月那种一天两三顿馒头的饮食方式。
以及,江乘月每天傍晚从学校回来,都能在院门边的信箱上发现一束系着丝带沾着水珠的新鲜玫瑰,他把每支玫瑰修剪得一样长短,找了个看上去没什么特色的花瓶插好,摆在了路许的工作台上。
路许那边则是清晨。
路许刚睁开眼睛,正要起床,就收到了一张江乘月发来的照片,非常有江乘月风格的插花,挺丑,透着呆板和整齐。
就是被江乘月拿来插花的那个瓶子,路许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他两个月前,去香港找周设计师闲聊时,在香港邦瀚斯拍卖行134万拍下的一只后现代艺术花瓶。
“很好看。”路许没提花瓶,“插花进步了,很好看。”
没过多久,江乘月主动给路许发了个视频通话请求。
“早呀。”江乘月问,“路许,之前的问题,你解决完了吗?那个谁,路念他前夫,还在打扰你吗?”
他沿用了路许对那位的称呼方法。
“股权差不多都收回来了,在走流程,需要解决一下区域助理犯的蠢,以及那位给我添的麻烦。”路许说,“至此,没人会干涉我的设计。”
视频传来的画面里有陌生的建筑,似乎还有陌生的人声,镜头一闪而过,穿着正装的高挑女孩子从镜头里经过,于是江乘月又问:“路许,你在哪里呀?”
“纽约曼哈顿,Nancy Deer的总部,时装专柜,刚刚经过的是SA,我过来看一下店里的布置和工作。”路许倾斜手机镜头,让江乘月多看了点周围的环境。
江乘月听出来,路许旁边是有别人的,好像是路许那个叫Nalson的同学。
那人说的是英文,江乘月完全能听明白。
他听见那人夸他可爱,还一直问路许他是谁。
“My boyfriend.”路许轻描淡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