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诱

那一箱子书像一管强力有效的精神剂,注入能量,维持了宋野枝长久的愉悦心情。最近牵扯到易青巍的很多事都不合常理,但这一桩培根解释得很到位:知识就是力量。

距离高考还有26天,班级乃至学校的氛围变得很紧张。学校食堂和走廊,涌现越来越多书不离手的同学,其中高三备考生占多数,屈居第二的是最后一次月考马上来临的高二生。

化学老师讲题拖沓,课堂乏味,宋野枝和周也善大多数时候是自学,但最近宋野枝背离组织,开始认真听课。

“我发现李老师很注重讲细节。”

那些让他们错失满分的细节。

宋野枝建议:“你也听一下?”

周也善似懂非懂,合上教辅资料,看讲台上略微秃顶的老李。细致与否他没有捕捉到,催眠功力一如既往很厉害,十分钟不到,周也善的眼皮放弃抵抗,脑子一同劝自己,要不养一下精神认真听下一节数学课吧。

赵欢与没有午休,和于施莹躺床上聊了一中午的天儿,现在也困。眼皮忍不住下拉,脑子却兴奋得很,因为大家约了放学后去游泳馆。她撕下一张草稿纸,大卸八块,一个个搓弄成圆团儿,往周也善头上丢。

一个丢偏了,砸到宋野枝的后脑勺,犹都没犹豫,那人就朝她方向转过来,赵欢与指了指周也善。宋野枝歪了歪头,是抛来一个问号的意思。

「问他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游泳。」

潦草写下,赵欢与戳了戳同桌,同桌戳了戳相隔过道的旁桌,相隔过道的旁桌戳了戳前桌,戳来戳去,纸条安然无恙送到宋野枝手里。宋野枝戳了戳同桌,纸条展开在周也善眼前。

“去啊,去哪儿游?”

周也善还迷瞪着,忘了在上课。老李才讲完第一个实验题,就听周也善问去哪儿游。

把手里的试卷旋成筒柱状,往教室后门点了点,老李说:“去那儿。”

筒口一移,紧接着点名:“宋野枝,给大家讲讲第二题。”

赵欢与趴在桌上捂着嘴忍笑,忍得快断气。

阳光从头顶透明的玻璃上照进来,投进水里,游泳池里好像伏了一条笔直的铁银链子,闪闪发光。宋野枝坐在池边,泡在水里的小腿晃了晃,银链就起了波浪。

游泳馆下午五点开馆,宋野枝和赵欢与踩着点到了,现在还没什么人,他正等赵欢与换衣服。周也善最后没能来,第二天就要考试,他妈没批准。

赵欢与从女更衣室走出来,直接入了水,游向宋野枝,在他跟前停住,浮浮沉沉,说:“下来呀,趁小叔他们还没来,我俩先比个赛。”

宋野枝会游泳,但快一年没下过水,也不敢贸然。他说:“我先去浅水区待会儿。”

一个人玩儿没什么意思,赵欢与也跟着过去。

到了浅水区,赵欢与屈腿,水漫到脖子,压力让她的声音变成机械音:“我有个八卦跟你分享。”

宋野枝示意她开始。

“施莹姐喜欢小叔。”

宋野枝在她面前小范围游来游去,几个来回头发丝儿都没沾湿。

“周也善告诉你的?”

赵欢与从水里蹦起来,大掌一拍,溅了宋野枝一脸的水。

“不好意思……”赵欢与先表达歉意,后表达惊讶,“他怎么知道的!”

“不是他?”宋野枝停了下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施莹姐今天中午跟我说的。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她笑,“待在小叔身边的人,很难有人不去喜欢他。”

很难有人不去喜欢他。

赵欢与不知道,她的一句话,在宋野枝心里扎了根,成为魔咒,忘了从哪天起,一日一日扰得他不得安宁。

游泳馆开始进来人。

赵欢与压低声音说:“施莹姐打算要表白了,所以你们早晚都会知道。提早跟你分享,我不太忍得住,谁想你们居然都揣着明白!”

“小叔谈恋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他没头没尾说一句。

赵欢与想了想,没有具体的象,她说:“施莹姐成功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会在一起吗?”宋野枝问。

不合常理的事又出现了,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来了,普普通通一句话,竟使他思索再三才问出口来。害怕和怯懦的原因并不明朗,像之前自己的一切踌躇和躲闪一样,不知来路,又似乎隐隐有迹可循。

赵欢与也陷入思考,紧皱眉头说:“不知道,会吧……”她肯定道,“我希望他们在一起,施莹姐人很好,跟小叔做朋友的时候就很好,成了小婶婶那不更好……哎——”

她嘻嘻一笑:“他们来了。”

宋野枝并不知道于施莹也会来。

如果他知道,他就不会来。

易青巍和于施莹同时坐在饭桌上已经让他分心吃进芹菜,若再同时出现在水池,他怕自己溺毙。

无由来的——也并不是无由来,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存在溺毙的隐患,他想马上站起来,上岸,去更衣室穿戴整齐,然后祝大家玩得开心,自己先行一步,回家复习考试。

但并没有可立足的理由让他这么做。

为什么于施莹不能靠近小叔?

他都无法说服他自己。

易青巍走到池边,蹲下来,向宋野枝勾了勾手指。

他下意识朝他游去。

易青巍等到他,伸手挠了挠他沾水的下巴,又抓一把他的头发,碎发被拨到后面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怎么玩儿这么久了头发还干着?去深水区好好游。”

宋野枝往前蹭了蹭他的手,说:“你们先去换衣服吧。”

于施莹换了泳衣,还拿着一个黑白相间的游泳圈。她不会游的,今天是来学习。

赵欢与游进深水区,扶在池边,仰着头说:“施莹姐,下来,我教你。”

于施莹笑着,坐下来,伏在赵欢与耳边说了一句。赵欢与恍然大悟,笑着转过去大喊:“小叔!快来教施莹姐游泳!”

这一笑就多了一些意味。

宋野枝目睹全程,兴致缺缺,兀自爬上了池子,恢复下水前的坐姿。

医院实习那么忙,易青巍应该也没疏于锻炼。平日看不出名堂,衣服一脱,现出真身。手臂,胸,腰腹,腿,肌肉块块分明,恰到好处。

宋野枝着重瞧了瞧腹肌,四块还是六块?藏水底下,没看清。

深水区多是成年人和会水的人,只有一个游泳圈在上面飘着。

易青巍在前掌握游泳圈,拉着于施莹在水里游,让她先体验漂浮。他陪于施莹练了一会儿,一抬头,发现宋野枝就坐在池边出神地望他们。

“你先自己琢磨,我去看看宋野枝。”

易青巍游过去,仰着头看他。水浪一波一波推到他锁骨处,微微漾开,荡到别处去。

易青巍:“你干嘛来了?”

他捉住了宋野枝水下作乱的脚,虎口卡住脚腕儿,用了点儿劲儿。

他又问一遍:“来了也不玩儿,干嘛来啊?嗯?”

宋野枝挣不开,任他圈着。

“我歇会儿。”

易青巍心情好,一句话就被逗笑:“您老人家啊?浅水区泡会儿就泡累了?”

话音刚落,锁住脚腕的手往下一拉,宋野枝惊呼到一半没了声儿,嘴巴被淹没,全身入了水。

头发终于湿透了。

也呛了水。

他被狠狠吓一跳,喝进几口水,深水区触不到底,他慌了,在水里胡乱扑腾。

易青巍见状,也知道孩子被吓着了,连忙去捞。才沾着人的手,脖子就被紧紧搂着,腰也被两条长腿使劲缠上了。

露出水面,即使满脸是水,他也不敢松手去抹。易青巍一手扶着宋野枝的腰,一手去拨他头发,揩他脸上的水,仔细把眼睛周边抹净。

宋野枝睁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喘了几口气,也没想起兴师问罪,还死死扒着人不放。

“吓到我了。”

语调还算镇定。

易青巍忍不住笑出声,胸腔震动:“我的错我的错……”

他被托举着,比易青巍高过半个头。

居高临下的是他,可被攫住的也是他。

心脏搏动愈发有力,一如彼时趴在易青巍的背上,总像在催促他做些什么——

宋野枝掬了一捧水泼到易青巍身上,挣脱开束缚逃远了。

易青巍不可避免也喝了点儿水,他张开双臂,浮于水面,懒洋洋地放狠话:“别让我抓到你。”

游泳馆七点半闭馆,他们玩到七点左右准备出馆吃饭,目的鲜明,直奔海鲜店。

宋野枝发现不仅那一箱化学书是精神剂,和小叔的肢体接触也是精神剂,它们带给他同样程度同样意义的愉悦感,他能分辨到。

男士为女士服务,易青巍和宋野枝埋头剥虾剥螃蟹,赵欢与和于施莹只负责送到嘴里。两位女士也体贴,把去腥洁手的水都摆到他们面前去,笑眯眯的:“辛苦了。”

“别光剥,自己也吃。”易青巍对宋野枝说。

“剥完一起吃。”

易青巍把手里刚剥好的递到宋野枝的嘴边:“吃。”

他们挨着坐,宋野枝稍微侧头就叼进嘴里。

“哎——”

宋野枝把滞留在他手指上的壳也一并叼走,易青巍追上他离开的嘴,拨了拨下嘴唇,把虾壳弄下来。

“壳儿也吃,还真不挑食。”

赵欢与和于施莹都不给面子地大笑。

那天他们玩到很晚,吃完饭后去了广场。夜晚的时光最好消磨,广场上有许多小摊:有荧光圈套礼物的,有摆摊射气球的,有轮滑过桩拿奖励的。赵欢与对此类竞技活动兴趣极大,拉着宋野枝把每个项目疯玩了几轮。

宋野枝很有准头,套礼物和打气球都引来不少路人围观,赢得很多喝彩声。

轮滑不太行,滑轮桩在他脚下都是一排倒。而且练不了,滑得越久倒得越大片。

赵欢与为他鼓掌起哄:“保龄球潜力手!”

老板觉得小姑娘嘲得很到位,也跟着笑起来。

考虑到明天还有考试,易青巍在九点多时候叫停。

车上,赵欢与和宋野枝落于后座。赵欢与拍了拍于施莹的椅背,说:“施莹姐,往那儿翻翻,给我墨镜,我瞧瞧黑白色夜景是啥样儿。”

墨镜到手,谁知太大,她的鼻梁有点架不住,略微尴尬,她仰靠着看窗外,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前面的于施莹和易青巍正聊天,宋野枝看了看赵欢与,也一并闭眼,相靠而睡。

期间易青巍叫了两声名字,俩人都没应。赵欢与睡熟了,宋野枝不想张口。于施莹回头看他们一眼,轻笑着把聊天的音放低了。

声气一轻,氛围就暧昧不清。不过易青巍似乎没察觉,留于施莹一个人脸红心跳。

最先到于施莹家,车停了,安全带弹出,宋野枝迷迷糊糊的脑子渐渐变清明。

“易青巍。”

许久没开口的于施莹突如其来的慎重严肃的语气引得宋野枝睁眼,副驾驶座的人正在看易青巍,微微抬眼,静默着,却气势汹汹。

“你知道我喜欢你,对不对?”

不仅气势汹汹,还咄咄逼人。

“今年盛夏快到了,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整整五年?”

“我……”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宋野枝顿悟:做决定,不必每一个都非要理由不可。还在泳池时,他真的该遵循内心,上岸回家。

于施莹吻上易青巍,迅猛而温柔,甚至透有一股决绝的姿态——在宋野枝看来。

宋野枝歪头靠在赵欢与的肩上,能看到易青巍的全部动作。

看他半阖眼皮,被吻时,下颌线条比平时更凌厉,更优雅。他任她亲吻,甚至轻轻眨眼,睫毛颤而又颤,归于平寂。

他身上,一切都是静的。

齿列静静地咬紧,被拉扯的衬衣静静地乱,由于惯性撑在副驾驶椅背上的手掌静静地摆放。指甲静静地透出粉润,薄唇静静地被沾湿。

静静地,看另一个人独自热烈。

“好了。”易青巍轻轻说,又轻轻退开,再轻轻地看狼狈的于施莹。

是,被强吻的是他,狼藉的却是她。

他说:“对不起。”

不等话音落,于施莹截过话头:“对不起什么?”她趋于崩溃,“你跟多少人说过对不起?”

她飞快擦掉眼角的泪,突然抓向易青巍的胸前的衬衫,说:“我不信。”

我不信你无动于衷。

手掌按在他的心脏,感知着缓慢有序的心跳,于施莹落下来不及擦的泪。暗恋这么多年,没有哪一刻能让她如此直白深刻地认识到,从始至终,方寸大乱的都只是自己。

默默地注视着易青巍,一些谜团在宋野枝脑海里现出轮廓。

他很怕,一些东西早早地原形毕露。

可藏不住了。

再次闭上眼,全是易青巍接吻时冷硬的侧脸。

梁山伯是什么时候爱上祝英台的?

女扮男相时还是识破女儿身后?

真相恐怕只有他梁山伯知道。

于施莹自顾下了车,急急地跑走,应该是忍不住要大哭,但不想让人听到。易青巍也没有多留,看她进了楼道便启动车,走了。

光影交错中,宋野枝向左翻了个身,将左侧身体压在底下。车厢内又窄又静,他唯恐易青巍听到他快要擂破胸腔的心跳声。

宋野枝觉得自己当头闯了一场大祸。

否则,男人怎么会受男人诱惑,为男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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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在追,下周四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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