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珩说起要留庄瑜独在金陵, 是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叶勉倒是意料之中如此庄瑜会有极端动作, 因而并没有说话, 只心内另有打算。
他是绝不会允许庄珝亲手杀害庄瑜的,杀兄弑弟的名声固然可怕,可庄珝并不是在意世俗眼光的人, 倒也无碍,只是那要背负半辈子的心里包袱才是最为致命的,他怎么忍心看着庄珝后半生被它折磨。
庄珩说起这个,情绪也有些低落,叶勉便没再与他说这个, 没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便驶进了宫门
叶勉怕庄珝缠人, 今日入宫进了华曦殿后便没敢如昨日一般先到他那院子, 而是直接去了正殿给长公主请安。
华曦殿是长公主未嫁之时在宫中的住处,叶勉一进正殿只觉入眼处皆是铺天的靡贵,极尽的奢丽,四处所见的各式器具摆件儿俱为珍宝, 香炉内竟还破格地燃着龙涎香,想来却是先帝还在时就尽着自己长女用的,叶勉不禁在心里唏嘘,由此倒也可见长公主当年的圣眷有多隆厚。
庄珩带着叶勉给端坐在檀木香榻上的长公主请了安, 长公主微微弯起唇角,抬手招他们俩上前。
叶勉眉间含笑走上前去, 心里却一丝诧异,昨儿个听庄珩说他母亲日日在殿内啼哭,本以为今日见着长公主会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哪想长公主虽眼睛红肿不堪,面上却丝毫不见萎靡恹恹,只看着比上回消瘦了些。
“可是散了学便来了?”长公主倒不与他外道,看着他温声道,“如此倒正好陪我一道用个膳。”
叶勉刚进来时就看见一众十几个宫女手上捧着各式的膳品用俱,静而有序地在一旁的如意圆桌上一一摆设着,现下那桌上已经满满当当地摆了一下子,菜品俱都精致细巧。
长辈赐膳,叶勉自得应是,与庄珩二人规规矩矩地在桌前坐了下来,只是宫女刚服侍他擦了手,这筷子还没等提起来,就见夏内监从外头走了进来,笑呵呵地弯着腰与长公主请准,“公主,咱们小郡王说想您这里的吃食了,欲来您这儿一道儿用膳,您看”
长公主一愣,随即面上嗔道:“你那小祖宗不是在与本宫怄气?倒来做什么。”
夏内监只脸上笑着,并不应话,长公主到底是当娘的,嘴上嗔怪,眼里却多了些许笑意,冲夏内监扬了扬下巴。
夏内监“哎”了一声应着,便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便把穿着常服的庄珝带了进来。
庄珝臭着一张俊脸给长公主行了个礼,便一屁股坐去叶勉边儿上,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上都写着不高兴,庄珩一脸惊恐,条件反射般往外面移了移,离着庄珝远了不老少。
长公主嗔了庄珝一眼,看着庄珩浅声安慰道:“不理他,到娘身边儿来。”
庄珩十分听话地站起身,移去对面与长公主坐在一端,宫女们赶紧上前重新摆设膳俱。
叶勉也有些愕然,这怎么昨儿晚上还好好的,今儿个就翻脸了,可是因着没先到他那里去看他?叶勉试探着在桌子下面去抓他的手指,轻轻地晃了晃,捏了捏,果然这人的脸色愈渐缓和了起来。
叶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熊孩子!
长公主入口了一匙藕羹,几人才提起筷子,叶勉余光去看,却见长公主只小口抿着,几口才能将那一小匙藕羹喝完,倒是个用饭十分艰难的模样,夏内监站在一旁十分关切的看着,眼里尽是心疼,长公主却不用人劝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自己小口地慢慢吃着。
叶勉在心里轻叹,怪不得日日哭得这么厉害,面色和精神却都还好,是不容许自己萎顿罢了,也是怪不容易的。
她若倒了,公主府如今有羽翼日渐丰满的小郡王在,倒也不能如何,可这个家却也要彻底散了
叶勉拿起一边的公筷夹了一块鱼肉,利落地剔了上面的鱼刺,伸臂布到长公主的面前的翡翠碟子里。
长公主一愣,随即看了夏内监一眼,勾唇浅笑道,“怪不得你一直与我夸个不住,确是比我养的这三个暖心。”
夏内监呵呵笑着,庄珝却是打叶勉提起公筷,眼睛就盯着那筷头,眼见那雪白鱼肉上的细刺被剔了个干净,却没进自己的碗里,眼睛都瞪大了,一脸不满地看着叶勉。
叶勉看了他一眼道:“这鱼汤里有胡椒,你刚复饮食,肠胃受不得这个。”
长公主点头赞同道:“不准他吃,再叫他胡闹,活该天天喝米水。”
庄珝没说什么,只紧抿着嘴,拿着银匙在粥碗里轻轻舀了舀,却再不肯入口。
夏内监面上一急刚要开口,却被长公主抬了抬手给制止了。
“让他自己吃,又不是三岁,哪里那么多人要哄着他?”长公主严厉道。夏内监只好呐呐闭嘴,只眼里十分着急。
叶勉一怔,之前只从别人嘴里得知长公主将千般万般的好处尽给了长子,倒没想到她对庄珝会如此严苛。
叶勉眼见庄珝脸上阴得都快拧出水了,便把他眼前的粥碗端了过来,又从桌上挑了些黄灿灿的蟹粉松给他拌了进去,这蟹粉松是蟹黄、蟹膏和蟹螯里的肉丝用素油炒出来的,十分的鲜香,上回庄珝在他那里吃蟹宴,叶勉知晓他爱这个。
叶勉给庄珝调了一碗后,又给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的庄珩布了一小碗儿。
长公主看着叶勉笑了笑,“倒是乖巧的很,怪不得讨人喜欢。”
夏内监在一旁给她盛汤,嘴上拆穿道:“可不尽是,这也是个淘气的,如今这是在您跟前儿呢,外头也闹腾的很,与咱们小郡王在一块儿,老奴只一眼没瞧见,俩人洗个脚都能闹打起来,倒是谁也不肯相让的。”
叶勉面上一丝尴尬,看着长公主辩解道:“都是不作数的,我们闹着玩儿的。”
在一旁吃粥的庄珝听了却抬起了头,看向叶勉问道:“当真不作数?”
“那是自然,”叶勉看了一眼长公主,如是说道。
庄珝赶紧道:“那以后再不行提桃溪庄和桃李苑那档子事儿了。”
叶勉,“”
长公主轻笑出声,虽不知是何事,看叶勉这副吃瘪又气闷的模样,也知晓他这长子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只两人如今却没成仇,倒是这孩子性子好了。
长公主嗔了庄珝一眼,又看向叶勉说道:“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他怎么你了,你只与我说,我给你做主。”
叶勉倒不想告状,只是眼见着长公主听着他儿子上学的“趣事”,膳食入口不似刚刚那般艰难了,他便将庄珝初入国子学那些极尽霸道的恶行,挑着能说的都与她学了一遍给她下饭。
庄珝偶会为自己辩上两句,只嘴皮子不如叶勉厉害,倒尽是吃瘪,长公主看着这两个孩子争闹,心里的郁结散了不少,就连一直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的庄珩也是听得有趣,抿着嘴笑个不停,夏内监抓着时机也插话与他们两个打趣儿两句,这顿晚膳倒是吃的十分热闹。
用完膳,叶勉与庄珝回了他的院子。
庄珝今儿一早就被解了禁,许他在华曦殿内随意行走,如今他也不爱进那屋子,俩人便坐在殿门前的汉白玉台阶上。
现下已是深秋时节,太阳落了山外头就凉的很,俩人并排挤坐在一起,共披着一件石缂青丝披风,庄珝搂着他的腰,口里不满道:“我盼了你一日一夜,你怎地先去了我母亲那里?”
叶勉转头瞪他,“我还没说你,你倒先来讨我!你怎么连你娘的醋都吃,一筷子鱼肉也值当你作出那副模样,倒不怕让人看出来。”
庄珝一愣,“看出来什么?”
“你说看出来什么!”
庄珝反应了一下,缓缓看着他道:“我母亲还在金陵时,我便将我的心思写信说与她了,你竟还当作她不知不成?”
叶勉大惊,看着他半天没说出话。
庄珝将他搂的紧了些,嘴里咕哝道:“这有什么好瞒着的。”
叶勉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好好地回想了一番自打见到长公主后,长公主对他的态度,思来想去也没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愈加觉得奇怪,问庄珝道:“你娘没因着这个要打你?”
庄珝奇怪地看着他,“打我做甚,我母亲又不姓庄。”
叶勉不解其意。
庄珝看着他解释道:“庄瑜和庄珩都可以有后,给庄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我却不可以。”
叶勉反应了好半晌,才渐渐明白其中道理,长公主从庄珝幼时就教他凌驾在庄家族人之上,甚至是他的父亲,就是想让他在某一天取代她的位置,可若他以后有了后人,哪还会尽心尽力只为皇家,就算他肯,京城不会尽信罢了
叶勉想通后,一脸羡慕地看着他。
庄珝看着他的模样叹道:“这有什么,就算我母亲不答应,我是她儿子,只强去做了,她也不会将我如何,倒是你哥”庄珝难得的一脸愁容道:“怕是要将我碎尸万段都不解他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