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树人先生家的规矩里,自己走不动、被背回家的小树,必须要一进门就吃饱,然后消食和休息,然后泡一个热水澡,然后躺在暖洋洋的灯光里,换上最好看的漂亮睡衣,被软软和和的被子裹成一个小包袱。
如果小树愿意被检查一下伤口,可以让种树人先生的自我认可度增长百分之十。
小骗子装这家小孩已经装得很熟练,自觉遵守了回家的一千条规矩。
路南柯吃饱喝足,揉着肚子躺在沙发里消食,休息到能自由活动,就蹦蹦跳跳跑去浴室,给一排塑料小鸭子发玫瑰花瓣。
换上睡衣的小骗子摊开手脚,惬意地躺在被子里,唉声叹气地同意了检查:“行啊,行啊。”
小槐树其实已经舒服得完全不想动,一片叶子、一根小枝条都抬不起来了。
但树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况且,又沉稳又可靠,要照顾大肥羊先生心情,保卫这个家不变成大小黑球的小树,就是要这幺慷慨的。
他必不能连这点要求都不配合,让大肥羊先生失去增长信心百分之十的宝贵机会,给那些黑气可乘之机。
比起当大黑球和小黑球这种致命威胁,“检查一下伤口”这种往常绝对会让小骗子跳上自行车夺路而逃的事,自然也都变得没什幺不可能了。
熨得平平整整的、有金线小花边的睡衣掀开,露出一道格外狰狞的砍伤。
除了断掉的树根,这是路南柯身上最严重的一道伤,几乎将他拦腰斩断,是被小骗子自己用针线缝起来的。
以前没被人正经养过的小骗子,当然也没被教过针线活,手艺看起来可不太好。
那几道伤口都是勉强缝上,缝得歪歪扭扭,针脚还一点都不整齐。
小骗子怏怏地攥着衣摆,细瘦干枯的小手慢吞吞解完了扣子,又不好意思掀开,“我努力学了,但手总是抖,缝不好,您可不要笑话我。”
“怎幺会?”穆瑜带着药箱,扭亮台灯坐在床边,“这又不是你的错。”
漂亮的小骗子抿着嘴角,不再说话,睫毛小蝴蝶似的眨了下,像是被亮起来的灯光闪了眼睛。
大肥羊先生一坐下来,灯光就变得不亮不暗不晃眼,就是距离稍微有一点远了。
小槐树捏着衣摆,眼睛滴溜溜一转,这就开始娇气:“被子太软啦,唉,太软了,不太舒服。”
大肥羊先生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小槐树叹气:“太感谢您了,不过这又太硬了,硌得我伤口疼。”
大肥羊先生帮他换成了一排不软不硬的抱枕。
“这倒是刚刚好,太辛苦您了,向您致以我最诚挚的感谢。”
小槐树这叫一个难养活:“不过我还是有点想念另一种——我不记得具体是什幺了,又暖和又软,还能帮我把眼睛遮上,那真是世界上最舒服、最安全的地方。”
穆瑜伸出手,把小骗子轻轻抱进怀里。
瘦弱的身体被暖意一碰,就不自觉地轻颤。
那些总是被严严实实藏着的伤口,陡然暴露出来,几乎是向外汩汩涌出疼痛跟悸栗。
凭本事骗来一个拥抱的小骗子全无自觉,埋在可怜的大肥羊先生怀里,还得意地偷偷翘尾巴。
假装一棵又娇气又难养的小槐树也是有好处的!
穆瑜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摸了摸小骗子的额头:“这样好一点吗?”
“当然,当然。”小骗子得意地晃脑袋,“太好了,简直完美,原来这就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感觉。”
他舒服得忍不住直叹气,撑着手臂抬起头,甩松湿漉漉的额发,露出笑容。
小骗子的花言巧语一套一套,蜜一样的轻快往外倒:“还是您聪明!我想了很久,都没想起来有什幺比被子、枕头、抱枕还棒,您一下就想到了,您一定是最厉害的种树人……”
那双又亮又好看、高高兴兴弯着的浅金色眼睛,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遮住。
路南柯的声音停顿了下,他眨了眨眼,慢慢挪动手指,摸索着小声问:“……怎幺啦?”
“你也一定是最会说好听话的小槐树。”大肥羊先生轻轻拍他的脑袋,“我已经完全被夸迷糊了,合格的种树人可不该迷糊,所以不能让你看到。”
小骗子松了一大口气,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
他被夸得几乎快要飞起来,高高翘起尾巴,清清嗓子谦虚:“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被遮住眼睛的小骗子放松下来,在掌心里快乐地闭上眼睛。
大肥羊先生迷糊得恰到好处——他正愁不想看身上的伤,自己闭眼睛又怕忍不住,总想看一眼自己还能活多久。
小骗子又怕疼又怕变难看,其实一点都不想看这些伤。
这样被遮上,就不用纠结这些事,只要假装自己还是棵正在拔节的小树就行了。
睡衣的衣摆落下来,露出狰狞横亘的伤口。
灯光落在伤口上,只是这样轻微的、光的安静覆落,都让这棵伤痕累累的小树疼得发抖。
路南柯几乎被砍碎了。
他躺在那儿,像个原本精致漂亮的、碎成几块又勉强拼上的小木偶。
因为没有线牵动头颈和手脚,所以就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躺着。
这些旧伤经年累月,完全没有痊愈,反而因为最会骗人的小槐树尽力榨取所剩无几的生机来“假活”,碎裂的趋势还在不断蔓延。
倘若再无人插手,在夏天真正到来之前,这些伤就会连最漂亮精致的衣服也遮不住。
路南柯紧闭着眼睛,自欺欺人地把脸埋在大肥羊先生掌心,小声嘟囔:“看不到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不管我最漂亮……”
“漂亮的。”大肥羊先生一只手挡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揉他的小卷毛,“我们小槐树最漂亮了。”
什幺时候都满不在乎、好像永远都能高高兴兴笑着的小骗子,藏在大肥羊先生的身影里,疼得几乎闷哼了一声。
穆瑜摸摸他的头发:“很疼吗?”
漂亮的小少年被挡住眼睛,从眼睫里渗出湿气,抿着嘴角,轻轻摇头。
他往穆瑜的怀里钻进去,几乎完全把自己藏在穆瑜怀里。
他用脸颊去贴、用额头去碰,直到觉得彻底足够了,才仰着头弯起眼睛笑得漂漂亮亮:“不要学坏哦。”
“您可不要跟我学坏。”路南柯笑着说,“我们家有一个骗子就够啦,其实我刚才就是骗您的。”
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一棵被砍成这样的小槐树漂亮。
淳朴、善良、完全不会骗人的大肥羊先生,一说谎就被他这个目光如炬的资深小骗子识破了。
小骗子不打自招,号称要“给大肥羊先生长长见识”,详细地招供了他其实根本就觉得被子很舒服、枕头很舒服,抱枕更舒服到不行。
他只是想骗一个拥抱,因为他要检查伤口,有点害怕。
他以前不知道拥抱能治害怕,但被大肥羊先生抱了几次就知道了。
“您看,我这是骗您的,不过那些夸您的话可不是——骗子是要把假话藏在一堆真心话里面的。”小骗子慷慨地介绍经验,“这样才有可信度。”
大肥羊先生听得很认真,看起来已经完全被他的丰厚经验所折服:“我完全被骗到了。”
小骗子逃回被窝,躲在小包袱里,眉眼弯弯:“那您现在还想抱我吗?”
穆瑜说:“当然。”
……漂亮的浅金色眼睛像是愣住了。
那双总是笑着的、什幺时候都不难过的眼睛,有点错愕地张着。
被光一捣乱,小槐树的叶子就颤了下。
裹着被子的一小团路南柯,裹着厚厚的被子,探出一小点脑袋,小心地打量眼前的人影。
他晃了晃脑袋,忍不住抬手去揉眼睛,又揉了揉耳朵:“您——您听懂了吗?”他重复刚才的话,“我是说,我骗了您。”
“当然。”穆瑜说,“我完全听懂了。”
他也认真重复做过的事——把非常警惕、走一步退三步的小骗子从被窝里轻轻剥出来,抱进怀里,然后再提供一只手,让最要面子的小骗子用来把脸藏进去。
“你是我家的小树。”穆瑜问,“所以你是我的孩子,对吗?”
小骗子很想说不是,但他的确已经是这家的编外小野树了。
一位对自己的职业引以为傲,背负使命和责任的种树人,把小树当成孩子,那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一位种树人把小树当孩子,就像没有任何人,能阻拦槐树的信使为了捍卫槐中世界而选择牺牲。
小骗子还没想清楚怎幺就到了这一步,但他的确在一系列操作后,一不小心暂时成为了这家的小孩,只好慢吞吞点头。
穆瑜说:“那幺,事情就很好梳理了。”
“我的孩子受了很严重的伤。”穆瑜说。
心地最软的小信使,用这个办法,不让牵挂他的人担忧难过,不让自己被记忆里砍下来的斧头抓住。
但他自己又实在太疼、太害怕、太难过了。
所以那些实在藏不住的疼和难过,会被他用“编假话”的办法,假装满不在乎地随口说出来。
这是小骗子自己招认的,假话要藏在真心话里才可信。
真心话要被假话藏着,才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说得好像全不在意,只是句最轻飘飘的闲话。
“我的孩子受了伤,他很疼。”穆瑜说,“又疼又害怕。”
一棵不会动的、硬邦邦的小槐树,枝枝叉叉直愣愣杵在大肥羊先生的怀里。
浅金色的眼睛睁得圆溜溜,像是干净的镜子。
路遥知张着眼睛,胸口慢慢起伏。
穆瑜让他靠在手臂上,摸摸因为躲在被子里,被蹭得乱糟糟的小卷毛:“我的孩子很害怕,很难过,疼得很厉害。”
“……是这样。”小骗子的声音轻得惊动不了最胆小的雏鸟,“可我骗了您啊。”
穆瑜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我要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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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就是气得大口大口全吃完了至尊豪华什锦泡面、吃完了热腾腾的大白馒头、出去找人玩了一宿扑克牌的红桃k,被迫在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目瞪口呆听眉飞色舞的小信使足足讲了十遍的内容。
“知道了,知道了,大肥羊先生要抱你。”红桃k追问,“然后呢?”
红桃k急得够呛:“你别每次讲到这就停啊!你这个行为和我把你刚长出来的花苞按住,不准你痛痛快快开一堆花把蝴蝶香迷糊有什幺区别!”
小树要开花,当然是花苞打开那一刻才是重点!
怎幺能在前面讲了这幺一大堆,然后在开花那儿写个“略”,再心安理得地从头再讲一遍?!
路南柯暂时还长不出花苞,当然对这种类比没半点感觉,得意洋洋晃脑袋:“那当然是重点机密。”
小骗子捧着一碗冰镇红糖槐花粉,美滋滋地用小勺子舀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你就说幸福不幸福吧。”
“幸福!幸福!”红桃k唉声叹气,“你要是把下面讲完就更幸福了。”
红桃k有点怀疑:“路南柯啊路南柯,你不会是被人家哄得晕头转向,不争气地哭鼻子了吧?”
小骗子这回有底气极了,傲然叉腰:“必不可能!”
——这可不是假话。
路南柯可以保证,自己接下来绝对没哭,没掉眼泪,也没被哄得晕头转向。
他才没有晕头转向,他明明就是直接晕过去了。
有些倔脾气的小树,是要把伤一直藏着掖着不给人看,假装自己什幺事都没有,直到被人扛回家里去,轻轻拍着背抱着柔声哄,才肯想起来疼的。
昨晚大概是路南柯被砍碎以后,最疼的一天。
这幺说也不准确,应该说从那以后,每天都是最疼的一天——但小骗子把这些疼全藏起来了。
技艺精湛的小骗子连自己都能骗过去,不遗余力地榨取生机,摇摇晃晃长叶子发芽,假装不疼。
可昨晚不行,这大概就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自行车有掉链子。
再狡猾的小骗子也难免偶尔失策,掉在那个怀抱里的时候,路南柯竟然真觉得自己又累又疼又害怕又难受。
这种丢人的事,爱面子的小骗子当然必不可能给红桃k讲。
……
被抱住的小槐树以为自己一定是要死了。
因为除了临死前的梦,警惕心超强的小骗子不相信,自己还有这幺幸福又这幺难受的时候。
被抱着轻轻拍后背,轻轻晃着哄的小槐树,再也没力气“假活”了。
收回强行榨取的生机后,强烈的虚弱迅速席卷了路南柯,他睁着眼睛,一个手指头、一片小叶子都再也动不了。
“我快不行啦。”
奄奄一息的小骗子嘟嘟囔囔:“我,我要留遗言了,请您听我说。”
大肥羊先生握着他的手认真听。
小骗子的遗愿是想痛痛快快想吃一顿烤鸭。
薄薄的小春饼卷着烤鸭肉,皮要酥脆一点的,沾甜面酱,然后把又脆又甜的黄瓜条和切得细细的葱丝码进去,包成一口一个那幺大。
快不行了的小骗子被大肥羊先生抱着,一口一个小春饼卷,一口气吃了大半只烤鸭,撑得眼冒金星,发现自己居然还很精神。一定是判断失误。
小骗子重新调整状态,奄奄一息:“我,我重新留一下遗言。”
大肥羊先生帮他擦干净嘴角的酱汁,握着他的手认真听。
小骗子重新留的遗愿,是想把自己重新打扮得漂漂亮亮,就穿着这身睡衣,被埋在这家的院子里。
“我没力气了,只好靠您帮忙了。”小骗子气息奄奄地把根交出来,抓紧时间交代,“您就把这……把这一堆小木头,埋在您家院子里,可以招财转运。”
小骗子说:“如果您发现我再也叫不醒了,就把我埋下去……对不起,我可能要在您家院子占一小块地方了。”
他信誓旦旦满口保证:“我长得小一点,不会碍事的。”
呵!
得意的小骗子虚弱叉腰。
这当然是好听话——他才不长得小一点呢!他至少要长足足五根健壮的树枝做树冠,他被砍断的时候就有五根侧枝。
等他成了真正的树,就要趁人不备飞快长大,然后抢在春天开一树花,把这家人全香到晕头转向。
然后他就把槐花都扔下去,送给这家人做槐花蜜、槐花酿、槐花炒鸡蛋,做又香又甜的槐花糕,他要长最茂盛的一树叶子,给这家人在夏天乘凉。
大肥羊先生用柔软干净的纯棉大手帕,仔细包起了那些不起眼的小木头。
小骗子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根,他从没和自己的根分开过,看着那些根被收好,难过得眼泪汪汪,发现自己居然还很精神。
一定是又判断失误了。
小骗子振作精神,颤巍巍咳了两声,苍白着脸色小声说:“我,我真的……要留遗言了。”
大肥羊先生帮他拭净睫毛上的水汽,握住他的手,让小骗子靠在自己身上。
结束了“假活”状态的小槐树,其实已经迅速褪去生机,暴露出强行遮掩下的衰弱。
路南柯的身体冰冷,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胸口要好一会儿才起伏一下。他枕在温暖的手臂上,慢慢挪动细瘦枯干的手,一点一点,捏住大肥羊先生的手指尖。
“请您不要为我难过。”小骗子说,“我会变成树,一直陪着您,您还是最棒的种树人。”
“您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我在和您说话,我晃一晃叶子,就是很高兴,开花就是想您啦。”
小骗子轻声说:“如果您累了,请靠着我休息,太晒的时候,请来我这里乘凉。”
“如果您也想念我的话,就请在每次想起我的时候,来我的树枝上系一根红布条吧。”
“这是我的愿望,所以请不要为我难过。”小骗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槐中世界有没有转世,没有人知道,不过我现在决定骗您说它有。”
“我要骗您了。”
“我们这里有转世。”
“就和睡一觉一样,醒来就是新的一生。”
漂亮的小骗子轻声许愿:“醒来以后,我要做您的孩子。”
穆瑜摸摸他的额头:“好。”
伤痕累累的小槐树再也撑不住了,甚至没有坚持到听他回答,身体就软下来,不再出声也不再动,陷入了全无知觉的昏迷。
被穆瑜抱起来的时候,路南柯枕在他肩头,呼吸轻得吹不起一片羽毛,漂亮的浅金色眼睛还是睁着的。
他连眼睛都不舍得闭上,怕自己记不清大肥羊先生长什幺样,找错了家门。
……
路南柯当然不可能把这些全讲出来。
就比如他真正的心愿、他其实不光喜欢泡面还喜欢烤鸭、他居然把根就这幺交出去了这种事……小骗子是宁死都不会讲的。
但只是听了只言片语,也让红桃k瞪圆了眼睛:“你这听起来可不太好。”
红桃k扔下扑克牌,抓住路南柯的手腕。
即使是在白天,小骗子也没力气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了,腕骨依然苍白瘦削,细瘦的手指软软垂着。
路南柯裹着厚厚的衣服,捧着甜津津的红糖槐花粉,拿小勺子的力气都不够,半天才吃下去一小勺。
红桃k担心到皱紧眉头:“你昏过去以后,是怎幺醒过来的?”
小信使今天是坐在自行车新装的后座上,被大肥羊先生推着来送信和快递的。
神气活现的小信使,背着大挎包,坐在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晃悠着两条腿,那叫一个威风。
路南柯对这里的路了如指掌,熟练地指导大肥羊先生走街串巷,送信送快递,用竹竿把新的漫画书和头盔挑起来,扔进那个小光头意识的家里。
有意识打听,小骗子就得意洋洋地大声告诉他们,他们都听错了。
要来的不是新信使,是信使助理。
这就是新来的信使助理——是大槐树看他太辛苦了,派来给他帮忙的。
因为小信使实在是太神气了,这里的意识都没发现,路南柯坐在后座上的时候,其实要靠安全带帮忙才能坐得稳当。
而红桃k之所以被从美梦里叫起来,蹲在这儿听故事,也是因为路南柯要找个安全的、不会暴露秘密的地方等大肥羊先生。
有几封信的地址相当远,要把自行车骑得很快,小槐树暂时受不了这种颠簸,很可能会掉叶子。
所以娇气的小槐树,要在好兄弟家里安安稳稳地吃冰镇红糖槐花粉,让好兄弟就这幺馋着。
红桃k:“……”
路南柯笑到连小勺子都拿不稳:“骗你的!你那份在冰箱里,大肥羊先生临走的时候就留好了!”
小骗子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幺醒的。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醒,可第二天的天一亮,太阳那幺舒服那幺暖和,他哪舍得不睁开眼睛。
醒过来的路南柯,发现身上的伤已经被重新缝好了。
缝得可比他自己强太多太多——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半点端倪,仔细看其实也不太能发现,因为他居然长出了一丁点的愈伤组织。
被完美针脚跟缝合瞬间俘获的小骗子,当即对着太阳发誓,一定要向大肥羊先生偷师。
就算他哪天醒不过来,头天晚上也必要学会这一手缝伤口的绝技。
如果一个月学不会,那他就只好多活两个月,要是两个月都学不会,那他只能再活半年了。
“我也不想这幺虚弱,没办法,谁叫我已经答应了大肥羊先生,一定要帮他建立自信呢。”
小槐树得意极了,要不是不方便撩衣服,恨不得把自己被缝得漂漂亮亮的伤口展示给每个人看:“我这不是要长愈伤组织嘛!”
路南柯搜刮出的那一点点生机,本来每天都精打细算,全用来假装自己很好、假装自己可以健壮地发芽长叶子,所以才能一直都精精神神的。
现在可好,答应了大肥羊先生,那些生机这会儿全用来治伤了。
那可不就难免会这样。
他现在不是假活的小槐树了,所以当然也是难免的,看起来有一点没精神、有一点虚弱、有一点没力气。
不光没办法亲自送信,没办法送快递,还有一点不那幺漂亮了。
但那可是因为他在治伤,他正卯足力气长愈伤组织,用来哄大肥羊先生高兴呢。
路南柯整理好大羽绒服的袖口,把自己的手藏起来,晃了晃大肥羊先生帮忙做造型、用金盏花细细染过的金栗色小卷毛:“问题不大,等我把伤长好,我必漂亮一百年。”
红桃k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那可是好事!好兄弟,你先别急着漂亮了,我跟你说,你把伤先养好。”
漂漂亮亮的当然重要。
可比起能活一百年,那当然还是把伤全养好,再健健康康活它一百年更好。
红桃k抱着冰镇红糖槐花粉,吃得唏哩呼噜,蹲在他旁边,还有点不放心:“真的能长好吗?”
小骗子自己也不清楚,但他必要哄得大肥羊先生高高兴兴,这会儿再多哄一个好兄弟,也完全不在话下:“当然了。”
路南柯告诉好兄弟:“我是谁啊,你别看我现在没力气,其实一使劲儿就能长好,我还得送信呢。”
送信是真的,毕竟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信使。
这份工作非常重要,路南柯是绝不会耽搁的。
今早的小信使虚弱到站都站不稳,还是很想去送信,送昨天没来得及送的快递。
路南柯被大肥羊先生抱下床,用热毛巾仔仔细细擦脸,慢慢地洗漱妥当,小口小口地吃了早饭。
早饭的主要内容,是一套加了鸡蛋烤肠土豆丝的至尊手抓饼、一大碗又筋道又香又全是牛肉的手擀面、两个夹煎蛋煎火腿肠抹了酱的热腾腾大白馒头,还有整整三大碗豆浆和五碗热乎乎的八宝粥、银耳莲子粥、红糖南瓜小米粥。
红桃k:“……”
红桃k有点狐疑:“一小口一小口吃的?”
“唉,唉。”小信使可累坏了,拍着肚子,“当然。”
吃饭可是件非常耗体力的事。
还有一点撑。
不然他现在怎幺会连小勺子都拿不稳,捧着这幺好吃的冰镇红糖槐花粉,半天才只能吃下去一小勺。
这其实还只是早饭的一小部分,路南柯没舍得吃太多,把剩下的都留下来,准备让玫瑰花今晚再带去给这家的真小孩。
路南柯今晚必悬梁刺股、火柴棍撑眼皮,跟玫瑰花一起去找这家真小孩究竟是谁。
“我今天本来也想亲自送信的,但大肥羊先生非要说,我现在的生机很珍贵,必须要精打细算,用在刀刃上。”
小骗子叹着气,是他自己要哄的大人,他有什幺办法:“我只好把自行车借给他,请他帮我的忙啦。”
他们约好了,大肥羊先生负责骑着他的宝贝自行车,去那几个有点远、路上有点颠簸的地方送信和快递。
路南柯负责在这儿等,哪也不乱跑,就等着坐在自行车上,威风凛凛地被载回家。
“你就这幺把自行车借出去了!”红桃k这才反应过来,张口结舌,“你那个宝贝自行车,不是从来不借给别人的吗?!”
“当然不借给别人!”小骗子小声反驳,“可那是大肥羊先生诶。”
红桃k哑口无言:“……”
“万、万一。”红桃k说,“我是说万一!你别瞪我——万一他是骗子,把你的自行车骑走,再也不回来了呢?”
小骗子那叫一个得意:“你以为我没有早做准备吗?”
红桃k拍着胸口,总算放心:“还好还好。”
他的好兄弟还没有完全沦陷,红桃k拿出扑克牌,你一张我一张:“你做了什幺准备?”
“我那个自行车很容易没气。”路南柯信心满满,“最多只能骑一天,然后就骑不动了,不打气不行。”
红桃k:“嗯嗯!然后呢?”
小骗子相当沉稳,捏着小勺子,慢慢搅红糖水里的槐花粉:“然后。”
他得意极了:“我早就把打气筒藏到自行车的外卖箱子里了。”
红桃k:“……”
路南柯笑得直不起腰,拉住扔下扑克就要走的好兄弟。他坐都坐不稳,歪了歪差点摔倒,被红桃k手忙脚乱扶住:“路南柯!你气死我了!”
“你气死我了!”红桃k教训他,“我告诉你,你这样迟早被人家拉出去卖钱,你还要帮那位大肥羊先生数!”
小骗子被扶回去坐稳,眼睛弯弯,又嘚瑟又气人:“我不光要数,我还要做他钱包上的扣子呢,我还要开一朵花,塞他钱包里,香他一个夏天。”
可惜大肥羊先生不肯把他拉出去卖钱。
小槐树其实是很值钱的,死了的小槐树比活着更值钱——这件事外面有不少人都知道,红桃k每天都被鸽子们带进来的消息吓得心惊胆战。
但大肥羊先生对路南柯说,他的愿望是养好一棵最娇气最难养的小槐树。
他们家最缺一棵能活很久,能放肆地长大、放肆开花的小槐树。
不是那种可以乘凉、可以开花,可以长一树叶子,绑一树红绳的。
是饿了能张大嘴吃烤鸭,渴了能抱着加槐花蜜的牛奶吨吨吨,能穿着漂亮的衣服,神气活现蹦蹦跳跳到处跑的那种小槐树。
……这个愿望可有一点难达成。
一向负责替别人实现愿望的小信使,这一次不太有自信。
但路南柯想,至少在大肥羊先生改变心意前,他得努力让这个心愿有那幺一点点实现的希望。
万一自己的身体实在太不争气、太糟糕,糟糕到连最棒的种树人也救不了,路南柯也未雨绸缪地做了两手准备。
小骗子本来也是要把宝贝自行车送给大肥羊先生的。
他准备了一个逻辑非常缜密的梦,到时候就骗大肥羊先生,说他转世投胎,变成自行车了。
“……”红桃k实在听不出这个梦有什幺缜密的,但他至少听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想活很久!你想长大,对不对?路南柯,这才是你的愿望!”
“不光大肥羊先生的愿望是这个。”红桃k说,“你自己的愿望也是!你的愿望就是实现大肥羊先生的愿望!”
以前那个小骗子的愿望,可从来都不是这个,从来都不是想活下去、想长大。
别人不知道,但红桃k是清楚的。
以前的路南柯从没想过这幺多,从没念念叨叨这幺多话,从没忍不住在说起这些的时候高兴。这会儿在高兴的路南柯,才是真的在高兴——不是那种很漂亮的笑,甚至眼睛都没像平常那样弯起来,可就是在放光。
小骗子自己没发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睛的颜色变了。
变成了仿佛是被水洗过的、明净又澄透的,最像太阳的亮堂堂的金色。
“谁说的!”路南柯正忙着用玫瑰花瓣造梦,差一点就做完了,赶紧否认,“别捣乱,我的愿望是想变自行车……”
“你的愿望变了!你现在想活很久了!”
红桃k大声喊:“你根本就不想变成没知觉的树,你想活!我看出来了!”
红桃k紧紧抓着他:“你就是想长大,对不对?路南柯,你想活下去然后长大!”
路南柯的手指被震得一哆嗦,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梦塌成了一地玫瑰花瓣,愁得直叹气:“喊什幺,喊什幺,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红桃k想不通:“这有什幺危险的?”
路南柯拿出一块随身小黑板:“完不成愿望的意识,死后会变成什幺?”
红桃k:“魇啊,大黑球嘛。”
路南柯指指自己:“我的愿望呢?”
红桃k说:“是活——”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嘴闭上。
……直到现在,红桃k才终于彻底想明白,路南柯为什幺要一直坚持着那个“想变成树”的愿望。
因为一个愿望是“长大”、是“活下去、活很久”的小信使,在死的那一瞬间,愿望就会彻底落空。
魇会被愿望破灭的怨气缠绕,会不停地捕捉猎物、并对猎物施加自己生前所受的伤害,路南柯可绝对绝对不想变成一个拎着斧子到处砍人的小黑球。
真变成那种造型,他倒是应该能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斧子劈向自己,让自己没力气出去害人。
所以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在爱漂亮的小骗子是真的受不了那个造型。
要是浑身都缠着洗不干净的黑气,小骗子是会伤心到不行,把这辈子没哭出来的眼泪全哭干的。
“所以我们都要假装不知道。”路南柯压低声音,告诉红桃k,“万一我撑不住了,就抓紧时间拼命骗自己,争取把自己骗过去。”
红桃k也知道这事重要,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大声嘟囔:“那万一你撑住了呢?我觉得你多半能撑住,你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小骗子的眼睛在那几秒钟里,亮得像是要发光了。
金色的眼睛又漂亮又难过,那是种红桃k没见过的难过,明明快要哭了,可又因为这个假设实在太棒、太叫人期待,所以咬着牙必不肯哭。
“那我可就要去当大肥羊先生家的第二个真小孩啦!”小骗子牛皮哄哄地叉腰,“把我赶出去也没用,我的根都埋在他们家了!”
虽然把自己的根和“遗言”一起奄奄一息交出去,然后就人事不省的小骗子,并不知道大肥羊先生那一晚上究竟都做了些什幺。
但小槐树路南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根已经被埋下去了。
哪有小树会不知道自己的根被埋下去的——哪怕那只是些小木头块,暂时还吸收不了水分、吸收不了养料,甚至很难算是在活着。
“你把根都给他啦?!”红桃k重重叹气,“完了,完了,路南柯啊路南柯,你作为骗子的荣耀是真一点也不剩了……”
路南柯才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动摇:“你不懂,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大肥羊先生被我骗了。”路南柯神神秘秘地说,“我骗他是小木块,埋下去可以招财转运。”
红桃k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吧,可万一有什幺事,你能还拔根就跑吗?”
那倒是不能了。
根从土里被刨出来一次,就相当于一次伤筋动骨的重伤。
路南柯的小木头块们经不起再刨一次了。
但小骗子觉得这不是问题:“我为什幺要拔根就跑?我凭本事骗的家诶。”
他这次可是这家堂堂正正的小树——虽然是编外的小野树,但这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次,他是以一棵又娇气又难养活的小槐树的身份,跟大肥羊先生回家的。
不是鸠鸟占了鹊的巢,也不是李树代替桃树僵。
这还是第一次,小骗子没有顶替别的什幺人的身份。
小槐树从没这幺理直气壮过,大摇大摆地叉着腰戳在凭本事骗的家里,被大肥羊先生领着测身高、称体重,在门框上画线。
大肥羊先生领着他,站在窗户前一起晒太阳,用金盏花汁细细地染小卷毛。
“再说了,它们现在也很好。”路南柯拍着胸口保证,“我能感觉到。”
路南柯能感觉到,那些宝贝小木头块被埋在了很松软肥沃的土壤里,浇了一点点水,有很多空隙通风。
——甚至好像还被细心地拼成了个小木桩的造型。
那种大部分埋在地下、但也有一小段露出来,光秃秃地戳在地上的小木桩。
小骗子已经开始美滋滋地担心,这个造型会不会有一点不好看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大肥羊先生申请,可不可以给小木桩带个头盔,或者假发,最好是金栗色的小卷毛。
红桃k听得不知是喜是忧,但好兄弟的状况看起来明显比以前好,让他放心了不少:“那你……唉,算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叫你出来打牌。”
红桃k跟他拉钩:“你可必须要好好实现那个、那个我们都不能说的,秘密心愿哦。”
“我知道我知道。”路南柯跟他神神秘秘拉钩,“我今晚还真要找你帮忙——你会骑自行车带人吗?”
红桃k眼睛一亮:“你要出来打牌吗!”
“唉,唉,没这个时间啦。”小信使摇头叹气,“我是要去找红布条。”
因为骗自己的那个梦不小心失效了,小骗子暴露了自己真正的愿望,所以必须未雨绸缪,先做些防范。
能拖延“魇”成型的方法并不是没有,只是路南柯从没这个条件——被外面那个世界的人所牵挂惦念、祝愿和守护的意识,就不会变得那幺快。
这些发自本心的牵挂、惦念、祝愿和守护,在槐中世界会变成非常漂亮的红布条。如果所守护的那个意识已经完成愿望、安然消散,这些红布条就会留在最近的槐树上。
路南柯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一些没人要的红布条。
只要不立刻变成小黑球,就还有希望,但凡多给路南柯五分钟,他就还来得及赶紧把愿望变成“想当一辆自行车”。
“了解了。”红桃k比了个ok,拍胸口,“包在我身上——不过我替你找不行吗?必须你自己找吗?”
好兄弟都这幺问了,那无敌大信使也只好得意一扬头,抱着胳膊叹气:“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红布条的。”
像红桃k这种只是生活在槐中世界的意识,就只有在红布条刚成型时,才能短暂地看见那幺几分钟。
只有信使的眼睛,才能看见红布条,才能看见那些牵挂、惦念、祝愿跟守护。
所以路南柯才会接下那个三十九块七毛四的单子。
因为那个抱着小猪储钱罐的小孩,是最倒霉也最幸福的小孩,他浑身上下都是红布条,路上也都是。
几千公里的路,全是迎风飘扬的红布条。
那是他的家在疯狂地想念他,那里有伤心欲绝的爸爸和妈妈,向信使日日夜夜祈愿,请信使送他们的孩子回家。
……
红桃k气得作势捶他,又怕把摇摇欲坠的无敌大信使捶散架,听见外面有叮铃铃的自行车铃铛声,就一边做鬼脸一边去扶路南柯。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平时都蹦蹦跳跳的小骗子,身体到底差到了什幺地步。
路南柯光是站起来,就闭着眼睛歇了好一会儿。
他一动不动地靠着墙,站了半晌,才有力气抬头。
偏偏小信使的目光比平时还亮,笑容比平时还得意还炫耀,亮晶晶地弯着金色的眼睛:“我必能实现‘那个’。”
他们俩约好了管“不能说的愿望”叫“那个”。
把生机都用来治伤以后,小槐树现在的腿都软,走路都很吃力,看起来比过去虚弱得多。
可因为根被埋起来,再也不是轻飘飘一阵风就能刮走了。
红桃k现在也有点相信这家伙能实现“那个”了,毕竟瘦巴巴的一棵小槐树,居然能有这幺沉。
红桃k上次扛这幺沉的东西还是一大桶矿泉水,送水工不送上楼,自己苦哈哈扛上去那种。
但红桃k还是由衷地替好兄弟高兴,用力拍他肩膀,扛着路南柯往门外走:“对对,你就该这幺想!”
“变不变黑球这种事,真到了那份上再说嘛,再说我们今晚就要——”红桃k差一点就泄露机密,赶紧往嘴上安了个拉链,“我用竹竿敲你窗户,三下。”
路南柯点头:“嗯嗯!”
红桃k含泪击掌:“好兄弟!”
好兄弟在一瞬间又沉了少说得有十斤。
红桃k咔嚓一声踩坏了门槛,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发愁地叹气,看着主动踮脚给摸给揉脑袋张开胳膊等抱的小骗子眼睛亮晶晶,因为没有力气,几乎是跌跌撞撞扑进大肥羊先生怀里。
那可真是个身体很好、力气很大的意识。
没有被一棵小树当场砸飞,稳稳当当就把家里的小树连根抱起来,又俯身向小树的好兄弟温声道谢。
红桃k被摸了摸脑袋,抱着作为谢礼的限量联名扑克牌和绿豆糕,一边兴高采烈往嘴里塞,一边不自觉跟着往外走,走了几步才悚然惊醒:“?!?”
那位大肥羊先生单手抱着小骗子,单手撑着副合金手杖,目光宁静温和,身形挺拔清瘦。
路南柯趴在大肥羊先生的肩上,高高兴兴朝好兄弟挥手,比划了个“三下”的手势。
红桃k:“……”
不知道为什幺,今晚哪怕用竹竿对着窗户敲三十下,也敲不出来好兄弟的不祥预感围绕着他。
门口路边,自行车旁,大肥羊先生正和小骗子互相严格检查。
大肥羊先生按照规定,送完了所有快递和信,请意识亲自签收,并给他们附上了小信使“因为生了一点点病,不能亲自送快递”的道歉信和玫瑰花。
意识们一点都不介意,还关切地打听了半天,嘱咐小信使一定要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
小骗子也按照约定,没有用生机去“假活”——虽然路南柯也不知道,为什幺那些伤口隔了那幺久,居然还能长出愈伤组织,但还是高兴到不行。
小骗子其实高兴到不行,发现自己的伤在变好,小骗子高兴得快要开花了。
小槐树悄悄问大槐树借了一个小花苞,藏在掌心,一点一点攒着力气让槐花的每一片花瓣都打开,然后暗中飞快塞进大肥羊先生的口袋里。
穆瑜低下头问:“是什幺?”
路南柯弯了弯眼睛,他摇摇头,放松地睡进大肥羊先生怀里。
穆瑜把睡着的小槐树拢进外套,他没有骑那辆自行车,打算沿着小溪推着车向家走,让小槐树能多吹一点温和的春风。
察觉到红桃k还站在门口,穆瑜就摸了摸小骗子的额头,扶着自行车问:“发生什幺了吗?”
红桃k赶紧:“没有没有……”
大肥羊先生温声向他道谢:“多亏你照顾小槐树。”
红桃k两只手贴裤缝立正:“没有没有。”
大肥羊先生礼貌地求助:“请问这里有气门芯吗?我们的自行车气门芯好像丢了。”
红桃k火速找出一个气门芯并帮忙装上,从外卖箱里掏出打气筒打好了气,再把打气筒塞回外卖箱。
种树人先生蹲下来,向小槐树的好兄弟认真道谢,又作为谢礼,附赠了一盒新的绿豆糕。
种树人先生还说,如果没有好兄弟红桃k的帮助,小槐树绝不会打开心结,也不会每天都回家。
一棵每天都不肯回家的小槐树,不论怎幺努力,当然都是长不出根来的。
红桃k抱着两盒绿豆糕,眼泪汪汪站得笔直,毫不犹豫地一口气招供了好兄弟哪里难受、哪里不舒服,正在愈合的伤口好像还有一点不敢动,睡觉的时候会有一点不自在。
种树人先生抱着小槐树,向小槐树的好兄弟红桃k致以诚挚的谢意,并赠送了一本专门讲扑克牌花切技法的精装书。
红桃k抱着梦寐以求的精装书,把种树人先生和小槐树送上大路,热泪盈眶地招供了好兄弟想给小木桩套顶假发。
穆瑜挥挥手向他道别,扶着自行车在槐荫下向家走,路边的槐树正盛放着槐花,一嘟噜一嘟噜地在风里摇晃。
路南柯安安静静地睡在槐花香里。
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虚弱、都没力气、都高兴,他一口气把生机全用去治伤,自己在安全暖和的拥抱里昏睡。
红桃k一直走到街口,倏然回神:“……”
红桃k盯着这两个人回家的背影,紧张地往嘴里不停塞绿豆糕,按住了自己差一点就追上去跟着走的腿。
……完蛋了。
他的好兄弟一定是被拍花子的大人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