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的身体早已被贪婪而愚昧的龙沼村村民吞噬殆尽, 只留下了它阴晴不定充满了怨恨的亡灵徘徊在奚山的丛林峻岭之间。
祂很少回应人类。
但偶尔会有那么几次,龙神会用特殊的方式选出自己中意的躯体,并且以那个人作为媒介跟人类沟通。
而那个人在龙沼的土语中就被称之为西卡尼。
“……西卡尼不会记得龙神俯身后发生的事情, 但是, 他能感觉到龙神的情绪。”
布达措措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小楼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江初言的手指蜷缩了起来,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他抬眸望向了贺渊,后者面无表情, 眉心却竖起了一道竖纹。
“艹, 我不知道!”
贺渊声音嘶哑地说道。
“没有人跟我说过——”
“我们告诉过你,可是, 你不信。”
布达措措满脸无奈。
“如果你不是西卡尼,又怎么可能如此顺利地在龙沼来去自如……”说完, 村长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叹息, “我们这里, 可不好找。”
在布达措措口中, 贺渊曾经就在村筵上被龙神附身。
也正是应了他的要求, 村民们才将龙神的塑像头颅砍下来并且面向背面。
当然, 对此贺渊只有一脸茫然。
“我根本就不记得这种事情。”贺渊用力地抓了一把头发,“我一直就觉得你们说的那些,艹, 不就是胡说八道吗?我当时喝了那么多酒, 你们燃烧的灵塔烟又那么重,我一直觉得我就是喝醉了在胡言乱语!在这次来龙沼之前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里对我来说就是一座普通的村庄。”
男生颓然地说着。
“如果我知道, 我根本就不会带你们来!”
在说话间, 贺渊一直在不断打量着江初言, 看上去多少有些焦躁。
“我,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西卡尼是龙神附身之人的意思,那么……玛尔是什么意思?”
江初言忽然开口,他面无表情地小声问道。
这次布达措措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用汉语解释清楚。
“大概……差不多就是,龙神最为喜爱的人。”
*
这又是一个在龙沼度过的漫长夜晚。
江初言睁着眼睛,直直地躺在那张又窄又硬的床上。
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隐隐作疼,应该白天在车厢里跟那个怪物搏斗时造成的过劳。多日来一直精神紧绷心力交瘁,就连江初言自己都可以感觉到,他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
然而,他的精神却依旧极度亢奋,完全没有丝毫睡意。
他的心脏一直在狂跳,不过江初言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恐惧。
房间里很亮。
江初言不仅开了房间里的点灯,还在桌上地上都点满了蜡烛,甚至就连原本用于洞穴探险的高功率手提灯也被他开到最亮,横放在了桌面上。或明或暗的灯源就这样把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夜已经很深了。
江初言在床上翻了个身。
“贺渊——”
江初言将脸贴在枕头上,眼睛睁得很大,他盯着墙角几根蜡烛摇曳的火苗,然后轻声喊了贺渊的名字。
“我在。”
他的声音明明很小,可马上一墙之隔就传来了男生的回应。
从声音上就能听出来,贺渊果然也没有睡。
“睡不着?”
几秒钟后,贺渊开口问道。
“……你不也一样吗?”
江初言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口道。
“经历了白天的事情,我要是还能睡着应该神经未免也太粗了。”
贺渊应道,不知不觉中,话尾染上了一丝苦涩。
“谁他妈能想得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我都快被吓成神经衰弱了。”
江初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回应了句:“……我也是。”
就在白天布达措措向所有人告知了龙沼村的过往后,江初言在短暂的犹豫后,同意了龙沼村村长那个近乎荒诞的提议。
他决定成为那什劳子龙神新娘,在即将到来的龙神祭中自愿被人送到落龙洞的深处,以求得龙神对他们的庇佑。
“你要是还是担心,你的同学也可以成为送嫁人,他们会一直守着你,这样你总归能放下心来了吧……”
江初言耳畔仿佛还回荡着布达措措的承诺声。
然而,即便担任新娘这个决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决定的,当江初言躺在床上后他依然感到了不安。
冥冥之中,他的直觉依然在发出模糊的警告,他总觉得事情还是有些不太对,但是真让他说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在他发出那句喃喃低语之后,隔壁安静了下去。
江初言本来还以为贺渊没听到,结果没过多久,一声“嘎吱——”声响起,他听到了隔壁床褥簌簌作响,是有人下床的声音。
深夜的龙沼安静得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以至于那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却依旧显得格外响亮,江初言控制不住背脊微颤,然后就看到自己与贺渊房间相隔的门帘被掀开了。
贺渊就那样直接闯到了江初言的房间里。
“贺渊?你……”
“我害怕。”贺渊当着江初言的面坦然地说道。“你不介意吧?今天晚上跟我挤一下。”
然后他径直走向了江初言。
江初言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贺渊做这一切,他本应该立刻开口赶走贺渊,可他的声带却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一直保持着沉默。
贺渊就这样行云流水地掀开杯子,挤上了江初言的床。
原本就窄小的木床因为贺渊的出现瞬间变得更加逼仄,江初言感受着身侧男生的体温,不自在地向后挪了挪,可马上就被贺渊一把抱在了怀里。
贺渊身上的气味,在薄薄的被褥的包裹下变得格外鲜明,男生的胳膊揽在江初言的背后,下巴直接抵在了江初言的头顶。
有那么一刻,江初言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什么小动物,在毫无抵抗的情况,就被名为“贺渊”的牢笼彻底锁住了。
偏偏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江初言对于这样强势的拥抱,没有任何抵抗力。
“呼……”
贺渊在抱紧江初言之后长松了一口气。
“这下好多了。”
他轻声嘟囔了一句,伸手在江初言背后拍了拍。
江初言抬头看着着贺渊的下巴,男生优越的下颚线,以及喉结,都离江初言的嘴唇很近,近到他只要伸出舌头就能舔到对方——
靠,他到底在想什么?!
江初言猛然警醒。
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与贺渊如此亲密而感到紧张不安,但事实却是,在男生抱住他的瞬间,他就开始不受控制的甚至涣散。
“……龙神。”
不自觉中,江初言呢喃出声。
“嗯?”
“你觉得布达措措说的龙神,真的存在吗?”
江初言终于在贺渊的怀里说出来自己心底最深的疑问。
“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真的吗?”
“也许吧。”
贺渊的胳膊紧了紧。
“其实你还有反悔的机会,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尝试着开车再逃一次——我的车装的都是防弹玻璃,就我们两个,不要带上那三个人……”
说起另外三个同伴,江初言和贺渊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淡淡忌惮,但他们最终都没有把自己心底隐晦的猜测说出口。
“说不定我们能想办法闯出去。”
贺渊几乎是含着江初言的耳垂,将那压到极低声音送到后者耳内的。
就好像他一直在担心房间里还有别的人在偷听一样。
男生说起这些的时候面上很平静,只可惜,他此刻距离江初言实在是太近了,近到江初言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倏然变快的心跳和身上细微的战栗。
江初言眨了眨眼睛。
“不,”他拒绝了贺渊的提议。“不行——”
他接着说道。
“如果只是嫁给龙神就能带着所有人离开龙沼,那么我愿意赌一把。”
说到这里,江初言忽然惨笑了一下。
“你知道吗,我竟然觉得……觉得也许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
又是一阵凝重的沉默。
贺渊把江初言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你信任我吗?”
江初言怔怔说道:“你现在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
虽然没有证据,可是江初言现在已经很难对白珂,刘天宇和徐远舟放下戒备。
他很害怕,害怕在那三个熟悉的人皮之下,会是别的什么东西。
可是,他也不敢堵。
贺渊:“我无论如何都会守着你,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江初言咬着嘴唇,他试探性地伸出手,然后一点点环住了贺渊的背脊。
“谢谢。”
他哑声道。
“谢谢你一直在保护我。”
“不用谢我,”贺渊却在此时沉沉地说道,“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
“啊?”
贺渊忽然将头埋进了江初言的颈侧:“我喜欢你。”
“贺——”
“其实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了你。”
虽然早就有所感觉,可那句话落在耳畔时候,江初言还是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他的心跳得很快。
“等,等一下,贺渊……”
江初言本能地想要低头去看贺渊的表情,然而后者此时却始终不肯抬头。
“别,别看我。”
江初言只能感觉到贺渊的胸口此时正在怦怦震动。
男生的体温好像一下子升高了许多,烘得江初言也不由自主的脸颊滚烫。
“我本来……本来还想着等回去以后,找个更好的机会跟你告白来着。”
贺渊挫败地嘟囔着。
“结果竟然被困在这种鬼地方……而且你还马上就要嫁人了……靠……早知道我还不如一开始就从徐远舟那个傻逼手中把你抢过来呢。”
在这一刻,什么龙神,水猴子,奇怪的祭典与诅咒都消失不见了,江初言只能听到贺渊那接连不断的低语。
“你都不知道我暗恋你多久了,可是你从来都看不到我。”
“刚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时,我嫉妒徐远舟嫉妒到恨不得偷偷干掉他……”
“其实我所有的糖都是给你准备的……靠,结果之前偷偷打听到的讯息全是假的,你不喜欢吃糖……”
“初言,我喜欢你。”
“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
“你不要讨厌我。”
……
不知不觉江初言已经被贺渊压在了身下,男生高大的身体几乎完全笼住了身形消瘦的青年。
等江初言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贺渊死死卡住,男生掌心很粗糙,温度滚烫到几乎要灼伤他的手腕。
糟糕。
江初言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发出了一声低呼。
他不应该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至少,不是在这样前路茫茫的时刻。
然而他早已经失去后悔的时机。
“初言,你……你能接受我吗?”
贺渊伏在他的身上,眼神灼灼地对着他说道。
“我想成为你的恋人。”
江初言呼吸滞了一瞬间。
“我……”
他艰难地张开了嘴唇。
然后,没等他说出剩下的话,贺渊已经朝着他低下了头。
男生的嘴唇很冰凉,也很柔软,与他生涩且糟糕的技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初言所有的声音都被贺渊以无比野蛮且贪婪的方式尽数吞噬。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放慢键。
江初言原本环绕在贺渊肩头的胳膊放了下来,再然后他开始轻轻推起了对方过的胸口……
他的闷哼变得苦恼而柔软,听上去更像是某种暧昧的呜咽。
而贺渊依旧没有放开他。
最后他甚至不得不艰难地曲起自己的膝盖好让贺渊离自己更远一点——
“砰——”
贺渊的身体被江初言踢到了床下,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江初言完全没预料到贺渊竟然会完全不反抗,他被男生掉在地上的巨大动静吓了一跳,整个人倏然回神,然后才面红耳赤地撑着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揉着自己的嘴唇看向地上的贺渊,脸已经完全燃烧起来。
“你,你,你不要太过分。”
江初言结结巴巴地冲着贺渊说道。
“我明明还没有答应你。”
贺渊揉着小腹,专注而贪婪地盯着江初言。
“抱歉。我错了……”
他诚恳地说道。
但江初言总觉得他脸上似乎还写着另外一行未曾说出口的字——
【我下次还敢。】
“我忍太久了,刚才实在是控制不住。”
贺渊一字一句地说道。
“跟我交往吧,初言。”
一边说着,他一边慢慢起身。
最后一声呼唤说出口的同时,他已经来到了江初言的面前。
烛火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打在了江初言的身上。
男生的面容背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显得异常明亮。
江初言嘴唇翕合了一下。
虽然从青春期开始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是同性,可江初言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贺渊带给他的感觉。
他感到安心。
但莫名的,又会因为贺渊而腾起奇异的战栗与慌张。
“……好。”
那一声柔软的呢喃,再一次被贺渊的嘴唇吞没。
*
在仪式开始的那天清晨,江初言的房间里涌进了许多皮肤苍白,盛装打扮的龙沼女人。她们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露出来的牙齿白得森然。
“这些都是我们村子里手艺最好的喜娘,”布达措措站在门口,搓着手替这她们介绍道,“毕竟是龙神娶亲,新娘肯定是要好好打扮的。”
说完这些,他眼睛咕噜噜转动着,口里嘟囔不休,又跟那几个喜娘说了好些土语。
“可,可我是男的——”
江初言艰难地说道。
但布达措措并没有给他拒绝打扮的选项。
成箱的首饰与服装被人流水一般抬进了江初言的房间,江初言几乎是被人架着坐在了座位上。
他用求救的目光望向贺渊,结果贺渊也被人架着拉到了门外。
看到贺渊要走,江初言有点慌。
贺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嘴里嚷嚷着土语满脸惶恐地冲了过来。
虽然江初言听不懂,他还是能感觉得到,似乎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因为一阵耳语之后,贺渊满脸铁青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跟江初言解释了一句:“……徐远舟还有白珂他们几个,刚才趁着村子里筹备仪式,偷偷拿了车钥匙开车跑了。”
江初言的瞳孔倏然紧缩。
眼前的景象倏然晃了一晃,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骤然浮现在脑海之中。
【初言,徐远舟他们……他们自己开车提前离开了。】
【初言,那几个人,他们,他们走了。】
【人呢?靠,那几个混蛋,他们怎么做得出来,他们怎么能自己跑?】
……
【初言,为什么要哭呢?你明明为了他们付出了那么多,可是,他们把你抛下时,可没有一点犹豫呢。】
*
“初言?!”
“初言,你还好么?”
“你怎么了……”
……
新任男朋友关切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却是朦朦胧胧的,好像无形中隔了一层。
一阵尖锐的头痛瞬间在脑海深处炸开,江初言身体晃了一下,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在回过神来时,刚才脑中浮现出来的画面已经如同阳光下的朝露一般瞬间消散不见。江初言定了定神,再去看贺渊,发现后者此时表情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甚至都能看到男生额角不断跳动的青筋。
“你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贺渊抱住了江初言,凑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嗯。”
江初言顿了顿,才应了一句。
真奇怪。
他忍不住想。
发生这种事情,他本应该觉得愤怒,觉得不可置信才对。
要知道,那三个人里头,还有一个是徐远舟——他的青梅竹马,兼曾经的恋人。但即便是有过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那三个人依然毫不犹豫地抛下了江初言自己逃跑了。
然而此时此刻,江初言心中却没有太大的波澜。
仿佛冥冥之中,他早就已经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
他为什么会知道?
*
贺渊因为这件事情,满脸烦躁地暂时离开了房间。只留下了江初言独自坐在房中被龙沼的喜娘们装扮。
“我很快回来,你别怕。”
离开前,贺渊小心地嘱咐道。
他显得异常焦躁不安,临走前,他忽然俯下身用力地抱了江初言一下。
“我不在,你要小心。”
伴随着男生的低语,江初言忽然觉得掌心微微一重。
一柄小巧冰冷的刀,被偷偷递到了江初言的掌心。察觉到手中忽然出现的刀,他目光颤动了一下,抬眸与贺渊无声无息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初言演努力不要流露出异样的神色。
“你也是……要小心。”
在贺渊的身影即将从门口消失时,江初言握紧了手中冰冷的小刀,强自镇定地冲着贺渊说道。
贺渊背对着他,抬手做了个OK的手势。
而因为这个小插曲,在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里,江初言都有些魂不守舍。
所以,等他意识到违和感时,他的新娘装扮进程都已经快要过半了。
江初言当时已经换上了一件绣满了鱼鳞纹的鲜红嫁衣。
他的下巴被女人冰冷微湿的手指轻轻掐着,微微抬高。
被磨得细软的米粉扑在他的脸上,飞腾的粉末让江初言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甜腥味扑面而来。
濡湿,温热的液体被人轻轻刷在了江初言的眼角与唇上。
江初言打了一个寒颤,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什么——”
他心慌意乱地喊道。
可喜娘们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嘴里全是他听不懂的土语。
江初言没有来的腾起一股寒意。
他想要去看镜子,想要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喜娘们到底在他脸上抹了什么。
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整个梳妆期间,他都没有看到过镜子。
事实上,自从到了龙沼村,除了白珂房间里的镜子,江初言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跟镜子有关的东西。
……
不,不对……
等等,他真的在白珂房间里见到过镜子吗?
江初言仔细回想了一番,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记不清了。
难以解释的直觉告诉他,镜子很重要。江初言猛然起身,想要离开房间去一楼看一眼镜子,结果他还没有到门口,就被无数双手重新拉了回去。
喜娘们手舞足蹈在他面前比划了很久,就是不许他离开房间。
好在,没过多久,江初言的所有新娘装扮都已完成。
喜娘们在江初言的一通脾气之后,带着那种面具一般的笑容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咔——”
门被关上了。
江初言喘着粗气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静静地听着门外动静渐渐远去。
听上去,那些龙沼村民已经离开了。
可江初言并没有选择直接开门偷溜,而是小心翼翼地慢慢俯下身,在门底下的缝隙中,往外看了一眼。
一排红色布鞋整整齐齐拍成了一溜,正贴在他的房门前。
“……”
江初言猛然一个深呼吸,将口中差点脱口而出的惊惧低叹咽回了喉咙。
然后他探向自己的袖口,从里头取出了之前贺渊偷偷递给他的那把小刀,然后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那把小刀的刀身很窄,刀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表面隐隐浮现出一圈又一圈环形的纹路。对着光仔细端详,隐约能看出来,那年轮一般的纹路中夹杂着些许暗色的金丝。
江初言扯了根头发在刀刃上试了一下,在碰触到刀刃的瞬间,头发断了。
“呼……”
江初言徐徐吐出一口气。
这肯定不是外界的刀具,应该就是龙沼村当地出产的。江初言也想不通,贺渊究竟是从哪里搞来这种利器的,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有了这把刀,他确实安心了许多。
江初言强迫自己不要陷入惶然无措的心态之中。
定了定神,江初言走向了自己的床,然后他一边紧盯着门口,一边悄悄从床缝里,掏出了自己之前藏在那里的手机。
点开屏幕,江初言首先看了一眼信号栏,他无比失望地发现那里依然是一片灰色。
然后,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点开了手机的相机功能。
他将镜头对准了自己。
屏幕上的青年一张脸白得出奇,眼睑,额头还有嘴唇上,都被涂上某种猩红的“颜料”。
那确确实实就是江初言自己的脸。
只不过在落后村落喜娘手法怪异化妆下,青年的眉眼间,竟然显露出一种陌生的妖冶来。
相机里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太过于异常的地方,江初言在确定了这一点后心头微松——可就在这时,他的手稍稍晃动了一下,镜头不小心就扫到了他的身后。
一双肤色微青的手,正一点点抠着粗糙的地板,缓慢地从江初言背后的床底下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