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忍冬赶到三楼时,雨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难以想象,这暴雨降水量居然如此之大,竟在短短几个小时里淹到了三楼!
石见穿没跟他一起下来。时间紧迫,徐忍冬也没问他要干什么去。
徐忍冬万分焦急地赶到三楼,一看见这积水量,当即脸色惨白,心已凉了半截。雨水是从栏杆外面倒灌进来的。水位早已高过栏杆顶端,此时天上仍然暴雨倾盆,浑浊雨水不断从栏杆上涌进来,哗啦啦的响声听得人心惊。
徐忍冬毫不犹豫蹚进水里。雨水冰冷,刺得关节生疼。在这短短几秒钟里,积水已经从膝盖又爬升到了大腿。水里阻力很大,徐忍冬费劲地拨开水流,拼命朝房间走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推开房门。
“连乔!”
蜡烛早已熄灭,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徐忍冬急着进去,没注意被水底的门槛绊了一下,当即整个人都扑进了水里。
错不及防,吃了一大口水进去。泛着腥气的雨水倒灌进气管里,呛得他又咳又呕。他却顾不得这些,一边剧咳着一边大喊:“咳咳、连乔!连乔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
雨水淹没了家具,木头桌椅都在水里漂浮。徐忍冬推开桌椅,仓皇四顾,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连乔。
他几乎是游到了连乔身边。只见连乔整个人都浸在水里,沉沉浮浮。他双目紧闭,长凳还和他绑在一起。也幸好有这长凳,否则他肯定早就沉进水底,遍寻不见。
徐忍冬一手捞过连乔,拿刀子割断了登山绳。他颤抖地把浑身冰凉的连乔抱在怀里——还好,还有呼吸!
“连乔!醒醒!快醒过来!”徐忍冬背着他,朝门口游去,口中不断呼唤。此时他万分后悔为什么要给连乔下安眠药,他差点害死连乔!
“唔……”在徐忍冬反复呼唤之下,连乔终于悠悠醒转。他趴在徐忍冬背上,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围一片漆黑水域。刚想说话,嘴里便灌进一口水,呛得他大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
“上来点!”徐忍冬用力一托,将他硬生生抬得远离水面。
连乔本能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声音微弱地问:“忍冬哥……怎么……咳咳!怎么回事……”
徐忍冬不知如何解释,只好说:“你先抱紧我!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嗯……”连乔忽然头一沉,脑袋在徐忍冬头上撞了一下。环住他脖子的手臂竟也松了许多。
“连乔?!”徐忍冬大惊,赶紧抓紧他。
“我好困……”连乔的声音低不可闻,“没有力气……对不起……”
是因为安眠药吗?安眠药的药效还没过?还是……还是他用错了剂量,让安眠药产生了麻醉效果?!
徐忍冬咬紧牙关。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把连乔救出去!
他一手拨开水流,一手反折,托住连乔的大腿。连乔整个人伏在他背上,搂着他脖子的手臂松松软软使不上劲。
雨水还在倾盆而下。冰冷积水已经淹过了腰。徐忍冬从房间里出来,直奔楼梯。他无意中朝外面瞟了一眼,心中不由骇然。
这雨不正常!即便是台风天气,降水量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小时内达到十几米!这是什么概念?海啸也不过如此!
土楼的出口早已被封闭,又没有排水管。如今所有雨水都积在里面,硬生生把土楼变成了一个大水池。他们被困在其中无法逃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面越涨越高,直至活活淹死!
等等——其他人呢?
徐忍冬一边游向楼梯,一边环顾四周。令他惊讶的是,所有客房仍然房门紧闭,想象中的混乱逃生场面并没有出现。
水中也没有漂浮着的尸体。那人都到哪里去了?
不会还在房间里吧……
好不容易来到楼梯口,徐忍冬心中一喜,在水中踏上楼梯。然而刚出水面他就感觉身体无比沉重。原来方才在水中有浮力支撑,他才能轻易背起连乔。此时贸然出水,自然觉得背后的连乔重逾千钧。他两腿一软,险些摔回水里。
“唔……”徐忍冬一手抓着楼梯,逼出自己肌肉里每一分力气。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齿根生疼。
“忍冬哥……你放我下来吧……”连乔断断续续地说着,用手轻轻推他。
徐忍冬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话:“别乱动!抓紧我!”
就在他回头这一瞬,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一抹莹白。他诧异地转过身去,只见水中窜出一条雪白小蛇。那蛇似乎是从水底下游上来的,尾巴上勾着什么东西。
小白蛇顺着栏杆往上爬,爬到房檐下,绕着灯笼转了一圈,随即又继续往屋檐上面爬。
它的动作很快,小小蛇身迅速消失在徐忍冬面前。尽管如此,徐忍冬却还是看清了——它尾巴上勾着的,竟是一个银质圆环。
徐忍冬背起连乔继续往楼梯上走,大脑飞快运转:那个应该是被淹没了的二楼上的圆环。石见穿在收集圆环?他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护身符了吗?
等等,这土楼一共九层,每层都有圆环,也就是说一共有九个……祠堂里的牌位数量也是九九八十一……
“九”一定喻着某种特殊含义!
可是副本提示明明是“无须钥匙之锁”啊。“九”和“锁”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忍冬费劲地把连乔背上四楼。积水还没漫到这里,但暴雨已经把所有灯笼打湿,走廊上也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塘。脚踩上去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风雨声中隐隐还能听见房间里的交合之声。那些人沉沦于情欲,就连外面的狂风暴雨都没注意到,难怪会被活活淹死在房间里。
刚踏上楼板,徐忍冬就浑身一软,整个人往前摔去。连乔从他背后滚下来,发出一声闷哼。
“连乔!”徐忍冬急着朝他伸手,却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他瞬间天旋地转,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地面,这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忍冬哥……”连乔艰难地爬过来,“你怎么了……”
外面电闪雷鸣,狂风席卷土楼,呜呜作响。冷风裹挟着雨水拍打在身上,徐忍冬只觉浑身发冷,甚至打了个哆嗦。
“没事。”他嘴唇发紫,深吸一口气把连乔从地上拉起来,“走,咱们继续往上。”
连乔勉强抬起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眼神变得苦涩:“你在发高烧。”
“不可能这么快。”徐忍冬否定得十分果断。他虽然淋雨吹风,又下到冷水里救人,但也只不过是两三个小时里的事。怎么可能一下子发烧烧到站不稳?
“……”连乔忽然脸色一变,用力推了他一把。
两个人身上都没力气,连乔这么一推,不光自己摔倒了,就连徐忍冬都被推得晃了几晃。
“你别管我了,你走!”连乔狠狠一咬嘴唇,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死!”
“别闹!”徐忍冬怒道,伸手去拉他,“你快起来!”
连乔挣扎着,好在有安眠药的麻醉效果,他根本使不上力气。徐忍冬刚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尖叫。
女人的惨叫声!
徐忍冬回头,看到走廊上仍然空空如也。被雨浇熄的大红灯笼在风中狂乱扭动,砰砰拍打着屋檐。那个女人惨叫一声之后就失去音讯。
紧接着,另一个方向,传来了另一个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
是个男人?
徐忍冬心里一跳。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呜……呃……”怀里的连乔忽然痛苦地扭动起来,喉咙里挤出怪异的呻吟。他猛然抓紧徐忍冬的衣襟,眼圈发红眉头紧锁,像是与什么东西努力抗争着。
连乔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放手?徐忍冬紧紧抱住连乔,硬生生地把他往楼上拖。楼顶上忽然乒乒乓乓一阵嘈杂,夹杂其中的是男男女女的哭喊惨叫。
上面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吵?
徐忍冬愣了一下。就在他恍神的时候,身边突兀传来“吱呀”一声响。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没有穿衣服,下半身还残留着口口的痕迹。然而他手上却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一颗心脏。还在跳动的心脏。
徐忍冬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地把连乔护在身后,同时震惊地发现,周围接连响起“吱呀”声。
一扇扇门打开,几十个浑身鲜血的人纷纷来到走廊上。他们原本面无表情,却在看在彼此的瞬间,暴怒而起,冲向对方扭打起来。
拳脚落在肉体上发出沉闷钝响。所有人缠斗在一起,挥舞手中的桌椅、花瓶、剪刀。刹那间,鲜血四溅。惨叫声不绝于耳,走廊上血流成河。
骇人惨叫响彻了整座土楼,刹那间盖过了风雨声,将这里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疯了。他们都疯了!
徐忍冬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摸出撬棍,做好战斗的准备。
“连乔。”他低声道,“跟紧……唔!”
“我”字还没出口,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徐忍冬瞳孔骤缩,下意识地高举撬棍,却在看清对方的脸之后动作顿住。
连乔?!
掐他脖子的人,居然是连乔?
此时的连乔显然已经失去神智。他两眼发红地盯着徐忍冬,嘴角是令人胆寒的狞笑。他双手紧掐着徐忍冬的脖子,手指一寸寸收紧。徐忍冬听到“咔”、“咔”弹响,是他脆弱的颈骨在悲鸣。
“呃……呃……”徐忍冬喉咙被卡紧,发不出声音。
哐当一声,撬棍掉在地上。徐忍冬试图拉开连乔的手,却根本徒劳无功。
在他看到连乔眼中的嗜血残暴之时,他就知道,连乔被控制了。
可是……为什么……
不是有圆环吗……
胸腔剧烈起伏着,试图吸进哪怕一丝空气。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连乔的手指还在不断收紧、收紧……纤细的气管被压迫到没有任何缝隙,就连颈骨都快被掐碎。
大脑缺氧让徐忍冬意识模糊,剧痛和窒息感又反复将他激醒。他被迫悬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左右摇摆,无比痛苦。
徐忍冬被连乔掐着脖子,双脚离开地面。他被迫地头往后仰,看不到连乔的脸,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天花板,湿透的大红灯笼,屋外的狂风暴雨,还有……
等等、那是什么?
在濒死之际,徐忍冬心中一凛。
他看到半空之中,有一条几十米长的雪白巨蟒。
蟒身粗如巨树,盘旋着从水中升起。巨大蛇头之上站着一人,黑色唐装猎猎飞扬,那人站在狂风之中,任由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
石见穿?!
他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
脖子上忽然传来“咔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彻底碎裂。清脆的裂响顺着骨头传入脑内,徐忍冬忽然觉得身体失去重量,整个人都轻了起来。
他最后看见的景象,是一个黑影从暗处飞出,蹭地撞向巨蟒之上的石见穿。
空中爆出一团血雾。
随后,铺天盖地的黑暗再次袭来。
一切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