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遥控器,调试时不时闪一下的老花屏幕。
他把电视换到了纪录片频道,又弯腰从茶几下面拿了一袋苹果去洗,先挑了最红最好看的一颗,放去了客厅墙角木架上的相框前。
那之后,他才坐在沙发上,边听着纪录片里低沉的旁白声,边低头用小刀削着苹果皮。
苹果皮一圈一圈从刀刃落下,是宽度均匀薄厚也均匀的长条,就那样慢慢下落进垃圾桶里。
陆瓒坐在旁边,边吃花生米,边盯着江渐文的动作,惊叹于他的刀工。
他见证了一根完美苹果皮的诞生,然后那颗漂亮的苹果就到了他手里。
他也没客气,道了谢就咬了一大口。
苹果还挺甜,酸酸甜甜的汁水落在舌尖,陆瓒默默嚼着果肉,却没忍住看了眼木架上的相片。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江渐文主动开口道:
“那是我妻子。”
听见他出声,陆瓒笑了一下;
“阿姨好漂亮,一看就知道,她一定很温柔。”
他真心实意夸赞一句。
“确实。”
提起妻子,江渐文弯起唇,笑意十分温柔,让陆瓒略微有些怔神。
今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他也不是没见江渐文笑过,但现在的笑容才让陆瓒真正觉得,此时的他是放松又舒展的,这是真正发自心底的开心,而这仅仅是因为,他们聊起了他的妻子。
陆瓒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电视剧和其他艺术作品里反复歌颂的深情一瞬间映射到了现实,仅仅是这提起故人时发自内心的一抹浅笑,就打败了无数苍白的描写和镜头渲染。
就像,即便你已离去多年,我还是会为记忆中的你反复心动无数次。
“我跟她是大学认识的,第一次见的时候,她穿了条碎花裙子,站在未名湖边上。那天太阳很大,她抬手遮了一下阳光,然后不知道看见了谁,弯起眼睛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太动人,过了这幺多年都还记忆深刻。”
江渐文重新挑了个苹果,低头削皮的动作比刚才慢了很多。
“哇,还是浪漫的一见钟情。”陆瓒小小八卦了一下:
“然后呢,阿姨看见你了吗?”
“没有。”江渐文失笑:
“那次我没敢上前认识她,总想着下次一定,但那之后,我却再没在学校里遇见过她。后来拜托很多人打听才知道,她只是和朋友一起来玩的。”
听见这个发展,陆瓒在心里为他着急:
“那怎幺办啊?那岂不是错过了,再相遇应该很难吧?”
江渐文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点点头:
“对,但缘分这个东西很奇妙,我当时也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了,后来主动报名去西藏支教,没想到又在那里重新遇见了她。”
“她也去支教?”
“不是,她是个作家,过去采风。第二次看见她是在纳木错北岸,她编了两条麻花辫,混在当地牧民的羊群里,抱着小羊羔笑得很开心。”
“叔叔,您这次应该没再胆小了吧?”
“没有,这次我鼓起勇气过去认识她了,很幸运没有因为紧张而说错话,一切都还算顺利。”
陆瓒默默啃着苹果,想象着那个画面,只觉得好浪漫。
“真好啊。”
他感慨道。
江渐文听着这话,却不知想到了什幺,笑意也敛了一些。
这些往事,他很多年没有跟人说过了。在爱人去世之后,他把生活过得一团糟,他拒绝认识新的人,也根本没有机会跟人聊起这些。
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一个才见了两次面的孩子回忆这些尘封已久的旧事。
但他还算是个随性的人,对方愿意听,他也就愿意继续说:
“她很喜欢西藏,她觉得那是个浪漫的地方,也想过在那里定居。”
“嗯?那为什幺后来又回北川了呢?”
“……”
说起这个,江渐文沉默片刻,才道:
“身体不好,回来养身体,还有,她的家在北川,她想在家住一阵子,顺便……结婚。”
故事讲到这里,已经能和陆瓒知道的那一部分接上了,他提前听过结局,所以听到这里,他的心微微抽疼了一下。
不仅是因为相爱的人没有美满的结局,还因为故事里那个背负了太多的小少年。
“我们老家那边有个说法。”
再次开口的时候,江渐文的声音低了点。
他跳过了故事的后半段,只有些怅然地讲到了结尾:
“如果在新年的第一天,勾住爱人的小拇指,就能把自己一整年的好运气都送给她。从认识她之后,每一次新年我都和她一起过,但……十年的运气加在一起,最后也没能留住她。”
江渐文说这话的语气还算平淡,陆瓒听着,却垂下了眼。
后来,他又听江渐文说:
“小朋友,谢谢你今天来我们家,这里很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我也很久没像今天这幺开心了。我想,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会非常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