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你听这个,《盘点那些一个人撑起娱乐圈半壁江山的巨星》……”
保姆车上,隋轻驰闭着眼,前排的助理汪小鸥正热情地给他念着网上不知哪个营销号发的文章 :
“如果说艺天和盛年的半壁江山是LOTUS打下的,那隋轻驰一个人撑起的,远不止寰艺的半壁江山,他还凭一己之力……”
汪小鸥念到这儿就卡住了,一旁的柳眉过去瞄了眼手机上的内容,立刻给了汪小鸥警告的一瞥。汪小鸥转头偷瞄后排的隋轻驰,她的爷正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希望已经睡着了……
谁知隋轻驰忽然出声:“我还凭一己之力怎样?”
胖胖的女助理忙埋头在手机上划拉,隋轻驰睁开眼坐起来,问:“找到一句好听的没啊?”
汪小鸥放下手机:“对不起,爷,我以为……”
隋轻驰把手机拿了过来,汪小鸥根本不敢跟他抢,隋轻驰拿过手机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关闭退出了:“网上只有教你怎么骂我的,不可能有教你怎么夸我的。”说着把手机扔还给了助理。
汪小鸥见隋轻驰跷着二郎腿,面色平静地看着窗外,小心问:“爷,你不生气啊?”
“当然生气。”隋轻驰冷淡地说,右手大拇指摩挲着攥成拳的手指。
汪小鸥什么都不敢说了,缝上嘴转过了头。
隋轻驰今天来公司和策划兼制作人吴天一起为新专辑选曲,听了一上午小样,对备选歌曲都不满意,有的还没听几个小节就让换下一首,吴天也很无奈:“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歌?”
笔记本里还在放下一首,隋轻驰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上缓缓前进的进度条,心不在焉地说:“我想要《怎么才算爱你》那样的,钢琴第一个小节就能让人代入情绪,乐器编排没有一处多余……”说完发现吴天没回话,才想自己在说什么痴心妄想的话,就坐起来问,“与非老师的歌呢?”
吴天耸耸肩:“没约到,说是最近没时间,争取下次合作。”
隋轻驰皱眉盯着他,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吴天已经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隐怒:“你是非他不可吗?”
隋轻驰没说话,又坐起来重放了那些小样,吴天看他耐着性子在矮子里拔高子,但最后还是一首一首地切掉了。
歌单到了头,吴天问:“一首都选不出来?”
助理小鸥给两人送咖啡进来,隋轻驰没喝,站起来说:“我去抽根烟。”
吴天一个人喝着咖啡,思绪良多,作为一名音乐制作人,他很清楚最近发生的事,有人说隋轻驰的新西风空有躯壳,没有灵魂,有人说隋轻驰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了娱乐圈头条和热搜的半壁江山,当年出道时这个年轻人因为非凡的唱功和惊艳的表现力被激动的乐评人们誉为“从他身上看到了明日天王的影子”,如今这预言某种程度上也算一语成谶,天王这个标签已经和隋轻驰分不开,却是从“明日天王”变成了“流量天王”“中二天王”这样的调侃。他明白隋轻驰的焦躁,他是一名歌手,需要的不是话题,不是热度,而是好的作品。为此隋轻驰甚至自己也尝试过写歌,只是很快就意识到没这个天赋,没怎么挣扎就放弃了。
如果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流量巨星也就罢了,但隋轻驰是乐队主唱出身,一开始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歌手,这一点从没变过。
也挺惨的,样样都事与愿违……
咖啡都喝完了也没见隋轻驰回来,吴天也有点犯烟瘾,就带上烟去了楼梯间,走到楼梯间外便听见里面两个男的正在闲聊:
“听说隋轻驰找老非约歌了,又没约到。”
“唉,我都替他尴尬,人家唐杜约一首是一首,上次吴天的生日宴上看两个人聊得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以为这次有戏呢,结果……”
“自己作的呗,你看他萎靡的样子,肯定又是玩通宵,妆都盖不住黑眼圈。”
“有这么明显,你是凑多近去看啊?我觉得还是帅的啊。”
吴天打算推开门咳嗽一声,好让这两人别往下说了,免得大家见面尴尬,门推开还没咳嗽,就已经尴尬大发了——隋轻驰就靠在门后墙边,边抽烟边听楼梯下方那两人激情讨论着。
他站在半开的门后,隋轻驰胳膊抱在胸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好轻手轻脚地进来,没有惊动下面大肆吐槽的两人。
那两人接着聊了有三五分钟吧,话题围绕隋轻驰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然后可能是烟也抽完了,就说说笑笑地上了楼。
隋轻驰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就这样给了走上来的两人一个措手不及的冰冷照面。
气氛紧张极了,吴天见那两人脸色又红又白,低着头匆匆忙忙溜出了楼梯间。
等那两人走远,吴天忍不住道:“你就在这儿听他们说啊。”
隋轻驰抽了一口烟,说:“那难不成我还得滚啊。”
吴天:“……”
回去后吴天也瞧出隋轻驰是有点疲倦,黑眼圈也不是人家乱说的,只是要仔细看才看得出来,他免不得抱怨了一句:“今天有正事儿你还玩通宵……”
助理汪小鸥想说什么,就被隋轻驰啧了一声,隋轻驰的各种语气词拟声词和小动作她早已融会贯通,只好闭了嘴。离开会议室,回头看了看隋轻驰强打精神的背影,挺不甘心地想,他没玩通宵啊……
“专辑里十二首歌,除了之前发过的两首,这边还需要选十首出来,”吴天说,“我来帮你选,我选十三首,到时候你再挑三首出去就行……”
也许是真的困了,隋轻驰控制不住走起神来,想起从前在西风唱的那些歌,那时没有专业的制作人陪着他选曲,更没资格向那些大牌音乐人约歌,傅错给他什么他就唱什么,反正傅错给他的一定是最好的,他想唱什么就自己写,歌词怎样乱来傅错也不会有意见……
还想起某个早晨他睁开眼,看见傅错靠在床头,借着晨曦的微光在写歌,他只看他写歌的神态,就知道那是首怎样的歌,应该配上怎样的词……
那时他不用求任何人。
“至少主打歌不能将就。”
吴天冷不丁被隋轻驰打断,还有点诧异。
隋轻驰起身,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披上,说:“歌我自己去约。”
吴天探身看向门外:“找与非吗?没用的,别去了!”
隋轻驰一路走到电梯那儿,只说了声“烟”,吴天正纳闷,就见胖胖的女助理跟一只愤怒的小鸟一样冲进来,抓起桌上隋轻驰忘拿的烟就追了上去。
上了保姆车,汪小鸥边系安全带边问:“爷,去哪儿啊?”
“先送我回别墅,然后今天你们也没事儿了,都回去休息吧。”
突然被放假,汪小鸥心里有点开心,但还是强迫自己装出不开心的样子,毕竟现在她的爷不怎么开心。
隋轻驰看了看她,没拆穿对方用力过猛的表演。
路上有点堵,汪小鸥回头问要不要来点儿音乐,隋轻驰说随便。
电台调到音乐频道,里面一个电台DJ正在读某个乐评人的评论:
“……隋轻驰的专辑年销量虽然很高,但多数是粉丝捧场,从第五张专辑起,他的歌已经越来越没有传唱度……”
汪小鸥心里叫了声“妈妈咪呀”忙要换频道,却听见隋轻驰说:
“听他说。”
汪小鸥与司机对看一眼,还能怎么办,只能听下去。
“……大家还记得唐杜上一次上热搜是因为什么吗?是因为在《乐王》唱了一首《Yellow》博得满堂彩。隋轻驰上一次上热搜是因为什么?因为一张自拍和一句“前浪死在沙滩上”……”
DJ的话音未落,汪小鸥就感到椅背被重重一踹,几乎是飞扑上前换了频道,心想这一定是膝跳反射,膝跳反射!
转到到交广频道,电台里正在放歌,汪小鸥一听前奏就认出是唐杜的新歌,而且这首正是与非写的,心想今天电台里怎么全是雷啊,没等唐杜的声音出来她就机智地换了台,结果隋轻驰却有点在意那段前奏,又让她倒回去。
我的爷啊,不能倒回去啊,倒回去你肯定要生气的!
“怎么了?”隋轻驰说,“倒回去我听听。”
汪小鸥最不希望隋轻驰对上唐杜,哪怕是在保姆车里听对方的歌,因为隋轻驰是她的爷,而唐杜是她的偶像。唐杜出道比隋轻驰早得多,在歌坛的打拼也比隋轻驰坎坷许多,她上初中时就听唐杜的歌,每张CD都有买,当了隋轻驰的助理后还天真地幻想过以后说不定有机会见到歌神本人,结果一次都没如愿,就连《乐王》这样的音乐节目,请隋轻驰就一定不会请唐杜,反之亦然。大家好像都默认要遵守这个王不见王的游戏规则。
歌还是倒回去了,唐杜的歌声换来了保姆车里骤然的死寂。
汪小鸥小心往后瞥,隋轻驰面朝窗外,看不清表情,虽然是乐坛宿敌的歌,但显然看在歌好的面子上,这次隋天王没再搞什么膝跳反射,汪小鸥尽管只是个助理,跟着隋轻驰浸淫音乐圈这么几年,也很清楚,与非的歌不单是好,而且风格也更适合隋轻驰。上一季的《乐王》,隋轻驰就唱了与非给唐杜写的那首《惭愧》,虽然业界不敢轻率地比较两人,但在普通歌迷里,哪怕是那些不喜欢隋轻驰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翻唱胜原唱的典范。
就是不知为什么,与非老师好像总和隋轻驰不对付似的……
钟岛来酒吧唱了几回歌,傅错除了教他识谱,偶尔也会指导一下他发音技巧,教识谱还好,指导演唱可不是个好差事,唱歌这方面他没什么优势,虽然也跟着隋轻驰去观摩过几堂声乐课,但感觉没多少用,他所知的那些演唱和发音的技巧,多是从隋轻驰那里得来的,隋轻驰在SLS还未开始为人了解的时候,腔体的运用已经堪称纯熟。现在让他指导钟岛,就等于是让他把隋轻驰教他的又教给钟岛,隋轻驰要是知道得怎么看他?一面要和我划清界限,一面又把我送你的送别人,傅错你贱不贱?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钟岛顺利从《地表最强音》海选脱颖而出。这天傅错刚起床就接到了AK的电话,向他报告了这个好消息,还问:“你今天在家吧?”
傅错坐起来,有不好的预感:“干什么?”
“哎呀,本来该当面感谢你,但我今天有课,我就让钟岛来找你当面道谢了!”
“什么?”
电话刚挂,门铃就响了,傅错皱眉拉开窗帘,阳光直射进来,已经是中午了,他回了声“等一下”,起床飞快地提上裤子套了件套头毛衣。门拉开,钟岛戴着一顶棒球帽,手里非常喜感地提着一袋……红富士。
“AK哥让我来的。”棒球帽少年硬邦邦地说。
傅错低头看着那一袋红艳艳的苹果,说:“我不喜欢吃苹果。”
钟岛皱眉:“是吗?那家伙让我买点儿水果来当谢礼的……”大概又觉得这样说像在推卸责任,就说,“那你喜欢吃什么水果?我再去买。”
傅错说:“西瓜。”
钟岛感觉出来了,这个男人不好搞。
虽然钟岛少年一脸上门来寻仇的表情,身为大人的傅错还是让后辈进来了,留了一句“你自便,我先去洗个脸”。
在洗手间他一面刷牙一面想要怎么应付这个少年,家里很久没来客人了,而他对着钟岛总有种对着隋轻驰的既视感,很难给对方好脸色,只盼望钟岛送完苹果就走,要不然留下来吃个苹果也行。
低头吐了泡沫,就听见外面传来音乐声——是他昨晚刚编好的一首歌。
只听了前奏钟岛就被吸引了,他以为傅错和AK这样玩地下乐队的人,做的音乐应该都很朋克,却没想到这首歌这么优美,旋律缓慢克制,只用了钢琴、大提琴加一点点背景音效,最朴素的和最朴素的相加,却加出了从云端坠落的感觉。
只是这首歌的调也惊人的高,他都怀疑自己能不能驾驭,或者这根本就是写给女歌手唱的歌。
刚听完第一段副歌,就被按停了。傅错走过来直接关掉了编曲软件。
钟岛抬头,见到傅错难得有些冷酷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妥:“对不起,我看你笔记本没关,有点好奇,就点来听了。”
傅错合上本子,说:“刚刚那种行为你知道像谁吗?”
钟岛皱眉:“像谁?”
“隋轻驰。”
钟岛最讨厌被人说像隋轻驰,知道傅错就是故意这么说来膈应他的:“行,我发誓不会有第二次。”
傅错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这种戳人痛处的事儿他曾经干过一次,后悔到现在。只是刚刚真的有点气,笔记本里写的东西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并不想任何人听到。
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这边,一个坐在那头,彼此无言,各怀心事。
歌曲的旋律像有魔力般,一直在钟岛脑子里萦绕不去,刚发完誓他就憋不住了,脑子发热地问:“这首歌我能唱吗?反正我都听了。”
这理直气壮的……傅错反省到一半就觉得完全没必要反省了:“这首歌不给谁唱。”
钟岛不解:“歌写出来不就是给人唱的吗?”突然又皱起眉毛,“你是觉得我还不配唱吗?”
这敏感度,能赶得上某天王了,傅错又好气又好笑地想,问他:“你到底来找我干嘛的?”
“来谢谢你的指导,也顺便想让你验收一下你指导的成果,”钟岛说,又问,“有纸笔吗?”
傅错没问他为什么,也有点好奇他想干什么,开一张支票给他?就扔了一只笔给他:“纸没了。”
钟岛拧开笔帽,低头就在手上写起来。
傅错在那一秒愣住,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十九岁的隋轻驰。
窗外艳阳高照,他却恍惚沉浸在淅淅沥沥的雨里,时隔多年的雨的幻影,好似也打得他背脊发凉。
那一天他和隋轻驰去一个学长介绍的地方演出,两个人坐大巴却坐错了方向,被大雨困在偏僻的车站。与世隔绝的体验催生了灵感,他突然想写一首被抛弃在世界尽头的歌,反正返程的大巴最快也要半小时才能来。
雨下得世界莽莽渺渺,好像只剩下眼前无限延伸的灰色马路,和这个庇护他们不被风吹雨打的小小车站。抱着吉他试了几个和弦,犹豫要用哪个的时候,隋轻驰说F调吧。隋轻驰一向比他果断,还有着惊人的音乐直觉。他便给未出生的歌曲定了F大调,很快就从漫无目的尝试中找到了那个对的动机,哼出的旋律令他自己都惊喜。虽然只有一把木吉他,但是背后还有雨打在马路上的声音,还有远方温柔的雷,是最天然的鼓点和贝斯。
隋轻驰坐那儿望着雨,出神地听了一会儿,忽然问他:“有纸笔吗?”
他吉他箱里有一只笔,但是没带谱子,隋轻驰拔了笔帽,举起笔看了一会儿,细细的笔尖承载着俊美少年思考时的凝视,傅错错觉那一眼仿佛就让笔尖有了灵魂。
然后他抬起左手,在掌心写下了第一句歌词:
突然一场雨像个恶作剧
听到世界坏笑的声音
那天隋轻驰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一边往手上写,一边将衣袖一点点捋得更高,黑色的字迹从手掌延伸到少年青涩结实的小臂。写完后隋轻驰把“歌词”拿给他过目,那动作都不知是在炫耀自己写的词,还是炫耀身体的一部分。而他低头欣赏,也搞不清楚让自己心跳的,究竟是歌词,还是那人手臂拉出的线条,以及跟着自己心跳一起跳动的,歌词下浅蓝色的静脉……
钟岛搁笔的声音打断傅错的思绪,他没来得及阻止钟岛唱出那段即兴编的歌词,词写得好不好另当别论,但唱的话……是真的不错的。
傅错不断地想起隋轻驰,偶尔又有点出戏,心想这里隋轻驰不会这么处理,他会处理得更高亢,就像教堂的穹顶……到这儿隋轻驰也不会就这么平淡地唱过去,他绝对会把它处理成一个记忆点……
钟岛唱完,看向傅错,傅错回过神,说:“成果我验收完了,你可以走了。”
钟岛性子虽倔,但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都被这样拒绝了,也没什么话好说,放下衣袖,提上背包就走了。
一拉开门突然又站住,傅错抬头想说你还想说什么,这一抬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隋轻驰站在门外,墨镜上映着钟岛惊愕的表情,傅错看着钟岛和隋轻驰面对面站着,这一幕看着极其诡异,像十八岁的隋轻驰和二十七岁的隋轻驰迎头撞上对方,一个恨不得自己眼瞎,一个恨不能撕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