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忘了?

一下车,陈桥就快步迎上来,满脸的担忧。

“柠哥你没事吧?”他上上下下打量我,没看到我手上的伤,但看到了我脸上的巴掌印,立时惊道,“我操,打人不打脸,蛇哥疯啦下手这么重?”

之后,他便一直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有尽到贴身小弟的义务陪在我身边,才害我遭遇这些。垮着脸皱着眉,看起来比我还受伤。

无论哪个角度讲,这事怪天怪地怪孔檀那颗卤蛋都怪不到他头上,况且我预感就算有他,孔檀也是不会客气的,大不了两个一起绑。

“没事,都是小伤。”我安慰他。

“把车去停了,有事明天再说。”冉青庄走过来,将车钥匙塞给陈桥。

“哦哦,好的。”陈桥乖乖接过钥匙,“那幺哥、柠哥你们今晚好好休息。”

直到踏进家门,回到相对熟悉的环境,我的神经才算彻底松懈下来。

瘫软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垂下脸,闭上眼,佝偻着静止在那里,只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像个梦,一个光是回想就足以让人从心底里发出恶寒的梦。

一阵翻找过后,冉青庄坐到我身边。

我睁开眼,就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个急救箱。

他将箱子放到茶几上,从里面取出一支酒精棉签,示意我伸手。

“前阵子我们的生意出了点问题,孔檀怀疑有人通风报信,最近一直在严查这件事。”

冰凉的棉签轻柔地落在我的指尖,伤口其实很小,血早就凝住了,也不再痛了,只是有些痒。

我控制不住地蜷缩了下手指,被冉青庄又掰回去。

“动什么?”他抬眼。

我眼睫一颤,底气不足地吐出一个字:“……疼。”

他垂下眼皮,然后棉签就更轻,也更痒了。

可能是看在我受伤的份儿上,总觉得他对我像是有了“温度”,说话做事都不再冷冰冰的了。

静了片刻,我想起他的话,重拾话头道:“他……怀疑你?”

孔檀今晚虽然绑的是我,但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和冉青庄有关,与其说是怀疑我,不如说怀疑冉青庄。

“他不是怀疑我,他只是恶心我,毕竟你名义上是我的人。”冉青庄将棉签丢进垃圾桶,从急救箱又取出一块创可贴,把我那根受伤的手指包了起来。“好了,这两天别进水,应该不会留什么后遗症。”

针戳进去的时候虽然疼,但其实伤口也就针尖大小。想来孔檀也知道要是真掀了我的指甲,就把冉青庄得罪狠了。而且那样我也没办法再教小少爷大提琴,金辰屿怕是要骂死他。

弯了弯处理完伤口的食指,除了弯曲的时候有点刺痛,问题不大。

冉青庄在急救箱翻找一阵,拿出一支凝胶给到我,叮嘱道:“还有这个,睡前记得涂脸上,明天就能消肿。”

我双手从他那里接过,好好道了谢。

冉青庄开始收拾急救箱,将东西一一归位。他的手和我的完全是两种风格,比我的黑,比我的大,骨节也更鲜明一些,用力时,手背上的筋和指骨便会突显出来,是一双充满力量感的手。唯一美中不足,可能就是左手小拇指的畸形了。

“他说,你的手是他弄的。”

冉青庄扣上箱子的动作一顿,显然转瞬便知晓我在说什么。

“嗯,是他弄的。这算是不成文的规定吧,对留在身边的人,金先生总是格外谨慎,要经过一系列的考核。大概是四年前,我刚加入合联集团满一年的时候,金先生对我各项考核都很满意,就让孔檀最后试我一下。”

就跟今天一样,冉青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绑进了小黑屋,并在那里渡过了一夜。

孔檀对冉青庄并不像对我这样手下留情,可能是存了私心,也可能被冉青庄言语激怒,孔檀不仅生生掰断了冉青庄的手指,还让他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事后也就赔笑一句,称自己是为了金先生,为了大家,让他不要往心里去。

我被扎针都这么痛这么害怕了,难以想象冉青庄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四年前他也就二十出头,那会儿我和南弦才刚从学校出来,尚且不知社会险恶,满脑袋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拿到乐团offer那天,妈妈特地买了一个蛋糕为我庆祝,小妹则用自己的零花钱选购了只非常漂亮的琴盒赠我,南弦为显地主之谊,替我出了前往崇海的机票钱。

我享受这一切的时候,冉青庄却被关在昏暗冰冷的简易房里,遭受孔檀的毒打刑讯。

曾经说绝不会走他父亲的老路,最后却仍然和他父亲进了同一个组织。子承父业,成了金家的狗。

而追根溯源,错不在孔檀,不在金斐盛,全都在我,是我害了他。

放在膝头的手一点点收紧,我哑声问:“你爸爸不是为了救金辰屿去世的吗?金家就这么对你?”

冉青庄朝我看过来,显得有些意外:“你还知道的挺多。”

我一愣,怕他以为我打探他隐私,又和我生气,忙解释起前因后果。

“我也是无意中听小少爷提起的……”

冉青庄听完后没发表什么意见,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爸的确救了大公子,但那是他,我只是他的儿子。金先生能带我在身边,让我一个没资历没根基的毛头小子晋升这样快,已经是看在我爸面子上了。”说完他拎着急救箱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我也跟着起身,缀在他身后,看他将急救箱塞进了高处的一个橱柜里。

“孔檀一直逼问我和你的关系,我就跟他说以前你和我处过,但目前是我单方面的喜欢你、纠缠你,你不过是被缠烦了才跟我做了……炮友。”说到最后一个字,不免忐忑,“你记一下,不要以后露出破绽。”

冉青庄光是听着,没有作答。

“其它的我什么都没说。”我又补充了一句。

扶着橱柜门,冉青庄背对着我,忽地重重叹了口气。可能是今晚受惊太过,光是这口气就叹得我心都跟着颤了三颤,开始迅速回顾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

冉青庄关上橱柜门,转身面向我,有些难以理解:“都这样了你还不走?钱有这么重要吗?”

我留在岛上,之前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工资高待遇好,但在经历了今晚的事后,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要尽快跑路走人,毕竟命比钱重要。可我偏偏又走不了,因为冉青庄还在岛上。

就算告诉他,我是为了他留下来,他应该也不会信吧。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突然遇上了,突然说要赎罪,突然就甩不掉赶不走了,怎么看怎么可疑,还不如“爱钱”这个理由更有说服力。

而且,钱对我来说的确挺重要的。从以前到现在,都挺重要的。

“嗯,很重要。”我低低回答,多少带着点难堪。

冉青庄闻言微微蹙眉,虽然尽量掩饰,但眼神中还是流泻出些许无法抑制的反感。

我垂下目光,不再与他对视。

“那就随便你。”

像是再懒得管我,留下一句话,他擦着我往厨房外走去,行走间在我身侧卷起一道冰冷的风。

我望着他的背影,遗憾地发现,他身上刚升起的那点稀有的温度,这会儿又消散一空了。

金辰屿也是自知理亏,隔天就给我放了带薪假,让我好好休养,养好精神再回去上课。

可能是带着点安抚的目的在,又或许是有意将孔檀与冉青庄隔开,金辰屿不但给我放了假,还给冉青庄放了假,让他陪我一起养精神。

手指不过皮毛小伤,脸第二天也不肿了,加上南弦让我陪他爬山,我想了想这样也有助于放松心情,便知会了冉青庄打算让陈桥送我出门。

没成想冉青庄听到我要出去,放下正在练的哑铃,让我等他十分钟,竟是要陪我一起出门。

本以为昨天最后闹得有点不开心,他这两天不会再理我了。

看一眼传出水声的浴室,我靠在门边,默默等了冉青庄十分钟。

快速冲完澡,冉青庄湿着头发就出来了。

我盯着他还在滴水的发梢,道:“不吹头发吗?也不差几分钟……”

冉青庄穿完鞋,直接开门就出去了。我闭上嘴,跟着他进了电梯间。

陈桥开车去东边接好南弦,我们四个便又将岛上各个景点逐一游览了遍。

南弦不是个内向的人,得知冉青庄是我高中同学,直呼缘分,之后又迅速与同样外向的陈桥打成了一片,一口一个“崽”的叫着。

爬上灯塔所在的小山,陈桥领着南弦进教堂里参观,我去过了,就同冉青庄在外面等。

岛上小动物多,鸟类,松鼠,野兔,还有猫,非常多的猫。

冉青庄站在护栏前抽烟,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野猫喵喵叫着跑到他脚边,拿头各种蹭着,还躺到地上露出肚皮翻滚。

冉青庄吐出口烟,低头看了眼,不为所动,继续望回远处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

我觉得有趣,蹲下身观察起小猫,怕被抓,只敢拿手指碰它的尾巴。

小家伙是只正宗狸花猫,把自己喂得膘肥体壮的,肚子上都是晃荡的腩腩肉。

“我们读书时,学校附近也有好多流浪猫,你还记得有只狸花猫不?它经常跟一只小黑狗混在一块儿,骗学生给它们买火腿肠。两只比亲兄弟还亲,特别有意思,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要活到现在,都得十多岁了,流浪动物寿命都很短,多数是不在了。

冉青庄的脚动了动,小猫迅速翻了个身,仿佛才发现自己一直蹭着的柱子原来是个活物,小跑着一跃上了教堂边上的一张长椅,转悠一圈,趴上头晒太阳去了。

“你忘了?”

我仰起头,冉青庄背着阳,表情陷在阴影里,但我还是能通过语气分辨出,他有多错愕。

“什么?”

冉青庄怪异地看着我:“小黑早死了。我们一起埋了它。”

脑海里爆发针刺一样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碎片式的记忆。

黑夜,小巷,鲜血,狗的尸体……

我站起身,一时不察脚下踉跄,难以自控地向前栽倒,被冉青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你没事吧?”

头痛很快消失,我站直身体,脱离他的搀扶:“谢谢,可能有点供血不足……”

过不多久,南弦他们便从教堂出来,我们又去了别的景点参观。可至此之后,我就有点心事重重,别说放松心情,就是专心游玩都做不到。以至于连南弦都察觉异样,问我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我有苦难言,嘴上承认没睡好,心里却在琢磨自己到底忘了多少事。会不会越忘越多,最后跟阿尔兹海默症一样,将自己的亲人朋友全都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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