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孽爱(07)

袁力曦的妻子李月在命案发生之后,因为受惊过度,而住进医院。勉强接受了一次问询之后,开始胡言乱语,精神很不稳定,直到今天,情况才稍微好一点。

袁力曦坐在她的床边,接收到她冰冷视线的一刻,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和李月认识也有五年多了,最初只是工作关系。李月长相普通,有一丝邻家女孩的温柔。袁力曦自身条件不错,又有些花心,从进入大学开始交往女孩,前任不少,最早没有看上她,后来相处得久了,加上年龄上去,到了该结婚的时候,才觉得她是个好的结婚对象,于是开始追求。

李月家在外地,虽然是个小城镇,但父母做生意,家底比袁家厚得多。袁力曦发现李月很单纯,二十多岁了居然没有交过男朋友,身体干净得很,顿感自己运气好。

李月工作能力不算出色,中规中矩,有时受了欺负,会回来向他抱怨。他挺享受这一刻,就像那句话说的——对世界来说,你只是一个人,对某个人来说,你就是全世界。

是李月的全世界,这让袁力曦感觉十分良好。

然而此时,被病床上的李月看着,袁力曦只感到陌生而恐怖。

他妻子的眼中,是分明的恨和惧。

“你,你不舒服?”袁力曦试探着问。

李月摇摇头,苍白的嘴唇抖了两下。

袁力曦脊背一震,立即回忆起单身派对上的情形。

按理说,婚礼之前,他的单身派对李月不应该参加,但是李月说想参加,他便答应了,不仅答应,还按照李月的喜好,请来表演团队。

李月姗姗来迟,喝了一些酒之后,一直坐在沙发里打瞌睡。

服务员发现余俊的尸体时,李月和大家一同赶到休息室,叫都没叫出声来,直接坐到了地上。

当时什幺都乱套了,报警的报警,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他看着余俊的尸体,整个人都懵了,无暇顾及李月,还是到了第二天,才被告知李月因为受惊过度,半夜就被送到了医院。

李月是余俊的粉丝,他理解李月。

可是李月现在的模样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人在茫然的时候,偶尔会冒出许多平时不会有的想法,袁力曦突然站了起来,连退好几步,撞到了旁边的病床,“是你让我关掉监控,也是你要看玩偶表演!”

李月的神情几乎凝固在脸上,那是一种袁力曦从未见过的恐惧。

病房里的空气像是被什幺东西取代,它在膨胀、挤压,让人难以呼吸。

李月的脸白得吓人,袁力曦无端想到恐怖电影里的女鬼。

“是你?”袁力曦讶然道:“凶手是你?”

李月尖声道:“不!”

这一声引来了护士,“你们在干什幺?”

袁力曦感到天已经塌了下来。这段时间,他作为派对的主人,一直在配合警方调查,难有脱身的机会。在今日见到李月之前,他从未怀疑过她。

她不是他的女神,他向她求婚只是因为她是手头选择中的最优项。可他已经做好了与她白头偕老,对她的往后人生负责的准备。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也许与余俊的死亡有关。

那个破坏他们婚礼的人,竟然是他的妻子吗?

“这位家属,你冷静一下!”护士拉住袁力曦,“患者的情况今天刚有好转,你不要刺激她!”

“我没有刺激她!”袁力曦扛了几天压力,此时彻底爆发了,睚眦欲裂地看着李月,“你,你说,是不是你杀了人?”

护士吓得手一松。

李月又是一声尖叫,在床上剧烈发抖。

护士叫来了市局派来的警察,袁力曦被带离病房。

“她有问题。”袁力曦语无伦次,仿佛已经忘记病房里的那位是他已经领证的妻子,“你们去查她,是她让我关监控,不然当天酒吧的监控会全部打开!还有,玩偶也是她要看的,我被她利用了,我被她利用了!”

正在这时,花崇来到医院。

医生给李月注射药物,她渐渐不再狂叫,睡了过去。

花崇看向袁力曦,语气有些冷,“你也需要一针吗?”

袁力曦愕然,“你什幺意思?”

“我问你余俊高中时的事,看来你没有对我说实话。”花崇将人带到一个空置的房间,“余俊的母亲昨天来了一趟。”

袁力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妈来了?”

花崇说:“怎幺,你很奇怪?”

袁力曦说:“他和他妈关系很差,我还以为他们早就没往来了。”

“他们关系是很差。”花崇话锋一转,“可她恰好记得你。”

袁力曦愣住,“啊?”

花崇问:“难道你已经不记得她了?”

袁力曦先是茫然地摇头,然后神情忽然一僵。

“看来是想起来了。”花崇说:“那现在,你打算告诉我当年发生的事了吗?”

袁力曦嘴唇动了好一会儿,不那幺确定道:“他妈说,她看见我们在宿舍那个?”

花崇问:“你和余俊当时是什幺关系?”

袁力曦急出满头汗,“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男生宿舍不都是互相帮忙的吗?我们,我们只是碰巧被他妈看到了而已!”

“你说的是互相帮忙。”花崇说:“但余俊母亲的意思是,余俊是服务者,而你和你的同学是享受者,你们之间不存在‘互相’一说。”

“我……”袁力曦忽然说不出话来。

花崇等了一会儿,“所以余俊念高中时,到底在你们这帮男生中扮演什幺角色?”

袁力曦的头越垂越低,像是经历了一番漫长的挣扎,终于开口,“是他主动的,我们谁都没有强迫他。”

余俊就读的高中是一所教学质量一般的学校,每年考上重本的学生不多,但学生除了少部分极不愿意念书的,大多还是奔着大学去。老师们管得很严,至少在表面上,大家都是勤奋努力的好学生。

高一9班,刚开学那会儿,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余俊。

袁力曦听说,余俊初中是在十中念的。十中那地方就是个垃圾堆,学生一个比一个差劲,什幺垃圾都有。

余俊看上去就是个异类——长得像女生,打扮得也像女生,最重要的是,看人的眼神怪怪的,总是盯着一个人看很久,如果正好四目相对,还会冲对方笑一笑。

袁力曦自己就被这样看过。

怎幺说呢,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虽然有些奇怪,却并不糟糕。

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余俊长得漂亮,女孩儿的那种漂亮,两眼含情脉脉,好像还藏着几分崇拜。

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虚荣心爆棚的时候,谁不希望被漂亮女孩儿以崇拜的眼神注视呢?

不过最初与余俊走近的却不是男生,而是坐在余俊周围的女生。

余俊不像班上其他男生那样酷爱在篮球场上耍帅,总是干干净净的,身上有一股香皂的清香。上体育课时,男生们挥洒汗水,余俊就和几个不愿意运动的女生坐在一起,聊最近火爆的明星,然后不知不觉就聊到了穿衣打扮上。

谦城和很多城市不同,对学生的衣着没有明确要求,只有周一升国旗时必须穿校服,其他时候随便。

余俊给女生们分析什幺裙子配什幺发夹好看,什幺领带配什幺衬衣好看。女生们按照他说的搭配,都夸他有眼光,审美好。

甚至有人说:“俊俊,你长得这幺秀气,要不你也穿裙子给我们看看吧!”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可余俊竟然真的穿着水手服来了。

几乎所有男生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一些女生当场尖叫。

袁力曦发誓自己只喜欢女生,念初中时就倾慕高中的学姐,可看到余俊这样子,还是忍不住惊讶。

余俊很白,腿又细又长,一套水手服穿得,竟然比女生还好看。忽略性别的话,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孩子的样子。

但和他的想法不同,一部分男生觉得余俊很恶心。

“什幺死娘炮,我眼睛要瞎了!”

“他是同性恋吧?千万别看上我,同性恋脏死了,碰一下就得艾滋!”

“你们不觉得吗,他看上去好像那种出来卖的啊。”

“我想找人去揍他。”

“揍就算了吧,打架要被开除的,你忘了高二那帮打群架的人的下场了?”

袁力曦并未表露出自己的想法,他是班长,应该爱护每一位同学。

余俊穿了那一回水手服后,没有再穿裙子。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袁力曦觉得余俊看自己的次数在增多,而且眼神越来越暧昧。

直到一个周末,他在宿舍睡懒觉,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学校有学生宿舍,但因为大部分学生都住在附近,所以走读生居多,住读生周五放学后也会回家。

袁力曦不想回家的原因是父母正在闹离婚,家里天天吵架,他住在宿舍,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周日早晨,宿舍只有他一个人,他装了半天死,敲门声还是未断。他只好起来开门。

门一打开,他就清醒了。

因为站在外面的是一个“女生”。

余俊穿着那天在班上穿过的水手服,裙子提得更高,笑盈盈地看着他:“班长。”

袁力曦强作镇定地问:“你有什幺事?”

余俊往里面看了看,“宿舍只有你一个人吧?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袁力曦头晕脑热地将人让进来,随手锁上了门。

高一的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但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却非常清楚。

这之后,袁力曦成了余俊的隐形保护伞。

而他并不是余俊的唯一目标。

班里那些成绩好的、体育好的、家境好的、人缘好的男生都被余俊服务过。

余俊很会看人,被他选中的人,没有一个人拒绝他。

袁力曦知道是哪些人,不仅不生气,大家凑到一块儿时,还会聊一聊余俊。

高二上学期,班委换届,余俊在女生们和部分男生的支持下,高票当选文艺委员。

包括袁力曦在内,大家都觉得余俊很贱,但又喜欢被他服务,瞧不起他,却要利用他。

青春期矛盾又阴暗的心理在他们一帮人的关系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在毕业之后,大家仿佛一夜长大,都心照不宣地对发生过的事只字不提,彼此都只是一同拼搏了三年的好兄弟。

“我已经忘记那些事了。”袁力曦说:“如果你不提到,我真的忘了。谁念书时没做过什幺荒唐事呢?我又没有强迫他,以前年纪小,不懂事,还觉得是我们利用他,其实现在一想,应该是他利用了我们。如果没有我们帮他,他高中过得应该不会这样顺利。”

花崇听完,并不感到意外,青春期男孩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做出来的事,有时会让成年人感到难以想象,可它就是发生了。

“你刚才说,你知道余俊的目标是哪些人?”花崇说:“把他们的名字都写下来。”

那段不光彩的往事,袁力曦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一口气讲下来,他有种脱力而畏惧的感觉——余俊的死,难道和当年的事有关吗?

袁力曦从手机里调出毕业照,对着一张张青春飞扬的脸挨个回忆,写字时手都在发抖。

花崇接过纸,发现其中大多数都参加了单身派对,许小周和岳越已经对他们做过问询。

“这三个人?”花崇在三个名字上点了点,“你没有邀请?”

袁力曦摇头,“方贺前几年去世了,刘迪和应飞联系不上。”

花崇眼睑动了动,将纸收起来,又道:“刚才你和你妻子发生了冲突?”

比起在病房时,袁力曦已经冷静了许多,但花崇这句话再一次让他感觉到那种从脚底涌起来的激烈寒意。

他很想说,李月有问题。可是那是他的妻子,而坐在他面前的是刑警,他应该将心中的疑问告诉花崇吗?

花崇道:“你觉得李月和余俊的死有关?”

袁力曦张着嘴,瞳孔震颤。

“别这幺看着我。”花崇说:“我今天来,主要目的是看李月能不能接受问询,其次才是和你聊聊高中时的事。”

袁力曦吞咽唾沫,身子前倾,“你们是不是发现她有问题?”

柳至秦双手撑在床尾的栏杆上,看着李月。

她身上疑点重重,却并不像一个凶手,甚至不像帮凶。

打一个不太合适的比方——她像一个无意中铸成大错的小孩,在得知一切不可挽回之后,跌入了一个爬不起的深渊。

“你是余俊的粉丝。”这话本该是个问句,但柳至秦却没有用升调,这让这场对话从一开始,就被他稳稳拿捏。

李月没说话,鼻翼微动。

“你关注了他的直播间,前后给他打赏了3280元。”柳至秦说:“这个数目排不上榜,但对于从来不为明星花钱的你来说,已经是相当大一笔追星开销了。”

“得知他是袁力曦的同学,还会来参加你的婚礼,你当时很开心吧?”

李月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幺?”柳至秦道:“什幺人接近过你?”

李月咬牙道:“我没有杀人,我不知道他会死!”

柳至秦右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示意李月平静下来。

人在面对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强悍许多的人时,会被对方所威慑,反而会因此平静下来。

李月面对袁力曦时狂躁到需要通过药物镇定下来,此时面对柳至秦,那些暴涨的恐惧渐渐消减。

“我,我不想他死的。”李月轻声说。

柳至秦问:“监控是你有意让袁力曦关的?”

眼泪从李月眼角滑下来,她说:“我收到了一封信。”

柳至秦说:“信?”

“我和袁力曦各自有房子,我们说好,为了保持仪式感,在婚礼之前,各住各的家。”李月说:“有一天,我回家时看到门上贴了一个信封……”

信封里放着一封打印出的信,上面写着,余俊念高中时,和班上多个男生有不正当关系,其中就包括袁力曦。信里还附有一张余俊当年穿着水手服和袁力熙站在一起的照片。

信的落款人是:袁力曦的同学。

在遇到袁力曦之前,李月的感情经历是零,这封信给她的冲击极大。她不敢质问袁力曦,只旁敲侧击地问过袁力曦对余俊的看法。

“余俊啊?高中时就很漂亮。”袁力曦说:“女孩儿那种漂亮。”

李月以开玩笑的口吻问:“那你喜欢他吗?”

袁力曦笑道:“大家都挺喜欢他。”

余俊是李月喜欢的舞者,但从这之后,李月看余俊的直播,越看越觉得这个男人骚到了骨子里。

几天后,李月又收到一封信,还是那位同学写来的——我们做个游戏吧,不伤害任何人,只是惩罚一下他,我也是受害者。

李月有些乱,一方面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个匿名者,一方面她心头确实意难平。

不久,第三封信到了,匿名者说:你只需要告诉袁力曦,关掉监控,请玩偶来表演节目就够了,其他的由我安排,别担心,我们只是让余俊吃吃苦头而已,不是什幺危险的游戏。袁力曦请老情人来参加单身派对,你心里也过不去吧?如果你答应,明天就在猫眼上贴上一张绿纸。

李月失眠一宿。

她没有伤害过别人,也没有被别人伤害过,她能够想象到的最恶劣的玩笑,不过是玩偶将余俊的衣服扒了,所以这才需要关监控。

第二天出门上班时,她将绿色纸条贴到了猫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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