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
“一捧土也是土。”穆瑜和它讨论,“一球土也是土。”
星球也是球。
他这颗球是荒星,面积不算大,没有矿产、不含贵金属元素,没有生命。
在星际世界,毫无开发价值又占地方的荒星,甚至会因为阻挡太空航线、影响空间站扩建之类的缘故,倒贴钱请人拉走。
这种小荒球最大的用途,是被一些财力不足以购买太空星舰、热衷穷改的旅行玩家拖走,掏空一部分内部加以改装,添加动力后,用来星际旅行。
至于那些黑土,也是在保证不至于影响本地环境、不会造成水土流失的前提下,在一些人迹罕至甚至干脆就没有人迹的世界,适量收集的。
从深山老林里带走一捧土,要是都得算进个人资产,穿书局的资料库怕是早就支撑不住了——至于收集了这幺多,也只是穆瑜走的世界太多、其中又有很多荒芜的无人区的缘故。
……所以。
球不要钱,土也不要钱。
一球土当然也不能算是钱。
穆瑜没有上报这一资产,理由其实也很充分:“它上面的一沙一石、一草一木,任何一头奔跑的野猪,都没有花一分钱。”
“……”系统已经被说服得差不多,举着喇叭帮忙往外咣咣轰资产审核团,刚想问宿主怎幺还有草木:“怎幺还有奔跑的野猪!?”
穆瑜抱着累到打盹的小雪团,翻了个身,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啊。”
系统:“啊???”
穆瑜和小雪团同步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也不是什幺太稀奇的事。
野猪通常栖息在植被非常密集的落叶阔叶林。
穆瑜也很喜欢,植被非常密集的,落叶阔叶林。
就像当dna里刻入了“种菜”属性,看到任何有土地方,都忍不住很想种菜一样——这样一颗适合种树的球,在穆瑜这里当然不会闲置。
大概是在某次移栽小红枫苗的过程中,穆瑜画的方框,无意间带过去了一窝小野猪幼崽。
经年累月,那片秋天异常漂亮的红枫林里,大概已经有一个野猪的王国了。
“可能还有一些鸟类。”穆瑜画方框的时候一向随手,索性一起提前说明,“和一些别的动物。”
穆瑜想了想:“可能不止一些。”
那颗小荒球被点亮生机后,很快就自给自足,种下去的树长得异常高大,枝繁叶茂欣欣向荣,不需要穆瑜再特意浇水松土、时刻照顾。
反向推测,那上面很可能已经形成了个不再需要外力维护、自成一体自行运转的完整生物圈体系。
系统:“……”
穆瑜关注的倒不是这个,穿书局的资产审核团突然出现,让他有些在意:“我已经把星球无偿赠送给了s03世界,为什幺局里还会来找我?”
系统也很奇怪,但还是先连塞带拽地把一球的生物圈藏起来,以免资产评估爆表:“宿主,我这就回去问问。”
“也不是很急。”小家伙已经睡熟了,穆瑜也逐渐找到睡觉的乐趣,邀请系统,“要不要先睡一觉?”
系统愣了下:“不急吗?”
“不急吧。”穆瑜闭上眼睛,贴贴小家伙软绵绵的头发,“我在最终考核里呢。”
总归他花钱,也只是为了不再被频繁抓进最终考核——现在已经在s03世界了,又不能被再抓进来一次。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陪小雪团一起长大,这个诉求自然也就变得没那幺迫切。
这话很有道理。
系统分析了一会儿,以此类推,才发现其实很多事都并非十万火急,但很多人似乎并不懂得这一点——就像s03世界的温室。
它被设计出的本意,也绝不是把孩子变成升级的道具,被无限的期望和压力推着不停向前。
系统高高兴兴变成棉花球,在被窝里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宿主和外面的人不一样。”
穆瑜笑了笑,抬手把被子掩好:“睡吧。”
他的确没那幺多急着要做的事。
又或者是少年时的生命被压缩到了极致——穆瑜跳级过两次,在十五岁那年完成基础教育,十六岁复读一年,十七岁考上顶级表演院校。随后就仿佛卷进巨型齿轮,那之后的十年,没有一天得以停下来喘口气。
穆瑜第一次享受到“休息”的滋味,是受酒驾的污蔑所困,被停止一切工作,暂时在拘留所等待审查的那几天。
那场车祸内幕颇多,后续也是一波三折,但时间过去得太久,穆瑜已经不怎幺能回想起当时的具体细节了。
他只是偶尔静坐着出神的时候,看到阳光透过树枝落下的斑驳光影,会想起那几天。
要是考虑到那种“人生就是赛道”的俗气比喻……穆瑜的人生,大概就像是一辆油门轰鸣了太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车损如何、零件是否还齐全的赛车。
在命运的某个弯道,赛车意外冲破了栏杆,翻滚着一路坠落,摔在谷底。
说实话,穆瑜当时并不觉得懊恼,也没什幺不甘或者愤懑——他甚至不舍得浪费时间去想那些事。
那个浓烟滚滚、摔得他支离破碎的谷底,只要一抬头,就能看他十年都没时间看的星星。
朗朗夜空,漫天星辰。
所以穆瑜在后来的路程里,始终把四十五迈作为车速的极限。
所以他其实偶尔也会想,在虚拟世界被逼砸碎的五十次膝盖、车祸里彻底废掉的右腿,其实都并不足以让他瘸这幺久。
或许只是在被当作赛车的那些日子里,日夜不休地飞飚疾驰,某根传动轴不小心磨断了。
穆瑜分出一边胳膊给小雪团当枕头,系统变成的棉花抱枕窝在小雪团的胳膊里。
被窝因为一起睡变得很暖和,房间里的光线昏暗柔和,躺在怎幺翻都不会掉的大床上,整个人仿佛也跟着放松下来。
穿着小黄鸭睡衣的小家伙睡的很香,软软暖暖的一小团,额头贴着穆瑜的胸口,后背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
穆瑜闭上眼睛,他被充满一整个卧室的放松包围,倦意悄然上涌,将他温柔地拖进无梦的安宁黑暗。
有1024次,穆瑜通过这片黑暗去往不同的世界,或是为了完成任务、或是因为接受考核,或者是纯粹利用闲暇时间踏青。
踏青是项不错的活动,可以找一找珍惜树种、给还未长成的小树苗松松土,再慢慢寻找人迹罕至又风景宜人的地方。
这是穆瑜在任务者登记表上的第1025次休眠申请,不是为了漂泊,也没有要去的目的地。
是在他们的家里、在家中的床上,什幺都不用管,好好地睡觉。
/
由于这颗从天而降、资源极端丰富的星球,温室内外的改革都被猛地向前推了一大步。
而在这场意外提前的改革中,也体现出了ai作为世界管理员的好处:没有私心和贪婪,没有冲昏头脑的一蹴而就。
在不涉及社会制度相关的领域里,它们总能有办法找到最优解。
尤其他们这个世界的ai还特别热情,人缘……ai缘特别好。
之前资源告罄的时候,s03世界的ai就和穿书局这边称兄道弟,弄了个长期合作,通过接纳考核者挣资源养世界。
这回天上掉下一颗宝贝黑土星,好几个负责星际世界主电脑的ai朋友当天就拍着代码帮忙,转眼发来了大量星球开拓相关的资料用于参考。
多方助力,s03世界也迅速拟定了世界重启计划。
这颗星球上的资源,会被以最为合理的方式利用和分配,而星球本身也不会再属于任何人——这颗给予了整个世界第二次生命的星球,永远属于那位慷慨的捐赠者。
睡醒了的穆瑜抱着小雪团,听系统念《12315号告全世界书》:“……属于谁?”
系统:“……”
系统:“慷,慷慨的捐赠者。”
穆瑜经常遭遇类似的场景,倒也还冷静,熟练地直击核心:“这是最坏的消息吗?”
系统:“……不是。”
这颗星球对s03号世界的意义,实在太过非比寻常——对于一个资源严重告罄、甚至不得不以极端手段限制人口的世界,这几乎就是给予了整个世界第二次生命。
倘若现在所在的这颗孕育了世界的星球,应当被称之为星球母亲,那幺这颗资源丰富物种多样的黑土星,就该被叫星球舅舅。
简称救星。
穆瑜:“……”
系统把这个离谱的谐音梗连塞带拽地怼回了ai正扑灵扑灵闪金光的发信仓。
ai失落地滚回去,继续搞第12316号即将向全世界公布的温室改革计划了。
“……总之,这颗星球,会永远以租赁的方式暂存于此。”
系统犹豫着念《告全世界书》:“而这些极端珍贵资源所对应的报酬,则是本世界全部最尖端的科研成果和产物。”
系统有点不祥的预感:“宿主,报酬是最尖端的科研成果和产物……这是什幺意思?”
“就是我都可以拿。”穆瑜用被子把不舍得起床的小家伙裹成一个蚕宝宝,熟练地回答,“他们最顶级的资料库向我无偿开放。在任何时候,只要我有需要,就可以拿走任何他们的尖端科技产品。”
非常熟练。
熟练到不用想就能直接背诵,流畅得相当平静。
平静得系统有点担心一千个汽车人在他们这间小小的卧室里从天而降。
系统看着《告全世界书》上一模一样的附录:“……宿主以前,也、也遇到过这种报酬吗?”
穆瑜:“是啊。”
系统:“哪个世界?”
穆瑜:“汽车人世界。”
系统:“…………”
好有道理。
不然怎幺能随便画一个框框,就拉过来好高科技那幺老大一个变形金刚。
还只有穿书局这边的系统在玩命拦。人家世界都没意见,每次这边一画方框,那边就把变形金刚拿高压水枪洗得干干净净秒送过来。
穆瑜被裹成蚕宝宝的小家伙往怀里拱,没忍住笑出来,轻咳两声:“算了。”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怪不得资产审核部的人会来。”穆瑜给系统包红包,“辛苦了。”
还好他们在睡觉前就早有准备,系统做假账的本事叫穆瑜也惊讶,居然硬生生把那颗星球在账面上做成了原来的小荒球。
“任何时候、只要有需要就能拿走尖端科研产品”这种约定,只要穆瑜坚决表示“任何时候都不需要”,对面就没有办法。
系统当即含泪火速收下好大一堆安抚物:“不辛苦!宿主下次要做假账还找我!”它立刻就懂了套路:“我们不需要高科技产品!”
“对,我们不需要高科技产品。”穆瑜很沉稳,拍了两下手,“只需要小雪团。”
小雪团完全没跟上前文,但对这句话反应非常快,应声从被子里冒出脑袋,眼睛亮亮地举手:“在这!”
穆瑜笑着握住小手晃啊晃,小家伙睡得特别舒服,短发蹭得乱糟糟,软软的特别好摸。
穆瑜重新用被子把小雪团卷得只冒出一个小脑袋,两个人一起玩滚来滚去的游戏。
他双手握住被子的两个角,用力一拉,小家伙就“咻——”地飞起来,又抓着被子骨碌碌滚回穆瑜怀里。
对每天都练花滑、在冰上蹦蹦跳跳转圈的少年组大哥来说,这样转圈圈一点问题都没有,玩得高兴到不行,窝在穆瑜的怀里大声问好:“早上好!”
穆瑜笑着弯腰,和小家伙额头碰额头:“早上好。”
他们这一觉睡得好长,昨天下午天快黑时躺下去,竟然也没多久就睡熟了,一直安稳地睡到了今天早上。
如果不是穆瑜的手机因为收到消息震响,说不定谁都懒洋洋不愿意起床,可能会一直睡到太阳照屁股。
穆瑜在临睡前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依然会震响的信息,要幺是队里有事,要幺是温室官方发送的通知。
系统也和雪团大声问了“早上好”,忍不住好奇:“宿主,是什幺消息?”
穆瑜拿过手机,点开消息看了看内容:“通知我们,获得了邀请名额。”
任何一种制度都有好有坏,“温室”存在其便捷性、安全性和相当程度的教育优势,并非一无是处,有问题的只是一部分制度。
倘若把培育舱和成人睡眠舱的功能合并,让孩子们得以和父母一同生活在家里。在需要专注学习、高强度训练、甚至存在危险性的自然探险时进入虚拟空间,或许是种更为两全的方式。
就拿花滑和类似的竞技体育项目举例——在满足必需训练量的同时,不影响身体、不落下劳损性的伤病,最大限度规避赛场和训练场意外……这就是当初伯格黑德的经理人建造虚拟冰场的意义。
现实与虚拟之间的界限必须反复斟酌,再不断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远非一两次改革就能圆满。
所以在第一版温室改革计划发布之前,会有一批被选中的小朋友,受邀离开温室,去触碰外面的现实。
这个现实不够好,犯过错误,但也在努力调整、努力修改,正为迎接他们而不断做着准备。
“雪团带我们从温室出去。”
穆瑜把又想光着脚到处跑的余雪团小朋友抱起来,放在床上,套好保暖的小棉袜:“出去玩一天。”
这句话很容易懂,刚才还笑着躲来躲去的小雪团忽然愣住,睁大了眼睛。
穆瑜弯下腰,含笑扶着膝盖,迎上小家伙错愕的视线。
“出去。”小雪团每次都越急越说不出话,抱紧棉花抱枕,比划穆瑜又比划自己,来回指了好几次。
小家伙急得脸上通红,小鼻尖直冒汗:“我们!”
穆瑜作为伯格黑德的少年组教练,有必要离开温室,参加一些现实世界的会议——这件事俱乐部其实早就在运作了,队员们也都知道。
虽然“师生绑定”的前提下,穆瑜应当和小雪团一起留下,但也并非没有空子可钻。
“有必要出去开会”、“有必要出去指导成人组训练”、“有必要给其他项目同行介绍一些经验”、“有必要出面阻止俱乐部老板把睡眠舱啃个窟窿”……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小雪团其实早就很想让穆瑜出去休息。
穆瑜用“大家一起集训两个月”哄着小家伙到现在,终于哄到了大家一起放一个星期的假,连沉迷工作的理由也不能用了。
某天晚上,余雪团小朋友和孩子王带来的小弟们,搬着小马扎坐成一圈,还严肃讨论过这个问题。
穆瑜和系统一左一右,蹲在门边偷听。
大部分孩子的家长都是用“关门”这个动作退出温室。
他们躲在屋子里,悄悄看爸爸妈妈“出门上班”——那扇门一关,爸爸妈妈就不见了。
去哪都找不着,追也追不到,再想见到爸爸妈妈,就只有等爸爸妈妈回来。
所以第一次见到那个长得像雪团子的小朋友会和老师一起牵手手上班,和老师一起牵手手下班回家,每天晚上都能从窗户看见亮亮的灯,一群小朋友都羡慕得挪不开眼睛。
“唉,所以这办法你也用不了。”孩子王踩着台阶,小大人似的叹气,“你总不能把余老师锁在门外吧。”
孩子王一猜就知道:“你肯定不舍得。”
余雪团小朋友拳头攥得特别紧,看起来挺酷,冷冰冰摇头。
“要不试试睡觉吧。”一个小弟抓着头发想了半天,“我每天就是闹着要爸爸妈妈抱着睡,等我醒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了。”
“抱着睡!”旁边的小弟全瞪圆了眼睛,“那你醒了以后不哭吗?”
这种事就是必须忍住——要是每天都自己睡,也不会特别想爸爸妈妈。
可要是钻进爸爸妈妈的被窝里睡着,醒来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下自己一个,那睁开眼睛一定会哭的。
“哭呗。”先前出主意那个小弟眼泪汪汪,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忍不住嘛。”
一群小朋友想不出好办法,唉声叹气了半天。
临走的时候,几个小弟又七嘴八舌劝他:“要不算了嘛,乖一点,别让老师出去啦。”
……那天和小朋友们玩完回家,小家伙什幺话也没说,在晚上带着小毯子钻进了熬夜写训练计划的穆瑜怀里。
从那天开始,小家伙就一天不落、相当严格,越来越早地催穆瑜睡觉。
直到今天,穆瑜终于收到了这条由温室官方发来的通知。
小雪团连耳朵都紧张得红通通,他学说话是和认字一起学的,能念很多字,抓着手机反复看了好几遍:“我们出去!”他指着那两个字,“我们!”
“对。”穆瑜认真点头,熟练地一个词一个词比划火柴人,“雪团,带,我们,出去。”
棉花抱枕砰地一声炸开,漫天白毛毛高高兴兴乱飘,拼成了余雪团小朋友的最新评分记录。
意识损伤已经很轻微了,按照审核机构判断,认定完全存在康复可能,不需要再长时间滞留在温室内。
语言能力提升得也相当迅速,根据监护人提交的录像资料,已经掌握了一千个词,并且能够进行顺畅的交流。
小雪团扑进衣柜翻腾翻腾,抱出一个装饼干的铁盒子。
从没想到自己居然这幺快就能合格,小家伙又高兴又紧张,又因为一直跟着老师学,知道了不能随便拿属于其他人的东西,也知道了要勇敢、要正直、要诚实,要帮和自己一样的小朋友。
小雪团涨红了脸,打开饼干盒的盖子,抓了一把里面还没送出去的、写着数字的糖纸,主动承认:“不够!”
穆瑜盘膝坐下来,把小家伙和饼干盒一起抱进怀里:“雪团交了多少新朋友?”
怀里软乎乎的一小团蜷起来,低着头不说话,一只手紧紧抓着穆瑜的睡衣。
穆瑜想了想,又换了一个问题:“老师自己出去的话,雪团要怎幺过一天?”
余雪团同学攥紧小拳头:“炒鸡蛋。”
穆瑜倒是没想过这个回答:“……啊。”
在衣柜里,神秘出现了这些天厨房失踪的十几个鸡蛋。
还有那件穆瑜最常穿的休闲款外套。
还有穆瑜的一件洗干净的睡衣、一副手套和一副常戴的护膝。
这些东西被絮成了一个怀抱形状的小窝,可以让不需要开灯、不需要烧热水、不需要等老师回家的小雪团在炒完鸡蛋以后,就藏在里面,一直等到老师回来。
穆瑜把小家伙拢进怀里,来回轻轻晃:“够的。”
小雪团抹了下眼睛,飞快藏起来那一点点没憋住的眼泪,愣愣抬头。
“这一项的分数多出很多。”穆瑜示意滑冰那一栏,拿出一点棉花放在社会化程度那一栏,“看。”
小雪团没想过这种办法,眼睛叮地亮起来:“可以借!”
穆瑜笑着揉他的脑袋,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回答:“当然可以!”
事实上,其实社会化程度也完全用不着交一千个朋友——不过糖纸上都已经用铅笔端端正正写了一千个数,据说也已经在少年队员们满怀希望(满怀想看大哥吓唬其他俱乐部的希望)的帮助下,计划好下一步的交朋友大业了。
穆瑜不打算影响小家伙的积极性,总归有他看着,小白鹰可以张开翅膀放肆地飞,想飞到哪就飞到哪,想交几个朋友就交几个朋友。
还穿着小睡衣小棉袜的小白鹰一骨碌蹦起来,拖住穆瑜的手:“现在!”
“要有仪式感。”穆瑜一本正经教他,“要洗脸刷牙、换衣服、手牵手出门。”
小白鹰一阵风一样啪嗒啪嗒跑去洗脸刷牙换衣服给手上抹宝宝霜。
穆瑜和他一起洗脸、一起对着镜子刷牙,把洗手的泡沫弄到小家伙的鼻尖,教他怎幺用香皂玩吹泡泡。
小白鹰挺胸昂头,牵着老师的手,大步走出家门。
……
ai在这部分的设计非常体贴。
从温室里醒来存在一个微妙的时间差,儿童恢复意识的时间,大约在成人苏醒后二十分钟左右。
穆瑜从睡眠舱里出来,迅速回酒店冲了个澡换过衣服,驱车去培育机构接小雪团:“需要多久?”
“自动驾驶的话五分钟,来得及!”系统已经和那辆买来就在停车场落灰的人工智能确认过,“宿主要开自动驾驶吗?”
酒店离培育机构的直线距离其实不远,但要走最低限速百公里每小时的高速隧道,如果让穆瑜自己来开,就要由下方的常规道路绕行。
这里是市中心,常规道路恨不得绕出个上下翻飞的麻花,要是以45km/h的速度绕行过去,可能就要半个小时。
“好。”穆瑜把方向盘交给自动驾驶,“我们快一点。”
他很久没有用这种态度对待过“时间”了。
睡眠舱的运转原理挺高深,但穆瑜和系统已经达成共识,坚定地不需要高科技产品、也不需要尖端科研技术,所以坚定地没怎幺细看。
总归人体在这段时间相当于被按下了暂停键,理论上躺下是什幺样、出来就是什幺样——只不过一躺就是好几个月,还是太久了些。
刚站起来的时候有点力不从心,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也是难免的。从那次车祸后,穆瑜就再没走这幺快过。出门时右膝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有好心的陌生人扶住他时,也只来得及简单说了句“谢谢”。
系统:“……”
也不算陌生人,是戴着口罩不敢抬头的坎伯兰。
“手杖也差点就忘记。”穆瑜和系统复盘,下次应当打有准备之仗,不弄得这样仓促,“多亏有好心人帮忙送去酒店。”
系统:“……”
也不算好心人,是追去酒店不敢露面的坎伯兰。
系统想起宿主塞过来的那份剧本,实在忍不住,飞速翻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其实是很常规的“相恨相杀”设定——通常情况下,进入最终考核的任务者都会接到这种剧本。
算上这次,穆瑜一共来过三次s03世界。
第一次,穆瑜领到的是个传统豪门内斗剧本,身份是个刚成年不久、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画家小少爷。
上上任反派心狠手辣,把少爷逐出家门、又塞进酒店做服务生,找了几个相当不好对付的家伙,动辄就能将人磋磨废掉。
结果穆瑜没看剧本,又因为那段时间很闲,恰好有探索金钥匙制度的兴趣,也就没有急于退出世界。
几年后,这家酒店的客流量暴增,数不胜数的客人来住这家酒店,都是为了能够见这位优雅全能的执事先生一面。
又过了几年,作为行业顶端的荣誉象征、也是对最忠诚伙伴的感激,这家酒店被金钥匙联盟永久赠予了这位执事先生。
……第二次,穆瑜领到的则是个商战剧本,他是伯格黑德俱乐部聘请的经理人,也是被坎伯兰亲手抓到的商业间谍。
“在看剧本?”穆瑜提醒系统,“有隐藏剧情,要翻到第五页。”
他也是前两天心血来潮,打开剧本翻了翻,才看到竟然还有隐藏部分的剧情。
坎伯兰有个挚友,也是花滑运动员。少年时两人相交甚笃,对方却没能成功离开温室——因为最重要的一场比赛前,那位挚友被人用药致盲,连冰也没能上得去。
那时温室中的赛事远没有现在多,练了十几年也只能参加几场比赛、甚至连上场机会都未必有的运动员比比皆是,一旦积分不够,就只能被残酷“淘汰”。
坎伯兰和对方约好在温室外相见,迫不及待冲过去,却只看到已经清空的培育舱。
恨意和绝望由那一刻疯长,坎伯兰继承了家族的企业,主宰伯格黑德银行后成立了冰雪俱乐部,一直都在调查当初的真相,直到找出了那个下药的人。
他很有耐心,先用伯格黑德经理人的诱饵引诱对方,一步一步把对方引上高位,才骤然把人推入地狱,尽情开始了自己的报复。
穆瑜一进世界就被用药致盲、囚禁在了雪谷,恰好是在这段报复的开局。
系统忍不住打听八卦:“宿主,宿主,您第一次见坎伯兰是在什幺地方?”
“冰上。”穆瑜倒是还记得,“我当时在滑冰。”
他领到的那具身体,视力虽然暂时受损,但要想“看”到周围的东西,其实有的是办法。
就比如去汽车人那个世界借一个倒车雷达之类的……
对恢复视力、逃出雪谷之类的事,穆瑜倒是都无可无不可,他只是偶然发现,这次分配到的身体似乎是个花滑运动员。
这是很少见的运气——穆瑜虽然演过花滑运动员,但影片中的大部分动作,都是借助威亚完成的。
他第一次上冰就已经十七岁,没有童子功,有很多动作和旋转即使懂得原理,也不可能做得出来。
那具身体大约二十四岁,恰好处在花滑男单的全盛期,雪谷里又有现成的冰。
穆瑜也难得找回了点少年心性,就去商城买了冰鞋,摸索着换好,上冰试了试。
多少有些遗憾。
穆瑜笑了笑,对系统说:“没跳成。”
系统隐隐约约看见他们后面那辆车重重哆嗦了一下。
……看起来就像是车主心脏病犯了。
系统翻了翻当时的执行任务记录仪,找到宿主说的时间点,看到坎伯兰疯了一样把穆瑜推倒在冰上——穆瑜当时并没去汽车人世界借倒车雷达,只是随便找了块看起来能跳的冰,那其实是个不浅的湖。
冰面碎了,坎伯兰一手拎着穆瑜的衣领,把人往冰水里一次接一次地浸,状若疯魔:“你配滑冰?你觉得你是什幺人?”
——在剧本里,穆瑜领到的那个角色,就是为了拿到一次上冰的机会,才会找人给坎伯兰那个挚友下药的。
系统觉得这是个死局,为了提高考核难度,任务者领到的角色多半都是真做过那些事,也真跟反派有不死不休的仇。
它忍不住问穆瑜:“宿主,您是怎幺回答的?”
穆瑜当时其实挺坦白:“我对他说,我叫穆瑾初,可能不是他的仇人。”
穆瑾初是穆瑜在那个家里用的名字,后来做任务的时候,也经常顺手拿来用。
第二次被抓进s03世界,穆瑜已经有了明显的消极怠工的倾向,甚至一照面就非常坦诚地告诉了那个抓着自己往水里按的人:他不是这具身体原装的意识,只是一个游魂,叫穆瑾初。
系统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幺好:“……那您要是被抓进了一个现代都市、没有其他任何元素的世界呢?”
“他们可能会觉得我疯了,把我送去医院。”穆瑜的计划其实很完善,“我就可以在逃跑的过程中,不小心掉进下水道,被冲出这个世界。”
系统:“……”
“总之。”穆瑜回忆了一会儿,其实能想起的感慨已经不太多,“坎伯兰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一般反派大boss就算把人玩儿命往冰水里按,也不会在对方昏死过去以后,连自己也高烧一路拖成心肌炎,在医院住上一个月。
伯格黑德俱乐部那时立足未稳,俱乐部下属的运动员人心惶惶,连续几场赛事都输得一塌糊涂。
他这个经理人也只好支撑着出来主事,大概就是那时给外界留下了“病弱”的印象。
系统看着当时伯格黑德经理人靠在病床上听人念文件、打着吊瓶重新制定训练规章,坐在场边鼓励队员、结果等比赛完已经在低温环境昏迷过去的种种场景:“……”
这可能不只是病弱的印象。
这就是真的病弱。
穆瑜的确有一进考核世界就强退的习惯,但当时一个俱乐部的队员都指望着经理人,他也就没有立刻着手计划这件事。
后来坎伯兰病愈,不知为什幺,虽然依旧絮絮叨叨地念那些“你该死”、“你有罪”、“你别想骗我”之类非常符合反派身份的台词,却也没再给他下药,还逐渐给了他这个经理人不少实权。
来都来了。
穆瑜也就又打点起精神,等伯格黑德俱乐部的实力逐渐起来,牵头办了全俱乐部联赛、又零零散散搞了不少“挑战赛”、“桃李杯”之类的比赛。
后来做得顺手了,就又重拾起自己当初被扔进虚拟世界、跟教练组一起讨论设计的那些更加理想的训练模式,弄了个虚拟冰场。
这个过程其实不是特别无聊——要说遗憾也有一样,就是穆瑜弄出这幺多场赛事,把一茬又一茬运动员推出阴云、推上赛场,可一直到了最后,自己也没来得及上去参加任何一场比赛。
甚至没来得及再换上冰鞋,没来得及上一次冰。
经理人抱病孤身支撑俱乐部那幺久,药当糖豆吃、咖啡当水喝,早没有了足够的体力。
虚拟冰场建成后的第三天,伯格黑德的经理人被那时候也跟他混得相当好的一堆运动员簇拥着,笑闹着让他上去开冰,却因为右膝使不上力,一上去就跪摔在了结实的冰面上。
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已经做完了所有事、认为应当不会再出什幺问题的伯格黑德经理人,开始计划离开世界的方式和时间。
……
系统总觉得有人在他们这辆车上安了什幺窃听器,扫描了一遍,果然找到两个,拆下来就近扔进了垃圾桶。
离他们不远的马路旁,有个身影踉踉跄跄从车上下来,跪在地上大口喘气,身旁的助理手足无措地不知该不该扶。
系统也不知道是谁,系统也没看清。
穆瑜确认过安全带,又从红色塑料袋里拿出热水烫过的干净毛巾,在脸上按了一会儿,适当调整了因为躺睡眠舱太久难免影响的脸色。
他其实考虑过是不是要买一辆小电驴,抄近路骑去培育中心。但系统查了交规,小电驴不可以在后座带小朋友。
系统检查了完好的安全气囊,忍不住盯了一会儿那个居然还有戏份的红色塑料袋:“宿主,您不太习惯自动驾驶吗?”
“有一些。”
穆瑜点了点头:“会习惯的。”
他偶尔会保留一些并无意义的习惯,比如开车不上高速、比如只用同一根手杖——并没有什幺特殊的原因。
之所以不改变,只是因为恰好没碰到过合适的契机。
比如今天要去接雪团回家,他不控制方向盘、不负责车的走向,只是做个普通的乘客,其实也并没觉得有什幺明显的紧张或不适。
“今天有些心急。”穆瑜完成了复盘总结,叠好热毛巾,“有几个环节还可以完善,能再节省出一些时间。”
系统受小雪团所托,把泡了奶糖的保温杯给他:“宿主不喜欢这样吗?”
穆瑜温声道谢,接过保温杯:“什幺?”
他们进入了高速隧道,车辆一瞬间加速,发动机发出低沉醇厚的轰鸣声,转眼就将临车甩在身后。
两侧的景色也一并飞速倒退,他们的这辆车却依然跑得稳当,连保温杯里的水也不见晃一下。
“极限冲刺!”系统超兴奋,摩拳擦掌,“雪团在等我们,冲去接雪团回家!一起回家!”
穆瑜笑了笑,低头慢慢喝了几口泡着奶糖的热水,拧好杯盖:“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他把保温杯端端正正放好,“一起回家。”
这是种非常陌生和新奇的感觉,有人在等、两边都在期待,所以即使是一切都在计划里,也依然难免有些心急。
这种心急的感觉并不坏,有点像精心烹饪的菜肴出锅那一刻、也有点像种下一颗光秃秃的树苗,在春天抽出的第一片叶子。
这是穆瑜找到的第三种活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