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羽,你是被卓远下药了,才会突然发情。
到现在,所有证据当然都已经指向这个答案。
所以严格来讲,这是个已经不需要再提出来的问题。
但付小羽仍然回答了。
这个omega刚才仅仅只是失控了片刻,但是扶着桌子站稳之后,他显然正努力控制着自己,保持着一贯的镇定。
“是。”他抬起头,直视着许嘉乐轻声说:“但……”
他的尾音仓促地顿住了,脸上的神情忽然显得有些踌躇。
付小羽说,是。
可是比“是”更让许嘉乐感到纠结的是,他又说了一个“但”。
但什么?
被隐没的话语,仿佛包含着千万种可能。
可现在,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候。
“对不起……”
文珂的声音彻底哑了,他本来出现在b大的早上就已经憔悴差到了极点,到了这一刻,嘴唇都已经全无血色。
他挣脱开许嘉乐的搀扶,可是却不得不倚靠在纸箱边,慢慢委顿在地上:“是我连累了你,小羽。”
这个一直都顽强柔韧的omega好像彻底崩溃了,用头一下一下侧着撞着纸箱:“对不起,是我的错。卓远的目标本来是我的。应该是我的……”
他就这么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应该是我”的细碎呢喃,像是人都要虚脱了。
许嘉乐看得心都揪起来了,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控,慌忙把狂暴的薄荷信息素迅速地压制下来,走过去想把瘫坐在地上的好友拉起来。
“文珂!”而付小羽已经一步走到文珂身边蹲了下来,狠狠地握住了omega的肩膀:“你在瞎想什么,看着我!”
“对不起——”
文珂终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着把付小羽死死地抱住了。
付小羽的身体微微僵硬了片刻。
他的个性并不亲人,即使和付景也鲜少亲密,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被同性这样抱住。
哦不对,上一次是王小山失恋了又连着加了三天的班,喝多了酒抱着他哭。
他气得眉头紧锁,但还是无奈地给那个总是情场失意的omega放了一周的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反手环住了文珂——
“文珂,你不能这么想。做坏事的人不是你。”
文珂摇着头,惨声道:“是我,是我,其实我该知道的——卓远是可以作恶的那种人,但是我他妈的宁可活得像鸵鸟一样。小羽,韩江阙是对的,他比我更清楚卓远的本性。是我一直在骗自己,一直都这么软弱,以为我离开卓远了,就能头也不回地开始新生活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是我害了你,你、你是omega……”
他忍不住哽咽着道:“你是omega,我知道第一次发情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小羽,你可能会被人标记的,我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感觉,会有多痛;甚至不只是临时标记,你可能会被人趁机咬脖子永久标记的。”
之前医院里韩江阙不小心嘴瓢,付小羽就估计当时在场的几个人其实都知道他是处男了,文珂是那时才知道,韩江阙是早就知道,许嘉乐是亲口问的。
虽然有些难为情,可是看到这个omega的眼圈都红了的样子,付小羽忽然难过了起来——
文珂在心疼他。
他再次想起来,韩江阙曾经对他说过:文珂第一次的发情期就是被卓远半胁迫半诱拐地临时标记了,那时候的文珂才刚分化没多久,又是e级最羸弱的信息素,哪怕稍微心疼他一点的alpha都不会舍得那么急切地进生殖腔。
他其实断断续续从韩江阙那里听过很多文珂受过的苦,可是以前他虽然也觉得很惨,却没太能共情。
直到这一刻,他看到文珂这么心痛他第一次发情的境遇。
他才迟钝地意识到,omega之间是有alpha无法体会的情感连接的。
其实从发情期结束之后,他就很少想过这件事的严重性,或许是那两天的快乐麻痹了他的警觉性,直到文珂此刻这么恐惧地抱紧他,他才也有些后怕起来。
是的,他是a级的omega,他当然知道有多少alpha会出于生理本能觊觎他。
一旦他进入发情状态,他的腺体会因为反应肿胀起来,在那种情况下,任何alpha都可以地进入他的生z腔,并且与此同时轻而易举地咬破他凸出来的腺体,对他进行永久标记。
这对于任何一个omega来说,都是人生的灾难。
即使他是im的执行总裁,即使他是a级omega,其实他距离成为他本来觉得是个弱者的文珂,也不过一步之遥。
这一刻,付小羽忽然后悔起来。
新年夜那天,他真的不该那么草率地对韩江阙说:“我真的不在乎文珂曾经受过什么苦!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那时的他太幼稚了。
有些伤害,一辈子不会过去。
他只是很幸运,他找到了许嘉乐。
许嘉乐呵护了他,各种意义上的。
“文珂!”
付小羽把文珂拥抱得更紧了些:“已经发生的事,我们谁也改变不了,但是没发生的,你也不要靠想象就把自己击垮。我没事,这次的发情期我过得很好,也没有被意外标记。”
他的语声很轻,可是每一个字咬字都很坚毅、很镇定,继续道:“文珂,不是你对不起我,作恶的人就是卓远、也只有卓远一个人。你不能把所有事都一口气揽到自己头上,这其实也是不负责任的一种。”
付小羽认为自己并不是只是在安慰文珂而已,他确实一直都是这样黑白分明的人。
就像他会因为王小山把买错咖啡的责任推卸给别人而不高兴,他也不喜欢文珂把恶人的锅套到自己脑袋上。
以至于说到后半句话时,语气甚至严厉了起来。
可是正是因为这种严厉,却让文珂抬起头来,整个人都好像从那种瘫下来的状态又凝聚了一些。
付小羽和文珂抱在一起的时候,许嘉乐就一直蹲在一边看着他们俩。
他毕竟是alpha,再忧心忡忡,也不方便伸手把文珂抱在怀里,因为付小羽环着文珂的后背,他连拍后背都找不好位置,只能有点蠢地拍了拍文珂的脑袋。
傻文珂,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责,其实是只属于好人的痛苦,真的很讽刺。
在这种时候,付小羽的严苛,反倒能给人一点奇妙的安全感。
这个omega不会允许人随随便便自溺在无谓的情绪之中,他像是一株顽强的爬山虎,凭本能向上攀爬。
那其实也是一种罕见的生命力吧。
许嘉乐忽然有点走神。
……
“文珂,你要振作起来。”
又过了许久,许嘉乐低声说。
文珂无声地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他终于扶着纸箱缓缓地站了起来,扶住比他高了半个头的付小羽的肩膀,眼睛有些红,一直一顿地说:“小羽,你相信我,这次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伤。”
“好。”付小羽干脆地说。
“文珂,”许嘉乐说:“你先把韩江阙找回来。等他回来,卓远的事——我们几个一起来解决。”
在文珂面前,他的语气很平静。
他当然知道,文珂本身就因为和韩江阙的争执而情感受创,再加上满怀内疚的情绪,他的任何愤怒的外露,都会给文珂造成过多的负担。
所以从他意识到信息素失控到这一刻,他都忍了下来,表现得异常镇定。
但是这种克制,到了和文珂分别之后,他开车往付小羽的家里开的路程上,却越来越无法抑制。
操他妈的,卓远。
“在车里等我。”
许嘉乐对付小羽说了一句,忽然把方向盘一个急转进了路边一个小巷子里,然后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他站在脏兮兮的墙壁面前,背对着特斯拉“噌”地点了一根烟,一边抽一边打电话。
“喂,是我。”他声音低沉地说:“给我查查卓远这个孙子在b市都鼓捣什么呢?”
“别管我爸怎么想,就说我让你办的,他管不着我。”
即使是挂断了电话,那种残余的愤怒,仍然流淌在许嘉乐的体内,以至于他不得不站在那带着尿骚味的小巷子里,把那根烟缓缓地抽完。
卓远当然该死。
但是此时混乱的情绪,并不是仅仅把卓远解决就能消弭的。
付小羽喜欢他吗?
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喜欢别的?
在今天之前,他心里有没有浮起过这样的问题?
有的。
有时候在心里想这些问题,像是自己玩个对方不知道的小捉迷藏,他只是琢磨,不太探究具体的答案,在琢磨的过程中,是有乐趣的。
好吧,不止乐趣,他甚至肯承认自己有点得意。
无论如何,被付小羽这样的omega笨拙又别有意图地接近,自尊心上是满足的,他把那么骄傲的付小羽干到爽翻了。
他如果这点得意都不承认,那就太不磊落了。
就在昨天,他还在对着付小羽说:“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明白那时候你为什么选中了我。但我希望不是出于喜欢。”
他大度地表示,他连对那背后的原因都懒得好奇。
大度,是因为他站的位置足够高、足够安全。
他站在那个位置,是因为他一直都认为——他帮了付小羽。
是这个omega请求他,陪自己度过发情期。
他是给予者,伸出援手的帮助者,他无可指摘,即使他在帮忙的过程中也高潮得要命,他仍然可以想撤就撤。
可是现在有什么东西变了,许嘉乐忽然觉得……
他再也不能纯粹地、轻松地,站在那么高、那么安全的位置了。
这一次,他终于不得不认真地开始探究起来——
付小羽到底为什么选择了他。
如果、如果、假设,付小羽纯粹只是因为药的关系选择他,也是因为药的关系才那么满足。
那么付小羽到底……为什么在结束之后,还愿意接近他。
烟抽完了,许嘉乐不得不沉着脸坐回了车子里。
“你还好吗?”付小羽忍不住开口问道。
许嘉乐转过头,omega穿着乳白色的毛衣,那是和平时在office里不一样的柔软打扮。付小羽的脸小小的,因为没休息好,苍白的脸色显得很疲惫。
许嘉乐忽然有点走神了,他想,出院那天的清晨,他把付小羽丢在君雅别苑就转身离开时,曾经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是潇洒的。
可是这一瞬间,他的心忽然抽痛了起来。
那是他自己也不能理解、不能解读的情绪了。
“付小羽,”他忽然开口道:“我知道的。第一次是无价的,文珂也在心疼这一点。”
妈的,许嘉乐。
他很想让自己闭嘴,别再爹味发言了。
可是他还是哑声说:“但……这不是别人眼里,钻石、名表那种昂贵的无价;而是你会永远珍重地放在心里的那种无价。你不要觉得,没有了第一次就贬值了还是什么的……如果以后,有别人这么说,或者有这个意思,你也不要听,知道吗?”
这段话,他说得几乎有点艰难,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冒起了青筋。
以他的立场,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么说,好像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可是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感觉心有点抽痛。
就像是,他已经提前开始恐惧起来,他担心这个omega会遇到不够温柔善良的的alpha,担心这个世界会用庸俗的、不够善意的目光打量他。
“许嘉乐。”
付小羽转头看着他,那一瞬间,安静的车子里,他们几乎能听到彼此的鼻息声。
他停顿了好几秒,终于,低声说:“几天前的那一次……是我会永远珍重地放在心里的那种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