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梧桐找到苦力后, 在雨中溜达着继续去寻找毒草。
明修诣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见宫梧桐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的样子,只好强行压下心里的不适, 跟在宫梧桐后面走。
宫梧桐找草药并不像睢相逢那样辨认半天才能确认草药的品种, 他在一堆乱草中随意瞥一眼就能准确认出来是什么毒草,然后双手负在腰后,朝明修诣使了个“上”的眼神。
明修诣心不在焉地给他挖草药, 好一会才发现宫梧桐想要的草药好像都是有毒的。
明修诣蹲在地上看着面前那一看就有毒的漆黑草药半天也没下手, 将伞轻轻抬起, 仰头去看宫梧桐。
宫梧桐正百无聊赖地垂着额前的一绺发,等着小徒儿将草药奉上来, 瞧见明修诣半天没动静, 不满地瞥他:“怎么了?”
明修诣刚要说话,眼瞳突然一缩, 骇然看着他。
宫梧桐:“怎么了, 你是把汁液弄手上了吗?没事啊, 有师尊在,又毒不着你……唔。”
宫梧桐说着说着, 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唇角缓缓滑下,他疑惑地抬手一抚,蹭了一手的血痕。
他原本淡色的唇一片殷红, 唇角不住往下流着鲜血,在落到衣襟上时被避雨决直接隔绝开, 簌簌混合着雨水落在焦土的地面上。
明修诣连伞都忘记拿,猛地起身,满脸惊惧地看着宫梧桐。
宫梧桐见他要被淋到,随手掐了个避雨决打在明修诣身上, 省得他再被淋成落汤鸡。
明修诣根本没注意到身上突然出现的避雨决,伸手想要去帮宫梧桐擦唇角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但那双无论何时都稳稳的双手在此时却抖得不成样子。
宫梧桐闷咳了一声,咳出一口黑血,他嫌弃地将手上的血蹭到明修诣袖子上,大概觉得太脏,又撩着明修诣的衣角在唇角的血擦掉。
明修诣想要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半个字发不出来,他胆战心惊到了极点,嘴唇张张合合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尊,您到底……”
宫梧桐一边细致地擦掉唇角的血一边瞥明修诣,似乎在责怪他大惊小怪:“到底什么到底?一点小事至于吓成这样吗?”
明修诣:“……”
化神期的修士呕血不止,算是小事?!
明修诣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拼命压制终于被宫梧桐两句话挑起来的怒火,他第一次对师尊说话的语调这般不敬,几乎是带着满满的质问了。
“师尊为什么要吃那棵毒草?”
宫梧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小兔崽子,和谁说话呢?想挨揍吗?”
明修诣固执起来简直要命,眸子沉沉:“弟子在外历练许久,见过奇人异事无数,却从未听说过有医修会明知那是毒草却还要以身试之的。”
“胡说八道。”宫梧桐张口就骂他,“那你是阅历少,你要是在外再待个十年八年,指不定能见过更奇怪的事,我试个毒又怎么了?”
往常宫梧桐歪理无数,明修诣性子温吞,就算师尊指鹿为马,他也最多只争辩一句就顺着宫梧桐的话说,但这一次,明修诣却一反常态,根本不愿被糊弄。
“试毒对师尊来说是正常的吗?难道您就不怕这毒会伤到您?”
宫梧桐也看出来了明修诣打算追究到底,当即冷笑一声,倨傲地看他:“就一棵小小的灵草还能伤到我?你做梦呢?那根本没毒,回去后你好好跟着你二师兄学学辨别草药,省得出门丢我的人。”
明修诣:“没毒?”
宫梧桐死鸭子嘴硬:“根本没毒。”
“好。”明修诣在自己方才帮宫梧桐挖的草药中找到了个同样的,揪下一片叶子眼睛眨都不眨地塞到了嘴里,嚼也不嚼,直接吞了。
“那我也试试。”
宫梧桐:“……”
宫梧桐愕然看着他,好半天才猛地反应过来,生平第一次暴跳如雷地怒骂道:“明修诣!你脑子有毛病吗?!”
明修诣语调也很冷:“是师尊说试毒是正常的。”
他隐约察觉到宫梧桐此时的状态有些问题,先是逼迫他发血誓不入魔,而后一反常态去采那能毒死人的毒草,还眼睛眨都不眨地吃下去了,哪一样都和平日里的宫梧桐完全不同。
明修诣甚至担心若是自己不给宫梧桐来个大的,他师尊还会像方才那样,神使鬼差地把采来的毒草全都吞了,还美名其曰“我们医修都这样的”。
宫梧桐头一回不顾形象地冲他咆哮:“你能和我一样吗?!你……混账东西!”
他冲上前掐住明修诣的下巴,逼迫他张开口,看着那一片叶果然被吞下去了,再无吐出来的可能,气得一边骂明修诣一边扣着他的手腕探脉。
“你被毒死了我可不管你!”宫梧桐骂骂咧咧,“哪有你这样的?”
他气懵了,来来回回只会说“哪有你这样的”“你怎么能这样”,平日里那些能将人骂得往后一仰的毒舌全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无能狂怒。
只是那怒气消下去后,剩下的便是空洞和茫然。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骂明修诣,毕竟最开始是他先吃毒草的。
宫梧桐生着闷气探了一下脉,很快确定了那棵草的毒性,有些呆愣地僵在原地。
明修诣身负寒冰灵种,就算那草药毒性再大,寒冰灵种总会减去一部分毒性,加上宫梧桐能解百毒的丹药,基本上就和啃个寻常叶子没什么区别。
明修诣做足了心里准备,觉得就算再严重不过也是和宫梧桐一样吐一口血,但等了半天,血腥气没涌上喉咙,一股燥热反而从丹田缓缓席卷四肢百骸。
宫梧桐脸上的慌张恐惧已经完全消失,此时神色古怪地睨他,将探脉的手也缩了回来,幽幽道:“徒儿,我早说了,你该和你二师兄学学怎么辨别草药的。”
明修诣察觉到不对,怔然看他:“那草药和师尊吃的不一样?”
宫梧桐从小竹篓里拿出来两棵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草药,指着根茎对他现场指导:“这株是见血封喉,化神期也难以抵挡的毒草,名唤……”
明修诣眉头紧皱:“化神期都难挡的毒性?师尊方才不是还说这草没毒吗?”
宫梧桐:“……”
宫梧桐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下面子,噎得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愤恨地将那毒草扔回小竹篓里,拿出来方才明修诣吃的那种草药,面无表情道:“这个,也有毒,只不过是情毒。”
明修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啊?”
宫梧桐冷冷道:“恭喜你,徒儿,拜这棵毒草所赐,今日你八成要开荤了。”
明修诣:“……”
不知是被这一惨烈事实打击的,还是那情毒的燥热已经席卷了脑海,明修诣反应迟钝了半天,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不、不对啊。”
他冲上来,将两棵草药仔细对比,但几乎把眼睛看瞎了,还是看不出来有丝毫分别。
宫梧桐说:“你看,这个根茎颜色是不是深一点?”
明修诣瞪大眼睛认真看。
“是不是看出来啦?”
明修诣崩溃道:“完全没有。”
宫梧桐:“……”
宫梧桐满脸写着“真没用”,拿出来解毒丹塞到明修诣嘴里:“我这解毒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凑合着吃一吃,这毒据说越压制越厉害,哦对……”
他说的话十分随意,明修诣沉浸在即将崩溃的情绪中,也没仔细听。
宫梧桐说着,抬手一抚,将明修诣身上的避雨决给解除了。
大雨直接当头泼下,将明修诣直接浇成个落汤鸡,彻底清醒了些。
明修诣身上的热意消退了些,垂着头有气无力喊他:“师尊……”
“怎么?”宫梧桐还以为他不愿意淋雨,伸出手指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勾,吊儿郎当道,“你想在师尊身上开荤来解毒吗?唔,也不是不可以,这幕天席地的有点太过刺激,我虽然喜欢但地上太脏了,你等我把芥子小屋拿出来,我们去床上……唔。”
明修诣又要被宫梧桐被逼崩溃了,忍无可忍捂住宫梧桐的嘴:“不必麻烦师尊了。”
他已经熟练到将宫梧桐那些虎狼之词全都屏蔽在外,连耳朵都不让进了。
宫梧桐耸耸肩,从储物袋里拿出来芥子小屋放在原地,从屋子里搬出来一个小榻放在屋檐下,一边躺在上面晃脚一边看明修诣淋雨。
明修诣任由雨水落在身上,一边运转寒冰灵种在四肢百骸流动,将那股燥热缓缓压下去。
好在他只吞了一小片叶子,毒性也不怎么大,没一会明修诣便感觉灵力运转如初。
宫梧桐正在拿着玉牌和霜下客闲聊。
“有点可惜,早知道我就吃那棵草药了,唉唏。”
霜下客很快就给他回应。
“明少尊中了情毒?嚯,那不是更刺激了?”
宫梧桐:“有什么刺激的?他又不是神志不清了要霸王硬上弓我,人都还清醒着呢,要是我想拉着他做点什么,他能吓得直接原地剃发为僧,遁入空门,和我哥作伴去。”
再者说了,宫梧桐就算再放浪,也就平日里在自己脑海里胡思乱想过过瘾,真到了这种话本里才出现的桥段,他反倒退避三舍,根本没去故意招惹明修诣。
霜下客对宫梧桐放浪形骸却进退有度的做派啧啧称奇:“那万一明少尊失控怎么办?”
宫梧桐嗤之以鼻:“就他?还失控?你还高看了他?我觉得他就算憋死都不会……”
他还没写完这句话,突然感觉有个人影晃晃悠悠走到自己身边,带来一股雨水裹挟着花开的气息——那花宫梧桐很熟悉,明修诣每次用木系灵力来制造藤蔓开花时,全都是那股清冽又带着幽香的气息。
宫梧桐还记着写完后面的话,知晓明修诣过来也没在意,还在那戳玉牌。
只是他还没划拉两个字,一直默不作声的明修诣倏地欺身,将整个身子笼罩在宫梧桐身上,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宫梧桐疑惑地抬起头,对上明修诣那好像酝酿风暴时的深海的眸子,没心没肺道:“怎么,那毒性过去了?”
明修诣默不作声,平日里温和如玉的脸庞难得有些肃然。
宫梧桐终于意识到不对了,一把拉住明修诣的手腕去探灵脉,发现本来熬一熬就能过去的毒性此时却像是藤蔓疯长似的,遍布在他经脉各处,将他烧得浑身滚烫。
宫梧桐蹙眉:“我不是说不要让你压制吗?越压制……”
话还没说完,明修诣像是彻底失控似的,一把反握住宫梧桐的手,将他整个人抵在狭小的榻上。
宫梧桐手中的玉牌落地,发出一声清脆地“咔哒”声。
“你……”
明修诣似乎呢喃了一句,宫梧桐没听清,正要凑上前去细听,就眼睁睁看着明修诣那张俊脸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
直至……
一股温热裹挟着清冽的花香如同蜻蜓点水,悄然落在宫梧桐殷红的唇上。
地下的玉牌上浮现霜下客传来的字。
“……您说明少尊就算憋死也不会怎么样?小圣尊?小圣尊?”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车,别上车,上车就翻。
没想到吧,521发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