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书送出后不到半月, 西蜣的使臣便率先到达了邺京。而这使臣,竟然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老熟人——薛无衣。薛无衣还是老样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文人模样, 即便是二月天里, 还披着厚实的狐裘披风。露出来的面颊比纸还白三分,唇色亦是浅淡,只一双青白分明的眼眸格外有神。
西蜣来使,鸿胪寺设宴接待, 萧止戈与安长卿出于尊重,亦出席了宴会。萧止戈与安长卿并肩坐上座,薛无衣与另两位西蜣居客座, 鸿胪寺卿则在一旁作陪。
宴席之上无非说些客套话, 多是聊到两国风土人情。薛无衣说得少,另两位使臣说得多。一番交谈之后, 他们方才知道,他们此番来邺京,竟然是西蜣王所授意, 甚至还钦点了丞相薛无衣前来。
西蜣局势, 即便远在大邺,他们亦知晓一二。比如西蜣王太后联合部分朝臣,已经开始逼迫薛无衣还政放权;再比如那位年方十五的西蜣王才成了婚, 王后是他的表妹, 依旧是釜阳王家的女儿;再比如,如今西蜣国内,有不少昔日被压迫的西蜣族人举了反旗, 这些被当做下等贱民的西蜣族人联合在一起,已然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丞相薛无衣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下令平叛。因此事西蜣官员纷纷上奏弹劾丞相不作为, 还有部分官员联合西蜣王族,包括西蜣王在内,都想将薛无衣扳倒。
西蜣局势瞬息万变,如此关键时刻,西蜣王却派薛无衣出使大邺……其目的昭然若揭。更惹人疑窦的是,薛无衣本可以不来,但他却偏偏来了。
安长卿不觉将目光转到薛无衣身上,就见他脊背挺直地坐在那儿,垂着眸子不紧不慢地喝酒,他身侧依旧跟着那个不苟言笑、唤做霁雪的侍女。只是此行的西蜣护卫队之中,并未见到商阙。
酒宴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另两位西蜣使臣与鸿胪寺卿仿佛一见如故,又对大邺之风土人情十分感兴趣,便由鸿胪寺卿作陪,再带他们逛一逛邺京这繁华之都。唯有薛无衣称身体不适,没有同行。
因他不去,西蜣两位使臣便先来同他告罪。安长卿听了一耳朵,发觉他们动作虽恭敬,言语间却满是尖刀,夹枪带棒的模样,显然与薛无衣并不齐心。
安长卿随萧止戈离开,低声问道:“西蜣王这是想将薛无衣拖在这儿?”
今日饮宴,西蜣使臣闲话倒是说了不少,又要一观大邺风土人情,但却并不说正经事,瞧着倒像是来游玩一般。
“西蜣王大概觉得是将薛无衣拖在这儿了。只是他又怎么知道,不是薛无衣自己想来?”萧止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他们与薛无衣前几回合作还算愉快,加上先前王太后想用西蜣秘宝拉拢安庆帝的举动惹怒了萧止戈,他们如今倒愿意配合薛无衣。毕竟薛无衣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当邻居,总是更省心些。
……
第一日饮宴过后,萧止戈安排了鸿胪寺卿好生招待两人,带着他们游览邺京风情,薛无衣则在驿站之中寸步未出,如此过了五日之后,鸿胪寺卿便递了消息来,说两位使臣想要单独面见萧止戈。
萧止戈与安长卿一并召见了二人。
因此行是秘密接见,时间便定在了晚间。鸿胪寺卿引着二人到崇政殿偏殿觐见。两位使臣看见坐在皇帝身边的安长卿时,脸色顿时有些不自在。
其中一人操着强调有些怪异的大邺官话问道:“我们王另有一封国书交予陛下,不能让其他无关人等看见。”
这无关人等想来说得便是安长卿。
安长卿还未出声,就听萧止戈不悦道:“哪里有无关人等?”
两个使臣目光齐齐看向安长卿,鸿胪寺卿咳嗽一声,连忙打圆场道:“雁王乃是陛下亲封的一字并肩王,与陛下同尊。”
两个使臣面色悻悻,不敢再说,只能告了罪,将西蜣王的国书呈了上去。
这封国书很长,上头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内容,但总结起来大致便是:西蜣有意与大邺建立互市,结成友好邦交,若是大邺同意,西蜣愿每年上供若干金银牛马,同时让出西蜣与大邺相邻的三座城池。这丰厚的让利后头还加了一句:西蜣丞相薛无衣独揽大权,因为觊觎西蜣祖上留下的秘宝,意图造反,为了两国日后能顺利合作,恳请大邺天子相助斩杀逆臣。
萧止戈潦草看完,将国书递给安长卿,神色不明。
两个使臣揣摩不出他的意思,谨慎道:“王已经拿出了最大诚意。”
“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西蜣丞相出使大邺,若是在邺京出了事,怕是难以周全。”萧止戈手搭在膝盖上,似为难道。
使臣对视一眼,其中一位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请放心,我们自不会陷陛下于不义。其实丞相素有顽疾,身体向来不太好。若是生了急病离世,绝不会有人察觉。如此也不会影响两国邦交。”
萧止戈似还有疑虑,又道:“若是下毒,岂不是仵作一验尸便能验出来?还是不妥。”
那使臣迟疑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来:“这乃是出发前王交予我的药方,只需要照着方子配制药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到丞相饭食之中,便是仵作验尸,也只能验出是得了急病。”
韩彰接过药方,捧上去给萧止戈查看。萧止戈接过看了一眼,笑道:“果然是个天衣无缝的好法子。不过这药方朕还需要叫御医验证一番……”
使臣立刻会意,躬身道:“陛下只管叫人验证,我们等着陛下的好消息。”
萧止戈神色不明地“嗯”了一声,吩咐鸿胪寺卿将人送回驿站,务必要好好招待。
两个使臣以为他被重利打动,还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大半,便一脸轻松地随鸿胪寺卿离开。等他们一走,萧止戈便嫌弃地将国书和药房扔给了韩彰,摇头道:“若是没了薛无衣,西蜣将亡。”
安长卿蹙眉道:“我听说,薛无衣还是西蜣王的老师。”
老西蜣王临终托孤,薛无衣自幼主五岁始,便开始担任他的老师。如今西蜣王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两人十年师生情,便不是亲如父子,也不该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谋害他。
萧止戈道:“老师再亲,也亲不过亲娘去。”
薛无衣为了朝堂稳定,也为防止王太后干政外戚势大。一直有意在打压釜阳王家,连同对其他王族成员亦多有压制。因此以王太后为首的这些人,对薛无衣简直恨之入骨。而西蜣王在生母和丞相之间,不出意料地选择了生母。
安长卿叹息一声:“薛无衣没有动作么?”
萧止戈道:“先前没有,不过这两人今日秘密来见了我们,薛无衣也该有应对了。”
***
薛无衣的耐性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足,他仿佛对自己的处境一点也不着急,始终闭门不出。他既然不急,萧止戈也懒得替他操心,转而命人筹备安长卿的生辰宴。
安长卿生辰在二月十五,大邺风俗只有五十岁以上老人方才过寿,不足五十岁者,只过“小生辰”。小生辰只与亲人庆祝,并不大办。
但即便如此,萧止戈也还是想好好为他庆祝一番。早早便叫韩彰派人去雁王府筹备,届时一家人在王府庆贺一番。
不过虽说是不大办,但以安长卿如今的身份,风声传出去后,仍有不少人备了贺礼送上门。萧止戈更是借着雁王生辰的名头,光明正大地罢了二月十五的朝会。二月十四的早朝散后,便摆驾去了雁王府。
他们提前一日回去,王府里还忙碌着,下人们洒扫除尘,修建花草……就连余氏和安娴钰也都忙着,没空招呼他们。
王府里下人往来,人声嘈杂,安长卿嫌吵闹,能待在屋里,与萧止戈大眼瞪小眼:“我就说还是跟从前一样就好,你非要折腾。现在娘都忙的没工夫搭理我了。”
萧止戈就笑,指指桌上一摞贺礼:“喏喏要是嫌无聊,不如把贺礼拆了。”
安长卿蔫蔫地,也不太愿意拆。这些都是官场同僚或者一些有心攀附讨好的人家送来的,不过是人情往来,他实在是没有太大兴趣。他正无聊着,便听安福来通传:“有位薛公子来送贺礼。”
“薛公子?”安长卿一愣,他认识的薛公子可只有一位,遂疑惑地看向萧止戈:“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萧止戈道:“把人请进来就知道了,”又对安福道:“带客人去前厅。”
安福应了一声,便去请人。安长卿则和萧止戈一同去了前厅。
前厅里。
薛无衣已经被请了进来,瞧见他们二人,便起身见礼,目光扫过两人,感慨道:“陛下与王爷的感情当真是好。”
他语气似有一丝怅惘,又有一丝羡慕。
安长卿抿唇笑了笑,叫下人上茶:“寒舍这两日嘈杂,薛丞相别见怪。”
“我倒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热闹了。”薛无衣略摇头,又道:“听闻雁王明日生辰,今日特来送上贺礼。”
跟随在他身边的霁雪便将捧着的木盒子送了上来。安长卿接过,客气地道了谢,正要将贺礼收起来,却听薛无衣道:“王爷不若打开看看。”
安长卿闻言,只得打开盒子。长条形的朱红木盒内,放着的是一幅画卷。安长卿取出画卷缓缓展开,待开到一半,脸色微变,又将画卷卷起来放了回去——这画上分明画着那个与他十分相似的鲛人族男子。正是萧止戈曾给他看过的那一幅。
“薛丞相这是何意?”
“我曾命人给陛下送过一副仿作。如今赠与王爷这幅,乃是原作。”薛无衣以拳抵唇闷闷咳嗽了一声,方才继续道:“此地不宜详说,可否借一步细谈?”
安长卿与萧止戈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带他往书房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喏喏生辰我应该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