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医院就开始查房,查房完了早会, 早会结束后门诊, 一直拖到下午陆青时才有机会把顾衍之给她带的果盒从冰箱里拿出来吃掉。
于归坐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拿牙签也扎了一个, 一起出生入死之后, 她和陆青时不再针锋相对,关系变得越来越好, 当然该打该骂的时候陆青时也从不手软。
“在一起了?”她嚼着水果,看她心情还算好的样子, 暗戳戳八卦。
郝仁杰竖起了耳朵, 陆青时把果盒递给了同事们,大家分着吃。
“唔……”她没明说, 但脸上带了一丝甜蜜的笑意。
郝仁杰又过来扎了一个火龙果,泪流满面:“老大,你不厚道, 说好一起单身到白头,你却偷偷焗了油……”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青时翻了个白眼, 把果盒拿远了一些。
于归则看着她有些生动的表情, 暗地感慨谈恋爱真的能使人变柔软,但想到早上方知有手机里的那条消息, 少年人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陆青时放下了手中的牙签。
“如果顾队长和别的女生暧昧不清,你会怎么办?”
陆青时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她不会”
于归捂着心口,猝。
她错了,她真的不该找陆青时谈论感情问题, 不仅会被怼还要吃狗粮。
轰地一声,顾衍之在医院大门口停好机车,刚摘了头盔还没下来就有一辆救护车与她擦肩而过,与此同时,陆青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开始往外跑。
“患者,女,三十二岁,枪击伤……”120指挥中心的接线员还在喋喋不休,陆青时只是愣愣看着从绿色通道被推进来的人躺在担架上,面容苍白无血色,胸口沁出大片的血花,向南柯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腕。
“陆大夫,救救她!你救救她……”向南柯的身上也挂了彩,浑身上下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在她面前泪流满面。
陆青时回过神来咬紧了牙关,微微红了眼眶,一把抓住了轮床往手术室跑:“送手术室,快点!”
顾衍之也跟着跑进了医院里,一把揪起了向南柯的衣领:“怎么回事?!”
“我……我……抱歉……”向来坚强的人半句话都说不出,她一松手整个人就直接瘫在了地上,捂着脸呜咽起来。
“不是……不是我开的枪……我对不起她……对不起……”
那一枪确实不是她开的,是她想和老包同归于尽,抱着他跳海的时候,包丰年扣动了扳机,子弹穿过她的胸膛,击穿了肺叶,由于距离太近,多脏器都有损伤,于归看了一眼片子,头晕目眩。
陆青时跪在轮床上完成了气管插管,捏着球囊的时候不停有鲜血喷出来,她红了眼眶大吼:“引流,快点啊!”
“血压40-60,心拍数70,血氧80,已行气管插管术,全身麻醉完成,已接入ATLS(创伤高级生命支持系统)”
等待主刀医生刷好手进来的时候,麻醉医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准备工作,生命监护仪一直在叫,数值极不稳定,好几次呼吸衰竭不得不把氧流量开到了最大。
这是一场极为严苛但也绝不能输的战斗。
陆青时率先冲进了手术室,紧跟其后的是她的团队,创伤外科前来会诊的医生。
无影灯啪地一下打开了,所有人的面色都很严峻,陆青时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吧”
“手术刀”
从胸骨到下腹部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陆青时拿纱布擦去渗出的血迹。
“开胸器”于归拿开胸器打开了胸腔,血液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500ml的储血罐瞬间被装满了。
陆青时没抬头,把手术刀递回去:“单极电刀,去催一下血到了没?!”
巡台护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满脸焦急地跑了回来:“血库告急,AB型的血浆只有这么点儿了!”
两袋总共400ml,陆青时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吼了出来:“其他的手术都先给我往后放放!挤牙缝也得给我挤出来一千血,咱们医院没有就去跟血站要!!!!”
“是,陆主任!”
小护士又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包丰年的枪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手/枪,而是经过自己改造的土枪,子弹也是散弹,X光显示全身至少有十多个弹片嵌在组织深处,其中最近的,离心脏不到三毫米。
于归放下手术刀,额头渗出一层薄汗:“纱布”
子弹不仅射穿了肺叶,还打穿了肝脏右叶,这部分血管密集,血怎么也止不住,转眼间两个储血罐都满了。
于归看一眼插着管子脸色苍白的秦喧,几乎要哭出声来,她不明白她离开才没几天,再见她怎么就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呢。
“用球囊压迫止血装置,阻断腹部大动脉,于归!”陆青时手上动作没停,轻轻拿镊子把嵌在胸骨里的弹片夹了出来,抽空看她一眼,自己也红了眼眶。
“别愣着,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她看了一眼陷入沉睡里的秦喧,默念:还欠着我那么多咖啡没有还,绝对,绝对,不可以食言,秦喧,坚持住!
于归拿起注射器的针筒与橡胶导管连在了一起,拿止血钳夹着塞进了她的腹腔里。
嵌在心脏边缘的弹片很棘手,尤其是在没有血的情况下,拔,大出血死,不拔,心脏随时会停搏。
“陆主任,用体外循环吧”有医生建议道。
陆青时摇了摇头:“意义不大,体外循环最多只能坚持两个小时,我们在座的人不可能在两个小时之内完全修复肺部损伤、心房损伤、肝叶损伤,并且由于子弹巨大的冲击力造成了腹膜后出血,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务之急还是要有血”
“止血钳”器械护士递上了止血钳,她塞进了胸腔里,手都不敢松:“等血站送血来也来不及了,去问一下,咱们科有没有AB型血的人,要求身体健康没有过往病史,当场献血简单过滤净化后就输进去”
“我去”郝仁杰摘掉帽子跑了出去:“谁是AB型血的人,过来跟我登记一下!”
向南柯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我去”
他看了一眼她负伤的胳膊:“你?你不行,你也得做手术”
“我……”她咬了咬牙,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我可以……我也是AB型血,上个礼拜刚做过体检,没有任何过往病史,抽我的”
郝仁杰犹豫了,但看了一圈,前来登记要不血型都不符,要么还有一个怀孕的女同事,他咬了咬牙:“行吧,就你了,不过得先进去让我们陆主任看一眼”
护士把向南柯的血常规和生化举到了她眼前,陆青时瞥了一眼,再看了看她手腕上的伤:“贯穿伤,没有弹片嵌在里面吧?”
向南柯摇了摇头,护士已经为她简单清创做过包扎了:“没有,我打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要害,子弹是擦过去的”
“好,先喝一杯葡萄糖水”向南柯也换上了洗手服,护士为她端来了糖水,她直接一口吞下,屈起了手臂。
“来吧”
尖锐的针头缓缓扎进了肌肤里,流出暗红色的血液经过离心机再输回到秦喧的身体里。
“血压上升,血氧也上来了”麻醉医惊喜的声音响起来。
“好,我们加快速度”
“4.0可吸收线”护士把缠好线的持针器塞进她手里。
“单极电刀”于归把手里的止血钳送了回去。
电刀嘟嘟嘟的声音响起来,手术室里腾起了一阵烟雾。
“这是……”血管外科医生皱起了眉头。
陆青时瞥了一眼:“分支处肱动脉损伤,用同侧静脉移植修补”
“好,手术剪”
手术台上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战争,而是一场团队对抗,他们的对手是死神,他们的目标也只有一个:绝不能输。
抱着这样的信念,陆青时缓缓拿镊子夹起了嵌在心脏边上的弹片,瞬间血柱滋了起来,放大镜上一片模糊。
她直接拿纱布按了上去,没有过多犹豫抓起止血钳就塞了进去,齿轮按得严丝合缝,却还是有血唰地一下涌入了储血罐。
她回头看了一眼向南柯:“你还可以吗?”
刚刚已经抽了四百毫升全血出来,坐在椅子上的人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她咬了咬牙:“没关系,我可以坚持到手术结束”
离心机又开始运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去催一下血到了没,再不到他妈的都得死!”
向来冷静的人罕见地爆了粗口,小护士赶紧又跑了出去。
手指在无影灯下飞快运作着,或开或合,或挪或动,每一下都精准而速度,陆青时一直埋着头,眉眼锐利而坚毅,护士偶尔替她擦汗,她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肺叶修复完成,心房损伤完毕”在别人才做到一半的时候,陆青时已经完成了最核心的内容。
“好快……”同台的医生震惊了。
“来,换下位置,剩下的清理胸腔缝合的工作你来做”
两个人交换了位置,陆青时站到了于归的旁边,少年人做得认真,头也没抬,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陆青时接过超刀:“做得不错,肝脏的损伤就这么修复,注意血管的缝合不要拉得太紧”
“我知道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陆青时埋头处理着腹膜的损伤,切除了局部坏死的结肠,利落地打了一个结。
向南柯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生死不明的她,脑海里却浮现了她留给她的最后那个微笑。
她说:“再见了,向南柯”
她从来没有正经叫过她的名字,要么痞里痞气地喊她“向大警官”,要么凶巴巴地吼她“向南柯”!
她第一次对她这么温柔,她还没来得及体会太久,她就跌入了湛蓝的大海里,和那个犯罪分子一起。
她是真的想死,在目睹过老包的残忍和不择手段之后,她知道她改变不了他,所以她选择和他同生共死,这是最极致的浪漫,对向南柯来说,却是最残酷的酷刑。
秦喧的心里始终有包丰年的一席之地,无论她怎么努力,她们错过的那些年却是怎么也弥补不回来的。
她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却也跟着她跳了下去,拼尽全力游到她身边,从海底抱起她,一路往上,湛蓝的海水染上了血色,即将体力不支的时候,蛙人部队赶到了,把她们救起,那个瞬间,她抱着她冷下来的躯体哭得像个孩子。
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好好处理过的伤口开始感染,发热,向南柯的眼前逐渐模糊不清,离心机停止了工作,她恍惚听见谁说了一句“手术成功”
心里骤然一松,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椅子上。
陆青时放下手术刀冲了过去:“快,快送抢救室!”
郝仁杰推着担架跑进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人抬上了床。
她看一眼于归,对方给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陆老师,你们去吧”
陆青时点了点头,一脚踢起轮床的刹车,推起来就跑,只剩缝合了,她应该没问题。
不知不觉中,她也开始信任于归,把自己最好的朋友交给了她。
于归深吸了一口气:“6.0可吸收线”
她不会辜负陆老师的信任,也不会让秦喧死,毕竟也是她的朋友呢。
一场长达七个小时的手术加上高强度的抢救工作,秦喧送进了ICU,向南柯输血后转危为安。
陆青时脱了洗手服,露出黑色紧身背心,脖颈修长,日光灯打在她身上,是极致的美感。
钥匙插进储物柜里,从里面取出来常服,她正打算换上的时候,脑袋突然嗡了一下,一股剧痛从头到脚席卷了全身。
咣当——柜门一声脆响,储物柜里的东西洒了满地,药瓶滚落出来,陆青时背靠着储物柜滑坐下来,满头大汗,伸长了手臂去够。
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脑袋仿佛要炸了一般,陆青时倒在了地上,药瓶从手心里滚落出去,花花绿绿的药片洒了出来。
于归把秦喧送去了ICU也正准备换衣服下班,刚打开更衣室的门就看见她躺在地上,立马跑了过去,一把把人扶了起来:“陆老师!陆老师!你没事吧!快来人——”
陆青时喘着粗气,缓缓扒住了她的手腕:“别……别叫……没事……把……把药给我……”
“好,好,你别说话,在这儿坐一下”她把人扶到了座椅上,捡起掉在地上的药瓶,看了一眼,对乙酰氨基酚片,强效止痛药,适用于各种癌性痛,少年人一下子红了眼眶。
“陆老师……”
“别废话……”陆青时缓了会儿,觉得好点了,从她手里劈手夺过来,倒出两粒,一口吞下。
于归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了瓶矿泉水给她,欲言又止。
陆青时头靠在储物柜上,等着药效慢慢发挥作用:“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
“顾队长也——”
“尤其是她”陆青时缓缓敛下了眸子:“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就这一段最后的快乐时光,于归,我不想让她难过,你……明白吗?”
看着她这个样子,再不复往昔的意气风发,少年人瞬间就红了眼眶,压低了声音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在台上你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这样下去我不知道,不知道还能……”
于归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哽咽着:“是你说的,有病就要去治啊,不能讳疾忌医,怎么轮到你自己就这样了呢,顾队长……顾队长该有多伤心啊……她那么喜欢你……你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作为旁观者,于归见证了她们的爱情从无到有,两个心心相惜的人逐渐靠近,是顾衍之让她变得更柔软,也是陆青时让顾衍之的生命变得更完整,这样一份美好的爱情,她怎么舍得啊,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陆青时静静看着她泪流满面,微微勾起了唇角:“说实话,我也曾纠结过到底要不要接受她,因为我这样子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对她是否真的公平,但是你知道的,感情没有公不公平这一说”
“我拒绝不了她的好意,也拒绝不了自己的心意,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原来生病之后真的会害怕呀,害怕没有人会再记得我,害怕在这个世界上留不下一丝曾经来过的痕迹,但是没关系,我知道她会记得,这就够了,能活在她的记忆里,是我最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