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珝今日似乎心绪颇佳, 没像往常一样一脸漠然,眼里似乎还有些笑意, 看见叶勉瞪他也没和他发难, 只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只命人与他更衣。
叶勉一记“眼杀”戳进棉花里,胸口更闷了些, 只能在心里暗暗吐槽,这是与人在书房里谈成什么了,竟高兴成这样。
那边庄珝张着手由着几个童子服侍更衣,叶勉这边却被一个白面老内监给拉住了手。
“老奴瞧瞧,这可怜见儿的, ”老内监伸手探了探叶勉的额头,满眼心疼啧啧道:“老奴明儿个必要去大黑神殿, 问问那药师菩萨, 怎么那些獐头鼠目的都活蹦乱跳的,咱们这么个这么个灵秀的小公子偏给病着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叶勉还没说话,就看那老内监突然在床前的几杌上站了起来, 看着厅堂那圆膳桌说道:“哎呦,这怎么一口都没用,可是菜色不喜?”
庄然笑了笑上前说:“叶少爷倒说都是他平日里爱用的,只是病着没有胃口。”
“胡说, 哪里有没胃口就不用膳的道理?”老内监突然肃了脸,指着身前那些童子斥责道:“都是怎么伺候的?小少爷病了胃口不佳, 你们就不会让厨房重新做他爱用的来?偏偏让人在这里饿着,公主眼前你们也是这么做事的不成?”
童子们俱都白着脸都跪了下去,庄然站在那里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也不再接话,老内监依旧喋喋不休:“自打出了金陵,你们这规矩倒越发松散了,我还没死呢,就敢一个个托大了。”
“去!吩咐厨房,”老内监抬手指了一个童子,“让他们再做一桌膳菜来,要是做出来让小少爷都懒怠看一眼,明儿就写信让金陵公主府再送几个厨上的人来,再把你们这些能耐的一齐捎回去给长公主开开眼。”
小童子两股战战领命而去,老内监返身又坐回床前的几杌,拉着叶勉的手拍了拍,歉然道:“可怜见儿的,倒是我们的不是了,一觉醒来一屋子不认识的,还个个都那么没眼色,可不就吓得吃不下了,瞧这小脸儿白的。”
老内监一边说着,一边满眼怜慈地把叶勉散着的头发往耳后顺了顺,“可还有哪里不爽利?”
叶勉穿着绫白寝衣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抱着软枕,看着很有些年纪的老内监点了点头,乖乖答道:“身子大好了,只是无力而已,多谢府上照看。”
叶勉坐在那里忍不住一直用眼睛去瞟庄珝,他有很多话想问他,老内监顺着他眼睛看过去也回过头呵呵笑了几声,那边庄珝却对这边的各种声音置若罔闻,刚让人伺候他去了待客外袍,又紧接着吩咐服侍他沐浴。
叶勉坐在那里很是无奈,你先过来和你家客人说两句话会死吗?
什么待客之道!
可再怎么耐心告罄,也不能在人家里当着这么多人面闹呛,憋了一肚子脏话的叶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低下头用手指把玩揉捏着怀里的软枕阮罗一角。
那边庄然看了看这边,抬头问荣南郡王:“那让人把水给你摆在西间儿客房?”
庄珝看了他一眼,“去客房做什么?”
庄然笑:“那边也都收拾得妥当了,你今儿累了,沐浴好倒也能直接睡下,不必两头折腾。”
庄珝愣了一愣,抬眼看他:“谁说我要去客房睡了?”
庄然一时怔在那,看了看坐在床上认真抠手的叶勉,好半天没说出话。
屋子里静了一瞬,老内监两边看了看,呵呵笑道:“这床榻虽不如我们在金陵的,倒也够大,睡得下,睡得下。”
庄然小声道:“叶小少爷发着热呢,万一这”庄然看了庄珝一眼又看向老内监,面露难色。
“无碍,”庄珝摆了摆手。
老内监呵呵笑着,“听郡王的,听郡王的。”
那边就入寝问题,几人三两句拍了板儿。
叶勉坐在那里一阵阵无语,我这个客人的意见就真的那么不重要,都没有人问一嘴吗?
那边荣南郡王按惯常去了偏间儿的浴房去沐浴,老内监笑呵呵地对叶勉说:“叶小少爷今儿发了热,倒不便沐浴,不过您午后睡着的时候已让人给您用烈酒擦了身,一会儿咱用了膳,再清水擦擦也是清爽的。”
叶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庄珝去沐浴的功夫,膳房已开始一道道地往屋子里传菜,老内监吩咐童子在床榻上摆了张楠木雕花小矮案,让人盛了碗素粥又各挑了些清单精致的小菜一一摆上。
叶勉哪好意思在人家床上用膳,抬脚要下去,却被老内监给拦了下来。
笑道:“无碍,这些床衾寝盖一会儿都得换,咱们郡王身子不熨帖,也是这样用的,不怕。”
等庄珝沐浴出来,就见叶勉盘腿坐在床上,夏公公正端着粥碗,一口口地往他嘴里送,那人倒是个自来熟的模样,退却了他刚进来之时的不自在,正在那一边吃一边和夏公公说他坏话。
“他真的太狠了,那晚上我什么都没得吃,硬生生被人灌了几壶烈酒,吐得我胆汁都快呕出来了。”是人吗?
夏内监笑得捧着粥碗的手一直在抖,叶勉皱着眉道:“您还笑,不该管管吗?我要是在外边这么欺负人,我爹知道了定是不赞同的,我看您不如先写信知会你们长公主一声,让长公主定夺。”
吃着他的东西,还给他穿小鞋,庄珝冷笑一声走了过去。
“你信不信我一会儿让人把你绑了,再灌上你几壶,什么时候把胆汁吐出来什么时候再走。”
叶勉看着刚刚出浴头发还湿着的庄珝,咕哝着咽下去嘴里的一口粥,又看着夏内监说:“您看看,我好好地在您府上做着客呢,就要绑要杀的,可见我刚和您说的都无夸大,您现在帮他瞒着,他总有闯祸事发那天,倒时候长公主不能拿他怎样,倒要拿你们做筏子呢。”
夏内监粥碗都快捧不住了,叶勉嘴还不停,“还让我把胆汁吐出来,我都快被他吓破胆了,哪有东西给他吐?”
庄珝冷冷一哼,“我看你不是吓破胆,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怎么了?被你欺负就不能反抗只能乖乖挨打不成,当人人都是泥捏的!”叶勉梗着脖子道。
夏内监把粥碗放在案上,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哄劝道:“怎么还拌上嘴了?快都少说两句。”
庄珝平日里就不是话多之人,破天荒地争了两句便不再理他,歪坐在另一边软塌上,由着童子拿着热巾子给他擦头发。”
叶勉也只斜了他一眼,便不言语了。
夏内监复又拿起粥碗,喂了叶勉一口,“你们年纪小,都是平日里话赶话儿,哪里什么深仇大怨。”
“那也是他先骂我‘滚’的,”叶勉坐直了身子,道:“这次他私卫救了我,是该我郑重谢他,但是一码归一码,之前他对我做的那些坏事,他不给我赔礼作歉,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庄珝斜歪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书卷,轻嗤,“我看你是发热发糊涂了。”
夏内监也啧啧两声,小声靠着叶勉耳朵说:“小少爷还是让一让,给个台阶俩人化了这干戈的才好,他自打生下来,长公主都没让他作过歉,您要是一直揪着这个,让他给您赔礼,那得闹到什么时候去?”
叶勉撇了撇嘴没有吱声,只是心里确是不同意的,他先撩的架,凭什么不道歉就让自己给他台阶下,庄珝是比他尊贵上许多,但他叶勉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无身份贱民,大不了以后再不相往来就是了!
不过现在却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庄珝这阴一出阳一出,一会儿打他,一会儿救他的,竟也要先道谢才是礼数。
叶勉用过膳,便也去那边浴房由着小童子们服侍着擦了身子,脑子里倒是一直在转着该怎么张口,这刚刚还拌了嘴
叶勉出来的时候,厅堂里的烛火正在被童子门一一剪灭,最后只留了两处在床侧的高几上,照的那边昏暖幽幽。
床上的寝衾俱已置换一新,绛紫色的锦罗软账已经放下一半,庄珝也已换了寝衣,半倚在床里侧一边,手里拿着一册奇域杂书在看,夏内监和庄然带着几个童子各处检查茶水、烛火、香炉种种。
叶勉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童子服侍着拆了他头上半挽的玉簪,又蹲下脱了他的鞋子。
叶勉抬腿上了床,见庄珝只津津有味地看着书卷不理他,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丝尴尬,遂轻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嗳,我想睡里边,你往这边移一移。”
庄珝眼睛都没从书上移开,只懒懒地问了句:“为何?”
不为啥啊,就随便说个话。
叶勉翻了他一眼,想了一会儿才胡编道:“我是听人说,二人同榻,在外侧睡得都是伺候人的,我又不是你小厮,还是客人,你怎么让我睡外头?”
庄珝手上一顿,终于把眼睛从书上移开,一脸无语地看了他半晌,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慢幽幽说:“那是夫妻。”???
庄珝放下书卷,一手轻轻揉着眉间,“妻或妾与丈夫同榻,才会睡在外侧,以便端茶倒水服侍。”
庄珝长叹了口气,直直地看向他,不解地问:“叶勉,你听人讲话,都是只听一半的吗?”
一时屋子里憋笑声四起,夏内监早已乐得脸上的肉都跟着颤,就连童子们都有几个定力差的,在那里低头抖着肩膀。
叶勉石化在那里,一时尴尬不以。
叶勉最后“如愿以偿”地爬去了床里侧,难得的有些脸红,还好灯火昏昏,帐内幽暗,倒是看不大出来。
叶勉躺下才清了清喉咙说:“其实我就是想和你道个谢。”
庄珝:“倒也不必急。”
叶勉不解地看着他。
烛光摇曳下,庄珝本就细腻瓷白的肌肤被镀上薄薄一层玉晕,只听他轻笑了一声,幽幽地看着叶勉,道:“过了今天晚上,你再想谢我倒也不迟,不然我怕你又要后悔。”
叶勉看着他,心猛地一跳,脱口而出:“你又要整我?”
庄珝没有答他,只回身拍了拍手,立时两名守夜的童子上来听命。
庄珝淡淡地命令道:“去,把这屋子里的灯全部熄了,然后所有人都出去,门外也不许有人守着,这里发生什么都不许进来,违者滚回金陵。”
“是。”
童子们赶紧依着吩咐端走青铜瑞兽烛台,帐内立时黑意蔓延,叶勉只听到最后童子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吱呀”一声,房门被合上。
万籁俱静,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