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的画?”许一树重复了一遍。
对方说出口后似乎也觉得有些唐突了, 又补救了一句:“没事, 不喜欢的话,我这就走。”
“没有没有……”许一树在江星澜动身时轻轻扯了一下他的大衣, 大概是紧张到手上出汗, 在质感上乘的衣料上留下了一丝痕迹,“你想看就看, 我就是……怕你觉得无聊。”
毕竟都给了自己这样一份礼物,他怎么可能说出拒绝。
更何况……
因为自己不太擅长交际的关系,并没有多少人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对你的画好奇,想看看你的画。
他的这间画室很传统,有不少成品, 更有很多画了一半或者单纯用来练习的草稿, 零零散散随手扔在一边。
“有些乱,刚才……没来得及整理。”许一树小心地瞥了一眼刚才被自己不慎在江星澜大衣上留下的印迹,有些抱歉地小幅度缩了缩脖子。
不过江星澜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细节, 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都是随便画的……”他跟在江星澜后面, 紧张地摸了摸耳垂, 生怕对方会不喜欢。
这间画室是他自己的,因此日常的联系也都在这里, 风格各异,类型也不尽相同,有用细细的彩铅一笔一笔慢慢勾勒出来的精致画作, 也有浓墨重彩的
他不会说话,但心情却总能在画布上呈现出来。
有时粗放,有时敏感,有时天马行空恣肆挥洒,有时婉转细腻浅淡温柔。
江星澜自问对这方面了解不深,却还是能被许一树的作品打动。
这个说话总带着怯的青年,原来藏着这么多美妙的宝藏。
江星澜又走了几步,看到了一张支在隔壁画架上的半成品。
画上的主角是两个青年,只勾了线,没有做更多细化,但许一树的画技确实很好,仅从简单的线条里,江星澜便觉得上面的人有些眼熟。
“这是,梁言他们?”
“嗯!”说到这里许一树点点头,耐心解释,“不过这个是废稿,我后来重新画了一张,已经送给他们了。”
许一树掏出手机,翻找了一会儿,递给他看:“最后的成品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很好,”许一树在说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事时,声音会放得更软一些,听上去少了紧张的怯意,多了一分轻柔的软糯感,“他们几个都很厉害,别的我也不会,还好,我还能给他们画幅画。”
江星澜看着屏幕上的画,两人置身于古朴的银杏林中,秋意绚烂却不哀伤,看上去般配极了。
他忽然有种羡慕的感觉。
倒不是羡慕画中的两人,而是羡慕这样一个有趣的灵魂,会愿意为他们作画。
他生得优越,衣食无忧,教养极好,分化成alpha后更是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想得而得不到的,于是此刻的羡慕,倒是他这些年来极少有的。
“嗯,很好看。”他朝许一树笑了一下。
他的笑似乎鼓励了对方,许一树也跟着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还好,他们说他们很喜欢。”
“你的画都很棒,”江星澜没有犹豫地夸赞道,“我也很喜欢。”
许一树眨了眨眼睛,想说谢谢,脸却先红了起来。
“这是……?”江星澜看着桌上的小瓶子隐隐觉得眼熟,却又说不上来。
“取样器。”许一树看了一眼答道,“之前小秋他们给我的,因为我们体质比较特殊,所以在……发情期的时候,需要收集一下信息素。”
江星澜这才想起来,许一树他们跟其他的omega不一样,别人可以一支抑制剂解决掉发情期难耐的生理反应,他们却要受到更多的折磨。
“你是……你是kb那边的人吧?”许一树意识到不能说太多,走过去匆匆把取样器收起来放好,不再多言。
比起之前轻飘飘的一句话,现在的他却像是脑中有了画面。
而他优秀的记忆力也让他想起了那时吃饭,季秋说的“副作用”。
面前的omega在面对自己的发情期时,只能处在尴尬的两难境地,要是注射了抑制剂,就会浑身发冷、呼吸困难;可要是不注射,燥热和烦闷就会越发汹涌如巨兽,吞噬掉无助的他。
无论选择什么,都要生熬过去。
可他在最近接触到的事务里,关于这件事,公司几乎无人在意。
“个别异类而已,又没有后台,拿什么跟我们斗。”他曾听不知哪个高层这样轻飘飘地说。
当时对方的眼神看上去无情至极,根本让人无法联想到这明明是一间以“为omega谋福利”的几乎要垄断市场的抑制剂生产商。
他心有些乱。
他看着许一树把那个小瓶子揣回口袋,有什么情绪闷着,压得自己喉咙发紧。
此刻看上去纯良无害的omega又欣赏起了自己送给他的画,说要拿去放好,结果又爱不释手地捧了起来。
看来自己周末这一趟没白跑。
可很快他又把思维拉回到方才的情景里,刚刚升起的一点愉悦便又被那一阵不知名的思绪压了回去。
他又没什么朋友,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度过的吗?
他是不是一个人闷在画室里,手根本握不住画笔,只能颤抖着在角落里硬生生地捱过去?
只有满室的画静静地陪着他,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被痛苦吞没。
“很辛苦吧。”江星澜突然开口,声音微哑。
许一树美滋滋地捧着那幅画看,一下子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转过头看他:“啊?”
他的脸上还带着收到心仪画作的喜悦,笑容不深,但却能让人感受到真切的快乐,声音也因为满心的欢喜而变得清脆了些,双眸很亮,眼底尽是澄澈的光,好像映着皎洁月光的温柔湖泊。
江星澜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开心,一时间竟没有接话。
“怎么了?”那面湖泊疑惑地皱了皱眉,水面上便泛起了一丝波澜。
江星澜这才回过神,下意识没去看他的眼睛。
“我说,很辛苦吧。”江星澜偏过头,重复了一遍,“虽然我无法感同身受。”
许一树怔住了,笑容还没收便僵在了脸上。
“啊,还……还好。”他匆忙应了一句,“习惯了。”
江星澜没待太久,走的时候说外面太冷,没让许一树送。
许一树忍不住又道了谢,这才依依不舍关上门,甚至于对方走了不久,他还趴在窗子上看,希望能遥遥地望到那一抹身影。
他想起今天两人的独处。
有这样一个人,愿意陪他看展,还送他最喜欢的老师的画。
愿意听自己的絮絮叨叨,还毫不吝啬地称赞自己,说“他很喜欢”。
而更没有人对他说过,“很辛苦吧”。
他回想起对方的脸,以及看向自己时不掺假的眼神,和潺潺温柔的声音。
许一树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只勾了几条线的画板。
这样一个完美又温柔的人,他似乎无法拒绝。
即使对方好像说过……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