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流华

这话一出, 周围的人皆抓耳挠腮地看向了别处。

楼画有些意外,他抬眼看着秦东意,半晌, 弯唇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说:

“好啊,那疏月君住哪,我就住哪咯。”

既然如此, 后面的事就跟魏长珏没关系了。

秦东意带着楼画回了疏桐院,但他自己并没有留多久, 而是将人送到后就又赶去议事殿商量关于燎鸯的情况。

疏桐院里一时只剩了楼画,他看着秦东意离开的背影, 这才敛去唇角笑意, 推开院门进去打量着院子里这一方景致。

令他意外的是, 正道仙门鼎鼎大名的疏月君,住处居然如此朴素,就像凡世农家的小院落一般。

不像清阳山其余山头上那些占着大片地方的华丽宫殿,这个叫疏桐院的地方只有小小一点, 连屋子都是竹木制成的。

不大的院子里一边种着些灵草, 另一边是一方石桌, 还有石桌后一颗高大的梧桐古树。

这梧桐树生得繁茂,偶尔有夜风带得它枝叶哗哗作响。

凤非梧桐不栖,这种树对于凤凰一族天生就带着莫大的吸引力, 楼画也觉得这树颇为亲切,于是足尖轻点, 寻了个高枝坐上去。

他抬手摸着梧桐木的枝干, 望着这处院落, 恍惚间, 眼前似乎过了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但那些记忆每每都是在不经意的一瞬间出现在他脑海中,又在他想去回忆时消失不见,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秦东意……

楼画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他不傻,他能发现,秦东意对自己很好。

但他却不知道秦东意为什么要对自己好。

算来,他们也才认识了两天时间。

他一开始就对秦东意隐瞒身份,后来,知道他是暗香谷主人之后,秦东意好像也一点都不意外,就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一样。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谁?

还是……

楼画想到了那天晚上,秦东意看着他化身成的小白鸟的那种眼神。

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别的什么人。

楼画有些烦躁。

他讨厌没来由的温柔和好意,这无法让他心安理得接受,总会让他陷入一个纠结的境地,总是忍不住去想这些温柔背后的原因。

他向来喜欢明码标价的东西。他习惯得到一个东西前,有人告诉他需要付出什么。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完全处于被动的境地。

楼画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跟来清阳山,现在看来,暗香谷那些繁琐的杂事,要比这里的麻烦人麻烦事好处理的多。

楼画轻轻歪着头,靠在梧桐树干上,抬眸望着天上的月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树下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低头看一眼,秦东意正站在树下看着他。

楼画习惯性弯唇笑了一下,随后从树上跳下去落在秦东意身边,问:

“小瞎子的妹妹如何了?”

“喂她服了药,状况稍微好了些。但今日太晚,还得明早请医修去看过才能清楚状况。”

秦东意如实答着,边从储物戒中取了颗糖果,递在楼画面前。

楼画看看那糖,又看看他,愣了一下。

“给我的?”

“给你的。”

楼画轻笑一声。

到了这时候,他倒是把之前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去了脑后。

他剥开糖纸把糖含在嘴里,背着手跳了两步,到石桌边坐下。

他抬眸看着秦东意,蓦地试探似的开口唤道:

“秦东意,疏月君,小秦仙君?”

“嗯?”

秦东意应声,随后坐去了他对面。

他垂着眼,给楼画倒了杯茶递给他。

楼画转着茶杯,微微叹了口气,问:

“不想喝茶,有酒吗?”

秦东意点点头,又从储物戒中拿出酒盏和酒壶,给楼画倒上。

这小秦仙君还真有意思,他的储物戒就像个百宝箱,怎么什么都有。

楼画不自觉弯起了眼睛。

那时,秦东意也倒好了酒,正扶着袖子将酒盏递给他。

楼画抬手欲接,垂眸时,却瞥见他左手腕上那条平日里被藏在衣袖下的红绳。

楼画微微皱起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隔着衣袖握住了秦东意的手腕。

那红绳很长,秦东意在手腕上绕了好几圈,但即便如此,那红绳末端还是垂了下来藏进秦东意的袖中,看不真切。

酒盏里清澈的酒浆随着二人动作晃了起来,晶莹液体在杯沿滚了两圈,最终不小心沾湿了楼画的衣袖,这便为空气中原本清新的草木气息中多添了一丝酒香。

这次香气也稍稍唤回了楼画的思绪。

他原本垂眸看着那红绳,此时才回过神来,抬眸想冲秦东意笑一下,边问:

“这是什么东西?”

但他并没有笑出来。

因为抬眸时,他正好对上了秦东意注视他的目光。

楼画不知道秦东意为什么要那样看着他。

那神情温柔又哀伤,但还是让楼画觉得有些别扭,因为他能感觉到,秦东意是看着他在思念什么别的人。

而下一瞬,秦东意便收回了那丝失态。

他轻轻弯起唇角:

“故人之物。”

楼画点点头,但并没有很快松开他的手。

他的目光顺着秦东意的手腕,一寸一寸描摹过他手背上凸起的骨骼,还有修长手指的每一个骨节。

真好看。

楼画这样想。

但很快,他眸光一顿,看向了秦东意左手小指上的一处刺青。

那刺青是惹眼的红色,就像红线一样缠在秦东意小指上。

楼画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凡人相信姻缘由天定,天上的月老会在他们小指上绑一根红线,红线的另一端便是他们的命定之人。

楼画抬眸看看秦东意,笑问:

“这也是故人之物?”

随后,他便放开了秦东意的手,顺道拿走了他手上的酒盏一饮而下。

楼画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吞咽时喉结滚动,整个人迎着月光,精致又漂亮。

他一双红色的眸子里盛着笑意,意味不明地打趣道:

“疏月君,还是个大情种。”

楼画看向秦东意,却发现那人似乎躲开了他的视线。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于是追着问道:

“听说三十年前,疏月君失了一位友人,所以,这些东西都跟他有关?”

“嗯。”

秦东意原本也没想瞒他。

听了这个回答,楼画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想。

他笑意渐深,问:

“怎么,我很像他?”

秦东意顿了顿。

他并没有答“像”或是“不像”,他只是抬眸看着楼画,一字一顿,认真地告诉他:

“你是你,他是他。”

应龙说,凤凰涅槃,本质是在灰烬中重生,但因为是从头来过,所以不会有之前的记忆。

但楼画的一颦一笑他都好熟悉,还有那些他独有的小动作,比如吃到甜食会像某种小动物一样满足地微微眯起眼睛,比如思考时会无意识地摸手指。

他虽然还是那个人,但好像又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的楼画经历了很多,看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把那些疯狂又偏执的爱留给了他。

现在的楼画像一张白纸,好像什么都有了,只是不爱他了。

所以,你是你,他是他。

楼画愣了一下。

随后,他支着头看向秦东意,问:

“那疏月君,既然我不像他,你又为何对我这么好?你这可说不通了,咱们可才认识了两天,怎么,是你们清阳山的道士一向习惯送人花和糖还把外人往家带,还是……”

楼画顿了顿。

他弯起眼睛看着秦东意笑了,半开玩笑般问道:

“还是你要跟我说,你喜欢我,一见倾心啊?”

如楼画所料,对面人果然没声了。

呆子就是不会说谎,这也在楼画意料之中。

他自己拿过酒壶,也不愿再装那风雅人士,直接打开盖子跟喝水一样灌下肚去。

楼画有些烦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些什么,总之就是不爽,想做些什么东西将那些气都撒出来才好。

溢出的酒水顺着楼画的唇角一路滑下脖颈,打湿了他的衣襟。

楼画的酒量一向很好,但也不知是秦东意这酒醉人,还是月色醉人,他竟觉得有些晕了。

空气中弥漫着沾了醉意的晚香玉气息。

楼画想,自己一定是醉了,眼花了,耳朵也不灵光了。

不然,他才不会看见那呆子道士耳尖又红了。

也不会听到那句话,就像飘到了云端,心砰砰狂跳,整个人都填满了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

那时,他看见秦东意在月光下红了耳尖。

微风带着他身上的清浅檀香味飘到了楼画身边,一同到来的还有那一句:

“嗯。”

“喜欢你。”

“……一见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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