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我与席宗鹤一同进了组。
马巍相筹备两年,布景建筑介是一砖一瓦搭建而成,琼楼玉宇,极尽华美,直接用真金白银造了一座影视基地。
剧组人员包括演员都住在基地附近的酒店内,为了防止泄密,直接包下整栋楼,24小时安保,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与席宗鹤一辆车到达酒店,正办理入住时,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江暮的车也到了。
简直就像是老套的电影环节,席宗鹤一回头,视线便与戴着墨镜走进来的江暮撞个正着。
他们是唯美偶像剧,我就像个蹩脚的龙套演员,只能看着男主之一的席宗鹤失魂若魄地朝他的“真命天子”走去。
“江暮……”席宗鹤眼里的深情几乎要凝出实质。
方晓敏看了看席宗鹤方向,又看向我,我冲他堆起一抹假笑,没动,他便也不动声色。
雯雯却很着急,用手指拉扯我的袖子:“棠哥,你不管管吗?”
我靠在服务台上,无所谓道:“管什么?人家敢理他吗?”
如我所料,江暮的确是不敢表现出除了“客气”以外的任何情绪的。
“好久不见。”江暮还算大气,竟然主动伸出手。
席宗鹤哪里见过江暮待他这样冷淡生疏,脸上迷茫、委屈、哀怨一一闪过,简直精彩纷呈。
他伸出手缓缓与江暮交握,本来虚虚握两下的事情,他却拉着不愿松手,叫江暮维持的笑脸有些僵硬。
“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席宗鹤犹不死心,恨不得在大庭广众上演狗血琼瑶剧,大声质问江暮是不是忘了他们的海誓山盟。
我甚至在脑内演起了两人的小剧场,替他们分别做了配音。
一个说:“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你的深情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另一个说:“不,我是爱你的,但你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我们不可能了!”
一个又说:“他不过是我用来气你的炮灰,我爱的还是你啊……”
我一个人意淫得挺开心,那头席宗鹤进行的却并不顺利。
江暮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笑容稍敛道:“小鹤,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说完他重新戴上墨镜,毫不留恋地与席宗鹤擦肩而过。
大庭广众,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席宗鹤伤了回脑子,是真的智商都掉了一半。
他和江暮什么身份?这一出化友为敌之后的首次合作,多少人盯着呢?他也敢就这么冒然上前,真是艺高人胆大,不怕占不到头条。
我望着那抹宛如石化了的身影,分明是高大健美的身形,却给人一种可怜巴巴的小动物的错觉。
他失落地立在那里,仿佛被全天下抛弃。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因为他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乎他了。
“去,把他叫醒。”我冲方晓敏抬抬下巴,让他将席宗鹤拉回来。
主要几个演员的房间都在一个楼层,我住在席宗鹤隔壁,江暮住在走廊另一头,相隔较远。
席宗鹤自从见了江暮,整个人就如霜打的茄子,分外安静。我还想与他说两句话,刚开口,第一个字还在喉间,席宗鹤刷卡进门,头也不回将我拍在了门外。
我碰了一鼻子灰,瞪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身进了自己屋。
一番休整后,雯雯通知我下楼等车,要去化妆了。
我出门时看了眼隔壁,门紧紧关着,不知道席宗鹤是不是还在伤心难过。
我在片场见到了已经化完妆的骆莲,真人的她比屏幕上更娇小,整张脸又小又窄,皮肤也白。
她没有因为我俩悬殊的咖位而看不起我,态度十分亲切友善,还问我要不要吃口香糖。
第一场戏是骆莲的,她完成的很顺利,第二场戏就是我,拍得是我下定决心要杀死穆乐的一幕。
一共拍了三条,第一二条马巍相对我的情绪并不满意,他也不说哪里不够,光让我自己琢磨,好在第三条顺利通过,没有再叫卡。
后面还有两场,是江暮、骆莲、席宗鹤三人的夜戏。
灯光师调整着光线,我今天的戏拍完了,却没有立刻走,打算留下来旁观学习。
马巍相见我和他一起看监视器,也没赶我,还很贴心给我让了点位置。
穆矣已经长大,不能再留在宫里,穆乐向庆黎求旨,要为弟弟谋官。
她款款行了一礼,身段婀娜,容貌倾城。
“男儿志在四方。陛下,我不能庇护他一世,您也不能,是时候让他去闯一闯了。”
庆黎将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扶起,眼里深情满溢,此时对方就是说要摘天上的星星,恐怕他都会去一试。
“寡人已经想好,让他去冀州担任刺史。寡人虽护不了他一世,却可护你一世,你只需在我羽翼下安心享乐便可,其他都由我来操心。”
女子温顺地依靠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陛下,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庆黎唇角勾起甜蜜的笑,抚摸怀中女子柔顺的长发:“我也是。”
我真是佩服有演技的人,席宗鹤与骆莲不过第一次合作,之前也只是点头之交,开机头一天演一对深情款款的爱侣,竟就一遍过了。
这便是演员和明星的差距吧,他们是钻研演绎艺术的艺术家,我就是个为了生活奔波,沾了满身铜臭的普通人。
最后一幕戏候场期间,我烟瘾犯了,就去外边找了个地方抽烟。
为了不被无人机拍到,景全搭在巨大的仓库里,都是木头的建筑,是绝对不允许在里面抽烟的。
仓库外面,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凉。我找了个避风处,靠墙上点烟,抽没几口,听到不远处的拐角有交谈声。
我越听越觉得耳熟,瞧瞧探头一看,原来是席宗鹤与江暮在说话。
外边光线昏暗,我隐在黑暗里,又藏得好,他们一时没发现我。
我就知道席宗鹤要忍不住再纠缠一番,却没想到下午刚碰壁,他晚上就迫不及待又试一次。
席宗鹤仍是穿着那套帝王服,却丝毫没有了戏中的霸气。
“他们说你不要我了,我出了车祸,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江暮也是一身戏装,俊美无俦,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余韵。要不是光线不好,我都怀疑自己在看哪出时下流行的真人情景剧了。
“小鹤……”江暮困扰地望着席宗鹤,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你不记得这五年的事了吗?”
席宗鹤没有隐瞒他:“我只记得前一天我和你还在海上庆祝生日,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要陪我过今后的每个生日。可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他们说我和你分手了。”他不懂,“为什么?”
席宗鹤低垂的眼睫轻颤着,要是再下一场雨,就是活生生的落难贵公子。他任性,他恶劣,他脾气糟糕,但他的确有副好皮囊。
江暮似乎也被他这副忧郁的模样迷住了,伸出手迟疑地覆上对方的脸颊。
席宗鹤没有拒绝,眷恋地蹭了蹭。
江暮眼神更是柔和:“对不起,是我没有信守诺言。我以为……你已经不爱我了。”
江暮与容如玉拍拖五年,要是不痒,也该好事将近了。不知道容如玉听到这番言论是何感想,我真想用手机录下来寄给她。
眼看江暮臭不要脸的就要亲上席宗鹤,我手指一痛,被燃到头的烟灰烫了下,没忍住叫出了声。
江暮比我还像被烫的那个,一下拉开与席宗鹤的距离,朝我这边警觉地看过来。
“谁?”
我丢了烟屁股,从黑暗里走出来。
江暮看到我脸色有些难看,席宗鹤将我当做报复他的手段之一,他自然是知道我目前“正宫娘娘”身份的。骤然被抓现行,就算是人渣,一时脸上也十分的挂不住。
“江先生,骗奸一个脑子不好的人,有意思吗?”
江暮并不敢将事情闹大,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甩袖离去。席宗鹤还想追去,被我拦住了去路。
“让开!”席宗鹤冷声命令道。
我手抵在他胸口,不让他走,他一把甩开了,将我推了个趔趄。
我被他拨到一边,心火渐炙:“你问他为什么,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闭了闭眼,回身质问他,“席宗鹤,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从你醒来到现在,我做错了什么?我尽心尽力伺候你,我又得到了什么?一顶绿帽子吗?”
席宗鹤像是被我问住了,瞪着我半天没出声,他可能没有想到,一个依附他而生的废物,也敢这么大声同他说话。
“那难道,我就有错吗?”他颇为荒谬地笑了下,“我多想一觉醒来就将你的席宗鹤还给你,而我依旧躺在游艇上与江暮一起庆祝生日。你们都说他放弃了我,他是混蛋,可我没有经历过那些,我怎么可能说恨他就恨他呢?”
他按在自己的胸口:“心是没有办法骗人的。我爱他,这颗心里满满都是他,他不理我,我简直像要死掉那样痛苦。”他看着我,近乎冷酷道,“我不爱你,对不起。”
这时,方晓敏过来找人,见我们氛围古怪,小心开口道:“席先生,导演让就位了。”
席宗鹤擦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去,带起一道深秋寒凉的晚风。
朦胧月色下,又只剩我一人。
不知为何,脑海里还盘旋着席宗鹤方才的话。
——他不理我,我简直像要死掉一样。
我不屑地冷笑一声:“那你就去……”
前面几个字气势汹汹,到了最后那个,我一下收音,终究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