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吵就都给我死!”
随着这话话音落下, 四周平地起风,摇得一旁花树簌簌落花。
身边一大一小都被唬住了,一时倒还真静了下来。
但楼画却并没有因此好转。
他想做点什么来分散一下那种烦躁, 动心起念间,掌中多了一条冰锥。
身旁两人见此,都吓了一跳。
但楼画没理他们,他只抬手, 将冰锥的尖端对准了自己。
冰锥尖端泛着冷光,与此同时, 他手上的银铃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细微响动。
“楼画?”
也就在此时,楼画身后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
楼画动作一顿, 人有些迟疑地转头看了一眼。
他眼里的世界都是扭曲的, 只感觉有个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滚开!”
楼画脑子很乱, 眼里一片猩红,眼前的画面都是张牙舞爪的鬼怪,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直到他闻见那丝熟悉的檀香。
秦东意顺着他的手腕,慢慢握住他的手, 把他手里危险的冰锥拿到自己手里。
他用灵力融化了那块冰, 又拉着楼画的手, 轻轻碰上自己的脸颊。
他手里才刚握过冰,冷的异常,但秦东意并没有因此躲开。
他目光和语气都没有什么波澜:
“看着我, 我是秦东意。”
楼画呼吸有点急,但耳边嘈杂的声音反倒安静了下来。
他皱着眉, 微微蜷起手指抚上秦东意的脸颊。
眼里狰狞的恶鬼逐渐消散, 凝成那人清俊的眉眼。
“秦东意。”
“在的。”
“秦东意。”
“是我。”
楼画每叫一次他的名字, 都会得到回应。这稍稍抚平了他心里那些不安的情绪。
随后, 他挣开秦东意的手,但没再有危险的举动,而是快步走开了。
临走前,他还顺走了盘子里最后一块桃花酥。
“哎!”那青年指着楼画,冲秦东意道:
“你们是新来的吧,你这朋友也太没规矩了。”
“抱歉,阁下见谅。”
秦东意冲青年一礼,又把常楹拉到自己身边,从储物袋中找出前几日用灵石换来的银两递给他算作道歉。
青年显然没想到自己家一碟桃花酥和一张破石桌能值这么多,当即眉头也不皱了。
他把银两用袖子擦一擦,临回屋前还笑嘻嘻地提醒一句:
“哎,不正常的人就别带出来了,非要遛就把疯子看好些,别再出这种事了啊,大家都不高兴。”
“?”听见这话,秦东意眸色微沉,冷冷抬眼看过去。
他平日里待人温和,总给人一种好说话又好脾气的错觉,但那些锋芒只是被主动隐去,并非没有。
正如此时,青年被他那眼神吓了一跳,心上像是被刀刺了一下似的,起了一片冷汗,没说完的话也烂在了嘴里,只好嘟囔着进了屋去。
那边,楼画一个人蹲坐在墙角里,小口小口咬着手里的桃花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桃花酥吃完了,他就咬着自己的手指,直到身前的光被人挡住。
楼画抬眸看了一眼。
秦东意单膝跪地,平视着他,随后冲他伸出了手。
原来有的时候,光也是有形状的。
楼画被秦东意拉了起来,对方什么话都没说,带着他和常楹离开了人家的院子。
等走到路上,秦东意才出声问:
“阿楹,解释一下?”
常楹吓得身子一激灵,嘿嘿一笑,挠着头道:
“我,我藏在小画哥哥的储物戒里跟过来的,我也想下山玩嘛。”
“储物戒?”秦东意看向楼画。
楼画的状态比刚才要好很多,他把左手递给秦东意,要他自己看:
“我的储物戒可以存活物,这两天我没仔细看,不知道里面有个人,不关我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
常楹小心翼翼:“我躲在师尊的床底下了。”
秦东意:“床??”
楼画耸耸肩:
“哦,我看要出远门,临走前把你屋子里的东西都带上了。我的戒指空间很大,能放很多东西。”
这事情一件比一件离奇,两人的话一句比一句匪夷所思,秦东意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楼画丝毫没有自己的行为很奇怪的意识,他听着常楹讲述他是如何藏进储物戒里呆了这么久,还不忘煽风点火一句:
“这么不懂事的徒弟收来作甚,赶他回去,罚他去扫茅厕!”
常楹又撇起小嘴:
“小画哥哥你怎么这样……”
楼画很记仇:
“谁叫你刚才偷吃我点心。”
这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开始围在秦东意耳边吵吵,他多少有点无奈,最终一句话中止了战局:
“我联系戊炎长老来接你。”
“别呀。”常楹立马跑过来抓住秦东意的衣角:
“阿楹从来没去过清阳山以外的地方。这次师尊你和小画哥哥来这么漂亮的地方玩,也不带我。”
楼画拍掉常楹的手:
“我师兄,你少动手动脚。”
“我师尊!”常楹跺脚。
楼画拽着常楹的头绳:“我今天非要把你头拧下来……”
“好了。”
秦东意握住楼画伸向常楹的手,轻轻捏了捏算作安抚,随后便放开了。
他又看向常楹:
“我们此行情况难料,很可能会有危险,不是去玩的。”
“但是……”常楹吸吸鼻子:
“但是自从小画哥哥出现,这些时日,师尊不是在往外跑就是在受伤,好久没有好好陪过我了,三天两头把我往长老们身边送,您倒是一直在小画哥哥身边。这次也是,只带小画哥哥不带我。但我也是大孩子了,遇见事情也能和师尊一起面对的。”
秦东意看着常楹一副委屈模样,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时日兴许确实是冷落了他。
常楹自小就待在他身边,不习惯有落差,也是正常的。
沉默片刻,秦东意做了决断,认真嘱咐:
“那不许任性,不许乱跑,遇见事情不许逞强,保全自己为重。能做到吗?”
常楹愣了一下,意识到师尊这是允许他跟着了,于是重重点了头。
秦东意微微弯起唇,摸了摸常楹的脑袋。
人家师徒二人和乐融融,看在楼画眼里,有些扎眼。
因为常楹的出现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秦东意带着他不过是因为他有用,他需要他罢了。
这原本也是楼画的目的,但那个孩子一直在提醒他,他们是不一样的。
迫使和心甘情愿是不一样的,离不开和不离开也是不一样的。
他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原本楼画一点也不在意,也不会去计较。但一旦有了对比,心里那些暗处的情绪便开始疯狂肆虐。
人都会贪心,以前他只想,只要秦东意能留在他身边就好,但现在他总想秦东意能爱他,想要他无论心里还是身边,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把他锁在只有自己找得见的地方,谁也不许靠近。
思及此,楼画抬眸看向常楹。
他的眼睛不自觉闪过一道红光,杀意骤现,将常楹吓了一跳。
小孩抖了一下:
“怎,怎么了小画哥哥?”
也就是那一瞬间,楼画面上那丝偷跑出来的异样情绪彻底消失无踪。
他弯起眼睛,笑得温温柔柔:
“没事,有危险就来找我,我保护你。”
私底下的暗流涌动,除了当事人,谁也没有发觉。
秦东意带着两个人一路去了村长借给他们的空院子。
这座院子已经在桃源村的边缘了,远没有进村时那么热闹,周边没什么人,只有隔壁院子有户人家,再就是一片茂密的桃林。
常楹一路上都很开心,想来这孩子确实从来没出过清阳山,难得出来一次,走路都是跳着走的。
楼画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身边的人出声问:
“刚才有什么异样?”
他是指楼画自己在村子里晃悠的那段时间。
楼画听他问,就略微回忆了一下。
异样?那自然是有的。
莫名眼熟的那位无名无姓的“先生”、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幻的老头、还有老头子口中关于“桃源”的那些话,任何一个细节都在暗示这个村子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楼画也有了自己的猜想。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冲秦东意笑笑:“没有吧,我也不知道。”
看他这样子,秦东意就明白了。
这人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想说。
楼画倒没有被看穿的自觉,他敛了笑意,目光继续跟着前面那蹦蹦跳跳的小孩。
下一刻,小孩脚下一绊,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常楹跑得有些快了,没注意脚下,被路面一颗凸出来的石头绊住了脚尖。
他揉揉胳膊肘,刚准备自己爬起来,结果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有个人路过了他身边,踩住了他的袖子,
常楹愣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见是个高高壮壮的大哥哥。
他头发是与常人不同的枯黄色,随便用布条绑在一起,肩上扛着一捆柴火。
“大哥哥,让一下可以吗,你踩到我的袖子了。”
常楹认真问道,但那人却像是根本没注意这还有人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
常楹挠挠头,刚想再问一遍,结果眼前的人却突然毫无征兆地飞了出去。
黄毛哥哥飞出去好几米,还打了几个滚,常楹还没反应过来,身侧又忽地蹿出去一道白影。
再看过去时,楼画一把揪着黄毛哥哥的衣领,皱眉道:
“花毯子,你再跑?”
徐惘吓了一跳,他看着楼画,惊道:
“什么花毯子,兄弟,你认错人了吧?”
“我又不是瞎子!”
虽然眼前这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隐去了妖气,但这张脸确确实实是徐惘没错,楼画不可能认错。
他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徐惘,却发现这人惊恐神态不似作假。
他又用灵力暗自试探一番,但奇怪的是,灵力探进眼前人的身体就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连一丝回应都没有。
“哎呦呦,你们在干什么呀?”
正在在场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推开院门,提着裙摆小步走过来。
她看着四五十岁的样子,眉目温柔和善,此时正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二位面生,是小惘新交的朋友吗?”
“你……”
“啊,是!”
徐惘握住楼画的手腕,笑道:
“刚认识的新朋友,之前就听村长说我们邻屋搬来了新邻居,就是你们吧。只是这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楼画皱皱眉,但他随后感觉到秦东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于是撤了手,让徐惘能从地上爬起来。
他目光有些冷,但在徐惘看过来时便轻轻弯起眼睛,是个温柔的笑:
“抱歉,我认错人了。”
“嗐,没事没事。”
徐惘挠挠头,指指自己家隔壁那个院子:
“你们是新搬来的吧?那以后都是一家人,介绍一下,我叫徐惘,这是我娘。”
楼画冲妇人点点头:
“徐妈妈。”
徐妈妈看看楼画,又看看秦东意:
“都是些俊俏孩子,来,吃糖。”
说着,她从自己随身的布袋中翻出几颗糖来放在楼画手里。
楼画看着她的动作,又侧目看了看就站在自己身边的常楹,微微皱了眉。
随后,他便弯起眼睛,问:
“徐妈妈,我们三人都不善举炊,今晚可以叨扰府上吗?”
楼画刻意加重了“三人”。
徐妈妈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但随后便亲切道:
“这孩子这么客气,当然可以了,正好我叫小惘去山里挖了野菜,今天多包些野菜饺子,人多一起吃才热闹。到时候我叫小惘叫你们去。”
“好啊。”楼画看了秦东意一眼,笑眯眯应下了。
几人又闲聊几句,徐惘乐呵呵捡起地上的柴火和野菜,跟他们告了别,扶着徐妈妈进了自己家屋子。
楼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有些出神,而后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
垂眸看去,常楹似是有些奇怪:
“师尊,小画哥哥,我怎么感觉这里有些奇怪呢?”
秦东意也发现了事情的蹊跷:
“他们眼中只有我跟楼画两个人,他们看不见你。”
楼画把徐妈妈给的那五颗糖分了两颗给常楹,边听秦东意解释:
“做个假设,这村子是个以人为阵眼的法阵,进来的时候法阵只记录下两个人人,而你算是中途凭空出现,没被法阵算在里面,法阵内的生物自然看不见你。”
听着,楼画赞同地点点头,问常楹:
“我来考考你,一个法阵要如何破解?”
常楹想都没想:“先明确法阵特性,然后寻找阵眼。”
“如果阵眼有很多呢?”
“联系法阵的用途、意义、能力,从枝到干、由次到主,寻找最核心的那个阵眼。”
“幻境内的类人生物,又要如何分清主次?”
“看个体的记忆、行动、反应程度、自我意识,最像真人的就是主体。”
楼画点点头:
“疏月君,教的不错。”
他从手里挑出一颗糖来,撕开了外面的纸皮,但却是微微挑了眉。
纸皮里的糖早已发黑,轻轻一捏就掉下来一块,显然是老古董了。
同时,常楹反应很大的发出一声怪声,把嘴里的糖吐了出来,皱巴着一张小脸:
“好苦……”
楼画笑了两声,顺手揉揉小孩的脑袋,自己抬步走进了村长给他们分的屋子。
推门时,他看了一眼秦东意:
“那个徐惘是假的,他连经脉都没有。”
“嗯。”秦东意点点头:
“徐惘本人在外面徘徊,又不希望我们去找晋城,很大的可能是因为这村庄内的法阵就是晋城的封印法阵,而解开它所需要的代价,是徐惘不愿意看见的。”
楼画顺着他的话说:
“他为什么在外面乱晃,因为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徐惘’,他的身份被占用,进不来。”
说罢,楼画想起了书院那位“先生”。
跟村长和其他人不同,那人一看就不像原住民,或许他也是个来找晋城的倒霉蛋,误入法阵后,变成了书院里的教书先生。
思索间,楼画已经推开了院子的门,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院子里一颗巨大的桃树。
这并不奇怪,因为村子里每家每户院里都种着这样一棵桃树。
但跟别人家不同的是,他们这棵树才抽嫩芽,树枝上挂着的是一只一只小巧的花苞,就是看起来有些蔫吧,缺少养料的样子。
法阵的需求是“执念”,先前那老头子话里的重点也是“执念”。如果桃树是载体,那么就要以执念为养料浇灌它。
然后,贡献执念的人就会变成法阵的一部分就像那位先生一样。
巧的,楼画最不缺的就是执念。
他来到这地方,完全是跟着秦东意转悠,寻找晋城破解阵法也是秦东意的任务,不是他的。
所以比起破阵,楼画更好奇另一件事。
当桃花开放时,他跟秦东意,又会变成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