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蒋静湖之后带着张素商把另外两人也认了认,学化学的李源是个看起来魁梧黑壮的汉子,学工程的伍夜明则是个斯文白净的青年。

说是青年,他们之中没有人超过20岁,都是年纪轻轻就远赴异国他乡求学。

人在他乡,同胞便是最亲的人,这几位对张素商的态度都很友善,言语中都是让张素商遇到了不好解决的事情就来找他们,他们怎么地也会帮忙,如果和室友处的不好,那就住他们宿舍来。

他们似乎很担心张素商过得不好,毕竟,谁叫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大圈呢?

努力减肥一个月,张素商不仅掉了脂肪,身上的肉也更加紧致,在不知情人士看来,他一定是吃不好过不好才会消瘦这么一大圈。

吃不好是真的,过不好还不至于,张素商可以摸着良心说,像阿列克谢这种帮室友缝袜子缝棉被的室友,不说绝无仅有,也是稀世奇珍。

而且昨天晚上他还玩左脚搭右肩上,右脚搭左肩上的柔韧动作,阿列克谢被他吓得不行,真要有个人想要逃离那间屋子,那个人也不会是张素商啊。

他们还请张素商吃了皮罗什基。

在俄罗斯,皮罗什基是最著名的面食之一,这是一样代表着“太阳”、“佳节”、“健康”等吉祥寓意的本土传统美食,在张素商的记忆里,这是一种味道不错、馅料丰富的馅饼。

去买皮罗什基的是蒋静湖,他买了四个带回来,一人一个,张素商咬了一口,就发现里面居然是蘑菇肉馅,还有点洋葱的香气,鲜美的肉汁顺着味蕾流进咽喉里,令张素商感动得想流泪。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空后除油渣外吃的第一顿肉,人真是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以前张素商做运动员那会儿,只觉得长辈们塞过来的牛肉、鸡肉、鱼肉塞得他胃胀想吐,可要是换了现在的他,只会说“多来点,我还能继续干饭”。

肉蛋奶是人类的财富,它们是蛋白质等多种营养元素的提供者,是强身健体的好伙伴,天知道张素商这阵子只敢做有氧,正儿八经的无氧都不敢练,就是怕营养跟不上,把身体底子耗没了。

分开之前,伍夜明还把他从家乡带来的最后一个咸鸭蛋塞到了张素商手里。

张素商真是特不好意思,想塞回去吧,人家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生怕张素商拒绝他的好意,最后张素商也只能心里琢磨着等酸菜出坛,他得分他们一些。

这年头,送啥都不如送吃的实在。

阿列克谢还有事,张素商今天一个人回家,阿列克谢早就配了新钥匙,张素商琢磨着今天气温还可以,他正好做个大扫除。

比如地板已经好几天没擦了,反正屋子不大,也就六十五平,他拿块湿抹布,花两个小时就能把屋子的各个角落和地板都擦上一遍,窗户和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可以留给阿列克谢处理。

还有家里的煤球和柴要补充了,每天自己开火做饭就特别耗这些东西,张素商十分想念小时候在舅老爷老家见过的铁皮炉子,里面放几块蜂窝煤就能烧上一整天,做饭烧水都方便。

然而蜂窝煤在49年才会被一位德州工人发明出来,距离现在还有23年,比他邻居家的鹿爷爷还晚出生7年,而张素商作为一名穿越者,并不会“发明”蜂窝煤。

这也不能怪他啊,像他这一辈的年轻小孩用惯了的都是天然气和电,能见过蜂窝煤都算运气了。

最重要的是,烧蜂窝煤的话,就不用经常清煤灰了,现在张素商却必须把家里的煤灰通通清出来,不然屋子里的空气不好。

等点燃了壁炉,张素商又烧了热水,然后将屋子里的被套、枕套拆下来,连着袜子、内衣全放盆里一通搓。

这具身体和穿越前的张素商一样有尘螨过敏敢信?

张素商都不敢晒被子,因为晒的时候被子上会积累灰尘,拍都没用,等到晚上盖的时候就会不停的打喷嚏,连带着过敏性结膜炎、过敏性鼻咽炎也会一起发作,所以他只能勤洗这些东西,再慢慢烤干。

阿列克谢给他的被子已经做好,军绿色的棉布被套裹着里面的棉絮,睡前泡个脚、喝几口热水,再滚到被子里,外面加盖一层大衣,就是难得的享受了。

张素商感激他的帮助,洗被套的时候就把阿列克谢的也一起洗了,洗完以后拧到半干,再放壁炉边烤。

炉子里还架了口锅,锅底刷了猪油,慢慢的煎着列巴和土豆丝,张素商剥开咸鸭蛋,油滋滋的金色蛋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张素商舔一下,露出幸福的表情。

他都好久没吃过鸭蛋了。

等吃过饭,张素商在小桌上铺开纸笔,打算写怂包侦探系列的第二篇故事。

他对二十年代的俄罗斯的理解还是以近段时间的亲身经历为主,故事取材其实也与周边环境和人有关。

上回《列车上的驴叫声》的结尾处,焦糖玫瑰壮汉瓦西里敲响了主人公伊利亚的房门,请求他去查一桩案件,这次张素商就接着写。

按照本文的文风,为了喜剧效果,开门的是驴子鲍里斯,而且门开以后,它先对瓦西里喊了一嗓子,之后剧情才展开。

瓦西里是一位出身极好的知识青年,圣彼得堡本地人,之前在叶卡捷琳娜堡读大学,拥有古典文学的学位。

而他找到伊利亚,是因为在他租住的公寓附近,发生了杀人案件,一名四十岁的助产士被杀死,而他的堂姐米拉就住在案发现场附近,据说她看到了凶手的身影,并被对方从二楼推了下去,现在正昏迷不醒,而本地警方却并没有找到线索追捕真凶,因此瓦西里才想到伊利亚。

这家伙怂归怂,办案水平却一流。

两人遂一起前往案发现场,又去调查了死者生前的关系网,得知这名助产士已经在医院工作了十来年,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人缘算不得好,有过一段婚姻,但已经结束,没有孩子,但看家中陈设,她很有钱,有钱到不像一个助产士。

然而在把所有和助产士有怨的人都查了一遍,期间还差点将一位高中女教师当做凶手给逮了——这位曾经生下一个女婴,出生后不到半小时,还没送到产房外的父亲手中,就成了死婴,女教师的长子一直说是助产士害的,但他们家拿不出证据。

不过根据调查,这位女教师与其家人最终都被定为无罪,此时瓦西里得知堂姐米拉苏醒,又与伊利亚一同前往医院。

张素商为这篇故事取名为《没有血缘的双生子》,玩得却是交换杀人的概念。

众所周知,警方查杀人案时,首先就会调查死者的关系网,询问死者是否与某人有怨,并从中找出嫌疑人,关键是这招真的好使,大部分罪犯都是这么揪出来的。

可若是交换杀人呢?

张素商最初接触到这个理念,是1951年的希区柯克电影《火车怪客》,后来颇有人气的日剧《轮到你了》之中也是围绕着这个理念展开故事。

在《没有血缘的双生子》文中一共有两名死者,一个是中年助产士,一个米拉的继父,凶手则是米拉与一位女支女妮可。

米拉年幼时曾被继父侵犯,彼时妮可是她的邻居与好友,妮可家境贫穷,父亲是个瘸了腿的赌徒,两人深知对方的痛苦,曾相拥着一起流泪,直到后来米拉搬家,而妮可长大后成为了一名女支女。

又过了几年,妮可得知自己其实不是赌徒父亲的亲生女儿,他早年是一名人贩子,后来得罪了一个“大人物”而被打断一条腿,妮可是他没能卖出去砸手里的货物。

再调查下去,妮可正是那位高中女教师的孩子,而将她从产房中掉包出来的,就是中年助产士。

此时,米拉已经成为了大学生,与女支女妮拥有截然不同的社会地位,没人想到她们曾经相识,而妮可在染上性病后,决心在死前复仇,于是她找到了米拉,和对方立下约定,杀死对方最恨的人。

在这篇故事中,两位凶手都不好对付,米拉身体脆弱却是个影后,而女支女妮可则凶残至极,她们先是一起将武力担当瓦西里用药迷晕,又手持一把水果刀,差点把主角伊利亚送上西天,要不是米拉在关键时刻幡然醒悟,把伊利亚从水果刀下拉了出来,又有驴子鲍里斯勇救主人,这个系列就要大结局了。

而在故事的结尾,妮可从高楼跌落,摔死,而伊利亚和瓦西里一起搀扶着米拉到一楼时,却看到她的手中握着一枚铜制徽章,上面有镂空的鳄鱼图案。

魅力反派是写作史上经久不衰的重要元素,他们的存在是故事精彩的保障,也是主线的浮现,比如汉尼拔,人气都压过主角了,张素商又怎能忘记给自己的小说设定个厉害反派?

呵,他不仅要搞厉害反派,还要搞很多个厉害反派,让怂包伊利亚度过比谁都充实而跌宕起伏的人生。

话说还有人记得《怂包神探伊利亚》的故事开头里有写,伊利亚离开家乡到圣彼得堡,是为了找爸爸的吗?

张素商写好大纲,又一鼓作气将故事写了一半,就听到门板被敲响的声音。

笃、笃、笃。

这是阿列克谢领完教授开的小灶书单回来了?

张素商应了一声:“来了!”

谁知打开门,却见一个留着白胡须的老头,以及一个发际线危险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请问这是秋卡先生的家吗?我们是圣彼得堡早报的编辑。”

张素商眨眨眼,侧身将人让进了屋,随口回道:“我就是秋卡,《列车上的驴叫声》可以上报了吗?”

“你就是秋卡?”约瑟夫主编和叶戈尔编辑纷纷露出不信的表情。

他们很肯定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高大美丽的青年并非俄罗斯人,哪怕他的俄语说的不错,完全没有口音,可他能写出那样精彩的俄语小说?

这就像在21世纪,也没几个中国人相信歪果仁能用汉字写出一本精彩绝伦的小说一样,大部分人连母语写作都写不好,何况是用外语了。

张素商笑笑,指着桌面:“你们来得巧了,我正在写伊利亚侦探的第二篇故事,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在旁边等一会儿。”

两位编辑面面相觑,在张素商的邀请下坐下,张素商给他们倒了热水,给壁炉边的被套、枕套翻了面,坐回到小桌前,不紧不慢的继续写。

和《列车上的驴叫声》相比,《没有血缘的双生子》篇幅更长一些,张素商打算分上中下三篇投稿。

钢笔落在白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对这个年代的文字工作者们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而张素商垂着眼眸,神情沉静,偶尔停笔思考一阵,看起来很是专注。

等上篇写完时,张素商又拿了纸开始抄,期间顺手修掉错字和标点符号,对一些词语和段落的安排也重新整理了一下。

他抄完一张纸,就将一张原稿交给两位编辑,约瑟夫编辑迫不及待的接过,和叶戈尔脸挨脸的看着。

叶戈尔看着看着,内心惊叹起来,那个外国青年居然真是这些故事的作者!

而且可以看得出来,这篇故事的文字运用比上一篇更加纯熟,文笔进步得还挺明显,现在看来,是作者本人对俄语写作越发熟练的关系。

看完稿件,约瑟夫主编沉默一阵,抬头看着张素商,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尊敬。

“秋卡先生,很抱歉现在才与您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是约瑟夫.伊万约维奇.普罗斯基,圣彼得堡早报的主编,您的故事非常出色,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能常常看到您的故事。”

约瑟夫已经五十九岁了,他看过太多太多故事,而当他看到这个交换杀人的案件时,老编辑的心里就明白了,张素商是一位他决不可错过的作者。

他要和对方达成长期的合作关系,将神探伊利亚这个故事留在他们的报纸上!

张素商对此毫不意外,他和约瑟夫聊了一阵,最后谈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稿酬,以后他每周都会向圣彼得堡早报供稿,对面则会给他打五十卢布,也就是他在格勒大学图书馆打扫卫生一个月所得薪水的两倍!

三人谈好了签合同的日子,约瑟夫和叶戈尔留下《列车上的驴叫声》的稿费35卢布(对面觉得文章质量不错,主动给他提价了),才友好礼貌的离开。

他们一走,张素商直接在屋子里来了个后空翻。

他有钱啦!

等阿列克谢终于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回家时,看到他的室友保持下腰的姿势,像个螃蟹一样在屋子里爬来爬去,看到他回来,腰腹一个用力立起,高高兴兴的打招呼。

“廖莎,你回来啦?咱们今晚吃羊肉萝卜汤还有蘑菇肉馅的皮罗什基。”

这时,阿列克谢才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味,而在壁炉上的铁锅中,雪白的汤正咕嘟咕嘟翻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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