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忍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两人在门口换了拖鞋之后,连乔就去厨房做饭。徐忍冬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在水池前忙碌的背影,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怎么啦?”突如其来的亲昵,连乔却似毫不意外,笑眯眯地回头吻他。
忍冬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深吸一口气,艰难开口道:“小苹果……”
连乔打断他:“是我杀的。”
徐忍冬愣住。他没想到连乔会承认得这么爽快。
连乔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在陈述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平常。他打开水龙头,在温暖的水流下冲洗一个西红柿。那西红柿又大又圆,呈现出成熟果实的饱满光泽。连乔的手干净白皙,和西红柿的艳红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起来竟有些触目惊心。
忍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连乔认认真真地洗着那个西红柿,口中很是随意地道:“牺牲总是难免的。只要我们能活下去,其他人算什么?你如果感到愧疚,就把他们当成NPC好了。”
“可是——”忍冬咬了咬嘴唇,“可是小苹果那天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那些人要对你不利,你怎么能……”
“小苹果很强。她有天赋,也有实力。她如果对你有杀心,我防不胜防。”连乔洗完一个西红柿,放在一旁的干净盘子里,又开始洗下一个。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手中的西红柿上,仿佛对其他的都漠不关心,“既然早晚会有这一天,不如趁早动手。至于为什么要破坏尸体……我想你也明白。”
忍冬当然明白。
连乔杀害小苹果之后,故意挖开小苹果的脖子,制造出一个离奇可怖的死状。这样大家都会以为是鬼怪杀人。但连乔又主动跳出来表达质疑,挑起队友之间的猜忌,反正大家怎么猜都不可能猜到他头上。
——因为,大家都心里有鬼。
大家都以为,小苹果是得知了暗杀计划之后才被杀人灭口的。所以,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把长发阿姨认定成凶手,并且因此产生内讧,分裂成两派。这也大大减少了连乔杀出重围的压力。
毕竟谁能想到是连乔亲手杀害了前来通风报信的小苹果呢?
忍冬张了张嘴,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连乔说的没有错,牺牲总是难免的。副本的所有提示都指向一个目标,就是在2020年杀掉他。小苹果虽然与他们交好,但在生死关头,恐怕也不会毫无原则地站在他们这边。
连乔是为了他而杀掉小苹果的。他不能因为这个而指责连乔。
可是……
可是这样,不就和江离一样了吗?
徐忍冬感到浑身僵硬,舌头发麻。
他曾因为江离的恩将仇报而耿耿于怀,虽然最终劝服自己看开,但他其实始终不认可这样的行为。
生命固然重要,可他觉得,有些东西是比活下去更加重要的。
比如……人性。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坚守,也是他曾在连乔身上看到的东西。
然而现在,他从连乔口中听到了一句无比平静的“是我杀的”。连乔竟然就这样稀疏平常地承认了如此可怕的事情。
在见过舍友之后,他就已经猜到这个结果。可是连乔的平静冷漠,还是让他如坠冰窟。
是从什么时候起,连乔也变成了江离那样的人……
从连乔身上传来熟悉的体温和熟悉的气味,可徐忍冬却觉得,他像抱着一块冰。
连乔终于洗完了所有西红柿。他低头看着徐忍冬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嘴角微微一扯,勾出一个嘲讽的笑。
“还不松手?”连乔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指,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残忍语气说,“你不怕我吗?”
这句话像尖刀一样狠狠扎进忍冬心里。
这一路走来,他和连乔一起经历了太多。他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徐忍冬深吸一口气,迎着心脏的尖锐剧痛,反而张开自己的全部身心拥抱他,说:“我不怕你。我爱你。”
连乔笑了,像是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然后转过身来,吻他。
那个吻很快进展成为更有实质性的事情。厨房不大方便,连乔胡乱推开餐桌上的杂物,把人抱到桌上去。
餐桌冰凉坚硬,激得忍冬身体一颤。他忽然产生一种很不好的联想。他觉得自己是被开膛破肚的猎物,一只名为连乔的野兽埋头在他肚子里,啃食他的内脏,撕扯他的灵魂。
他在战栗之中,听到连乔呢喃似的低语。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我可以失去做人的底线,但我不能失去你。”
那些话,像尖锥一样楔入忍冬的灵魂与肉体。他感觉到被贯*穿撕裂的剧痛,可是在这痛苦之中,又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
他品尝着这股带着血的快乐,忽然想到:就这样吧。
如果是为了你,我也可以失去做人的底线。
就这样吧。
……
连乔像一只填不饱肚子的饥饿野兽,不断不断地索取着。忍冬被他弄得受不住,只能哀哀地求饶。可是连乔根本不放过他。
身体和心理都被推上了极限,到最后忍冬已经几乎崩溃。他尖叫着哭泣着,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果实被毫不留情地榨出最后一滴汁水。
然后就晕死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眼皮热烘烘的,是阳光在脸上跳舞。
忍冬睁开眼,眼前凭空浮现出“2018”的字幕。他没管那行字,而是侧过头,凝视身旁人的睡颜。
连乔仍在沉睡,想来是也累坏了。他的呼吸平稳均匀,温热湿润的气息拍打在徐忍冬鼻尖上,热乎乎地发痒。
忍冬发觉自己枕着他的胳膊睡了一晚上,怕他手臂麻了,就轻轻地挪开身子。
未曾想这一轻举妄动,竟把连乔惊醒过来。
连乔几乎是本能地把他按回怀里。忍冬措不及防,一头撞上他的胸膛。整张脸埋在他的胸肌里,忍冬忽然想起某个轮回里,当他还是婴儿时差点被连乔的胸肌闷死,不由发笑。
“唔……”连乔悠悠醒转,还不知道自己半梦半醒之际做了什么事。他的眼中水雾迷蒙,失焦的眼睛漫无目的地环顾着四周,像在找什么东西。
很快地,他就发现,他最宝贝的人就在他怀里。于是他微微地笑了,低头吻上忍冬的额头。
“早。”
忍冬仰起脸,也对他说早。
只听床铺簌簌一响,连乔撑起身子道:“你再睡会儿,我去弄早饭。”
忍冬皱了皱眉,伸手把他拉回来。连乔对他没有防备,一下子摔回被窝里,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不解地看他。
忍冬咳了一声:“还是你休息吧,我毕竟……恢复了。”
昨天晚上他虽然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但年份一变,他的身体就换了个新的。身上虽然黏糊糊的不大舒服,但体力已经是完全恢复了。
连乔可就不一样了。他那黑眼圈……一看就是奋战了半夜……
忍冬越看越觉得害臊,当即推开他,脸上泛红地捞过一件衬衫。
连乔嘴角挂着一抹温柔至极的微笑,伸手过来给他系纽扣。忍冬本想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可是一对上他的眸子,就觉得要溺死在那温柔里。
待忍冬穿上衣服,连乔却还赤着上身。他歪着脑袋,微微仰起头看着徐忍冬,一副等待投喂的样子,乖巧得让人心疼。
忍冬心里一软,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正要问他想吃什么,视线无意间扫过他的颈项,心头忽然一跳。
好像……不大对劲。
忍冬有些困惑,不由自主地将视线停留在连乔颈间。连乔的左边锁骨和脖子上都残留着淡淡的粉红色印记,那可不是什么糟糕的痕迹,而是琴吻,是连乔勤奋练习小提琴的证明。当初忍冬为此还闹过笑话,狠狠地吃了一顿飞醋。
……不对,不是这个。
忍冬皱起眉。连乔察觉到他的异样,眨了眨眼睛,问他:“你在看什么?”
忍冬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光滑裸露的胸膛上。然后有些犹豫地问:“你的钥匙呢?”
“……”连乔的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却仍然睁着一双困惑无辜的眼睛,茫然地反问,“啊?”
忍冬:“就是那把写着你名字的黄铜钥匙。我们在套娃副本里入手的那个。”他努力检索着记忆,更多细节浮出脑海,“……这次进本之前你不是找了根绳子,把钥匙串起来戴在脖子上吗?当初我还问你会不会硌,你非要说戴在身上有安全感……”
连乔“噗”地一声笑出来。
看到他笑,忍冬心里莫名安定下来。果然,连乔吐吐舌头,笑道:“你说的没错,硌是真的硌。我刚开始还想坚持一下,后来硌得骨头疼,想想还是算了。”
没等徐忍冬问“那钥匙呢”,就见连乔一指墙角的背包,说:“钥匙在包里,拉链左边的夹层里。”
徐忍冬顺势把钥匙拿出来,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黄铜钥匙造型古朴,上面刻着“连乔”二字,除此之外似乎毫无特别。硬要说什么特殊的话,就是钥匙挺粗,相对应的,它能打开的那把锁,锁眼儿应该也有手指那么粗。
忍冬盯着钥匙看了半晌,叹道:“这都最后一个副本了,也没见到有什么地方能用它……”他回想着石见穿所给的提示,“‘钥匙是用来开锁的’,锁到底在哪儿呢?”
当徐忍冬凝视着钥匙的时候,连乔的目光始终紧紧黏在徐忍冬身上。而当忍冬放下钥匙,回过头来,连乔却迅速地把视线移开了。
“这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啊……”连乔从他手里接过黄铜钥匙,手指摩挲着那上面的“连乔”二字,忽然很突兀地道,“如果用这把钥匙弄你,你会不会有特别的感觉?”
“……?”徐忍冬起先没听明白,待看清他眼里的笑意,忍冬一下子反应过来,当即又羞又恼,气得结巴道,“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满脑子……”
连乔:“满脑子什么?”
忍冬说不出口。一咬牙,他气鼓鼓地出去做早饭了。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一转身,连乔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
淡漠的视线缓缓向下,落在手中那把黄铜钥匙上。连乔用指甲用力地刮擦着钥匙,像是想把“连乔”两个字从上面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