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诗翊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他慢悠悠走在校园里,远远地就看见天台上站了个人,于是自己也没回教室,直接上了顶楼。
他到的时候,宋词正扶着天台的护栏抽烟。
容诗翊往地上瞟了一眼,一地烟头。
“我去,你肺不想要了?”
宋词没注意到他来了,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便把手里那半支烟按灭,问:
“孟知曲没事吧?”
“他没事。”
容诗翊到一边拿了扫帚把烟头全扫走,像个贴心的老父亲,给他家狗子做好善后工作:
“别被老王发现了,到时候再收拾你。”
“没事。”
“得了吧你,看这一地,一盒有了吧,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宋词叹了口气:
“失恋了。”
“……哈?”容诗翊愣了一下,傻呵呵问了句:
“失恋?你什么时候恋过?”
宋词笑笑,抬眼望着对面建筑物顶端的钟楼:
“无疾而终的暗恋罢了。”
“你还会暗恋?”
容诗翊心里突然就有点不是滋味:
“干什么要暗恋啊,怎么还怂起来了?你一个直球打过去,喜欢就上嘛,别整那些有的没的。”
“说过了。”
“啊?被拒绝了?”
这是容诗翊没想到的:
“那你,再追追?”
“不太好吧。”宋词微微眯了眼睛,转头看着他,问:
“如果是你的好朋友给你告白,被拒绝了还要继续追求你,你不会觉得有点困扰吗?”
“那确实。”
“那你觉得,如果那个人被你拒绝了,你还能继续跟他做朋友吗?”
“看情况吧。”容诗翊仔细想了想:
“如果是像以前的柚子那样,没见过几次面,那说开了也可以当好朋友。如果之前就关系不错,那还是算了吧,我对人家没那个意思,就还是别做会让人家误会的事了,对谁都不好。”
说完,容诗翊发现自己的话可能会打击到宋词,于是又别别扭扭地安慰道:
“没事,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后面还有更好的。”
“谢谢你。”宋词被他逗乐了,随后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想了想,问道:
“你跟孟知曲呢?”
“我跟孟知曲怎么了?”
“高契合度,我猜,医生会建议你帮他临时标记。”
“猜得挺准啊。”容诗翊用胳膊碰碰他:
“不过,我拒绝了。”
“嗯?”宋词有点意外。
“也不能什么忙都帮吧,再出点岔子把人家耽误了。我跟他妈妈说好了,如果他还想留在三中的话,在学校期间我会在他需要的时候陪着他。小孟挺不容易的,从小也没什么朋友,你欺负我可以,别像欺负我一样欺负他啊。”
“我也没那么坏吧?”
“你坏透了。”
“但是容容,高契合度代表对方就是最适合你的伴侣,在一起对双方都好。可能这个世界上,没有再比孟知曲适合你的人了。”
宋词这话说得很认真,容诗翊看着他,突然就有点气闷:
“什么适不适合,我谈恋爱是为了合适吗?高契合度又怎么样,我喜欢的是人,又不是信息素,就算以后我喜欢的人是没有信息素的Beta我也一样爱他。你们怎么都说一样的话,你很希望我跟孟知曲在一起?”
宋词叹了口气:
“我希望你开心,容容。”
这突然来的煽情,让容诗翊有点不知所措。
他偏头看着宋词的侧脸,这人微微垂着眼时,身上那种自带的厌世感就更强一点。
“你也要开心。”
容诗翊拍拍宋词的肩膀。
他这段时间里,总觉得宋词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失恋这种感觉,虽然容诗翊自己没体会过,但想来也知道不是很好过。
想到这,容诗翊碰碰宋词:
“今天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
今天晚上是江城的送冬活动,算是城市文化。人们聚在城南的广场上,到处都是卖小东西和小吃的摊子,有点类似大型的庙会。
为此,容诗翊特意向便利店老板请了假,放学后带着宋词坐了一小时地铁,等到天黑才赶到城南广场。
他们到的时候,那边人已经很多了。
容诗翊跟他从入口处的长廊往里走,问:
“你以前来过吗?”
“没有。”
“我觉得也是。”
容诗翊点点头:
“我小时候有一次弄丢了我特喜欢的一个汽车人,我妈哄我,我说什么都哄不好,就知道哭。她没办法,正好那天也是送冬,她就带我来这玩。”
“这是小容的快乐源泉,我今天把它分享给你。”
“那就是,咱俩的快乐源泉?”宋词弯起唇角笑着看向他。
“嗯,咱俩的!”容诗翊拍拍他:
“走了!”
俩人把广场逛了个遍,先填饱了肚子,后来容诗翊看广场中央好像很热闹的样子,非要拉宋词去看看。
结果一看就走不动路了。
那边不知道有什么活动,围了很多人在看,但到底是什么活动,容诗翊也没注意,他眼睛完完全全粘在一边的奖池上了。
那个奖池里,稳站中心位的,是一个足足有半个人高的汽车人模型!
宋词注意到他的表情,知道他想要,这就带着人去找了活动的工作人员。
负责报名的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姐姐,她递给容诗翊一张规则卡:
“我们这边是默契游戏哦,两个人一组,要试试吗?”
容诗翊简单扫了一眼。
这个游戏有三个环节,传面粉、瞎子背瘸子,还有两人三足。
他很心动,看向宋词:
“试试?”
“试试。”
等到报名截止之后,参加游戏的一共有十组,经过三项游戏后最先到达终点的小组胜利。
第一个游戏是传面粉,容诗翊把手里的卡纸折了一下叼在嘴里。
他需要把面粉传给宋词,再由宋词把面粉装在身后的小纸杯里,装满后才能去下一个关卡。
在开始之前,容诗翊已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传面粉时行云流水的动作,再凭他和宋词的默契,那一定能拔得头筹。
但美好的往往只是幻想。
容诗翊认真地用嘴里的卡纸舀了一大坨上去,再起身小心翼翼地去传给宋词,然后,他看着宋词认真叼着卡纸的表情,比他做题还认真,一下子就给容诗翊整破防了。
他弯起眼睛。
宋词觉得大事不妙。
下一瞬,面粉风暴随着容诗翊的笑声袭上宋词的脸,容诗翊看着他满脸面粉,更忍不住,于是恶性循环。
宋词的睫毛都被他染白了,他把嘴里的卡纸取下来,捏着容诗翊下巴把人转过来,对着他卡纸上的面粉也吹了口气。
白色占满了容诗翊的视线。
这个男人,是真的坏透了。
于是人家好好的传面粉游戏变成了两个大白人搁那互喷,在即将演变成互殴的时候,围观群众有人好心提醒一句:
“俩帅哥!别玩了!你们隔壁组装一半了都!”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容诗翊给宋词比了个中止的手势,顶着他那一头变白了的头发,开始认认真真玩游戏。
但容诗翊笑点有点低,每次传过去的面粉都能被他笑飞一半,等到宋词终于把纸杯装满时,已经有五组进入下一关了。
下一关是瞎子背瘸子,宋词蒙眼睛,容诗翊指路。
这一关倒是出奇的顺利,宋词总能很准确地完成容诗翊的指令,所以虽然在第一关有落后,但在他们还是以第二名进入了第三关。
第三关是两人三足,但跟传统两人三足不同,用来绑他们脚踝的是主办方准备的弹簧,有点像小孩用的防丢手环,但比那个要短一些。
容诗翊用最快的速度套上那玩意,撒腿就跑。
但他和宋词的步伐不一样,虽然跑的都很快,但才跑出去几步就被弹簧拉得拽倒了,反观旁边那对父子,虽然孩子小,但胜在稳,俩人很有默契地已经跑出一小半了,那小男孩甚至还转头跟容诗翊挥了挥手。
“狗子!咱们跑慢点,我数一咱们一起迈外面的脚!”
容诗翊胜负欲起来了,经过这简单的战术部署,俩人很快熟悉了游戏规则。
赛道一共有两百米左右,在过半的时候,他们追上了隔壁那对父子。
他们个子高体力好跑得快,而旁边那小男孩不过七八岁,跟上爸爸的脚步都勉勉强强,此时看自己被人超过了,急得快要哭出来。
他爸爸见状,索性一把拎起儿子的衣领,玩命似的往前冲。
容诗翊只见那男人手里拎个小孩,跑得飞快,电光火石间,被好胜心驱使的容诗翊也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
“狗子,抱住我!”
宋词愣了一下,随后他旁边那人就像个树袋熊一样缠了上来。
他弯起唇角,把人往上带带:
“抱紧了!”
容诗翊飞快接出下一句:
“SC001号航班准备起飞!”
“冲!!”
于是,两人三足被这两家人玩成了带球跑,围观群众只见两个男人分别抱着他们的“小孩”,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最后,那两个满头面粉的少年还是先一步冲过了终点线。
周围满是欢呼喝彩的声音。
容诗翊从宋词身上跳下来,扶着他肩膀晃晃,比运动会破纪录还兴奋:
“我们赢了吗?我们赢了?汽车人是我的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容诗翊高兴地又给了宋词一个熊抱:
“狗子你太棒了!!!”
摇头晃脑间,俩人头发上沾着的面粉又飞了满天,在头顶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容诗翊又仔细看看宋词的脸,这人眉毛上睫毛上还有脸上全是面粉,怪好玩的。
容诗翊看着笑了两声,随后对上了宋词的眼睛。
他笑的时候眼睛也会弯起来,配上那颗虎牙,就像个坏心眼的狐狸。但宋狐狸的眼睛却清澈透亮,容诗翊能从他眸子的倒影里看见自己。
他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他觉得,在这种气氛下,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但脑海中那个念头还没被他捕捉到就被另一人打断了,工作人员小姐姐抱着那个半人高的模型走过来,递给宋词:
“恭喜你们,拿了第一名,要拍个照片吗?”
“好啊。”
宋词捏捏容诗翊后颈,他这就回过神来,笑着冲镜头比了个耶。
小姐姐用的是拍立得,照片出来之后直接送给了他们。
容诗翊接过来,看着上面的人像,总结道:
“如果头上没面粉应该会更帅一点。”
“确实。”
两人说话的时候,小姐姐已经走向了刚才那对父子,他们得了第二名,奖品是一个大号的驯鹿玩偶。
但小男孩似乎不喜欢那个,他撅着小嘴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词怀里的汽车人模型。
容诗翊看看他,又看看模型,想了想,问:
“我能把模型给他吗?”
毕竟这东西有宋词的一大半功劳,所以他还是先征求了宋词的同意。
宋词原本就是因为容诗翊想要才赢的,那自然没意见:
“是你的了,怎么处理都随你。”
容诗翊点点头,这就在那对父子准备走的时候叫住了他们。
小男孩抱着那个比他还高的模型,超级高兴,作为交换,他把爸爸赢的驯鹿玩偶送给了容诗翊。
于是最后,玩尽兴的容诗翊抱着他的大驯鹿,跟宋词一起坐在江边的长椅上休息。
宋词拨弄了一下驯鹿的犄角:
“不是很喜欢那个模型吗?”
“嗯,但我已经过了对它着迷的年龄了。”
容诗翊的头发被夜风吹起来,他望着江上波光粼粼,笑着说道:
“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因为丢了一个汽车人模型,那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我跟那小男孩差不多大,他比我更需要这个,总不能让他跟我一样遗憾吧。”
他说话的时候,宋词就微微偏头认真看着他。
等容诗翊说完,他突然点点头:
“嗯,有道理。那容容小时候的遗憾怎么办?”
“那都过去好久了,早就没关系了。”
“不行,小宋补给你,”
说罢,宋词像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来个汽车人模型。
这个比刚才的要小得多,跟小臂差不多长,但做工要比那个精致很多。
容诗翊眼睛都亮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盯着人家做糖葫芦的时候。”
容诗翊愣了一下。
他买糖葫芦要比去参加那个比赛早得多,所以宋词是记得他之前说的话,早就准备好了的?
容诗翊接过那个模型,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垂下眸子:
“谢谢你啊。”
“跟我不用说谢谢。”
“那我把这个给你。”
容诗翊又把怀里的大驯鹿塞给他。
宋词接过来,问:
“怎么给我的总是驯鹿?这么巧。”
之前文化节的奖品就是驯鹿手偶,现在这个大玩偶也是驯鹿,可能他真的跟驯鹿有什么不解之缘。
容诗翊也发现这个问题了,他点点头:
“确实,之前萧凛还给我讲过一个关于驯鹿的故事呢。”
“什么?”
“就说……”
容诗翊想着那个故事的内容,突然怔住了,笑容也停在了唇角。
那个故事是说,喜欢一个人,那那个人在你生命里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比如说你是一头梅花鹿,你的身边只有梅花鹿,直到有一天,你的族群闯进了一头驯鹿。
驯鹿吗。
容诗翊看向那个玩偶,随后抬眼看向宋词。
宋词还在等他的下文,正弯着眼睛看着他。
不比广场的灯火通明,江边很暗,热闹和繁华都在身后,像是离了千里远。
容诗翊安静了一瞬间,又像是安静了一千年,就那样看着宋词,直到风把他头发带起来,扰乱了他的视线。
“我忘了。”
容诗翊撒了个谎,心虚地转过头。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驯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