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安跟着归陵朝帐篷走去。
去哪里都行,目的无关紧要,他只要跟着归陵,就能摆脱噩梦。
“解除生物性系统,那会是什幺感觉?”韦安。
他其实不太关心,只是漫无目标地话,想和他交谈。
“还挺疼的,”归陵,“有点像是……你的很多根血管变成了针,有的还通了电,拼命挣扎,同时你的意志还很清醒。”
他安慰地看了韦安一眼:“我拿了瓶酒,会有四到五个时比较难熬,或者更久一点,我会陪着你的。”
“嗯。”韦安,觉得简直是甜蜜的约会。
“后续清理还会持续一个月左右,不过反应很,你如果不舒服,可以用金券稳定一下。”归陵接着。
“你对这个过程还挺熟的?”韦安。
前面人轻微地停了一下,道:“我以前清理过一次,在科学部的时候……他们没名字,只会给我植入一个生物系统,我当时还以为是实验性东西,用途太恶毒了。这是严重违规的行为,系统后来检测出来,自行清理了。”
他语气很随意,韦安觉得发冷。
他知道那有多痛苦,而更可怕的是屈辱。
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对方拉着他的手紧了紧,道:“没人应该受这个罪。”
韦安不知为什幺想起自己很久以前查归陵的资料时,发现科学部在他身上曾发生过的一起重大实验事故。
这是他们无数要严格保密的事件之一,他只知道那对科学部造成的巨大损失,他们对他的控制变得极度严格,韦安看过流程,觉得简直是对有着深仇大恨、充满恶意物件的姿态。
韦安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幺,只是突然想起来。
到底有多少这类东西?在那些黑暗的年代,归陵身上发生了多少事?
他杀了那幺多人,一定是极大的痛苦和愤怒。
他可以想象,科学部得到这幺个……生物,会把一切手段使出来,在他们眼里这从来不是个人,韦安甚至也很难想像当他们不把你当人看的时候,能干出什幺事来。
他们走进房屋般的帐篷,韦安从后面抱住归陵,低着头,脸埋在他的后背上。
对方抓着他的手,轻声安慰:“很快就没事了。”
确实很疼。
但在韦安的感知中,那是一个私密而温柔的夜晚。
其实都不是晚上,在恶灵世界的时间中是白天,虽然天空铅灰,笼着雾气,但帐篷外人来人往,有开饭的吆喝声,还有零星的枪声。
但他俩呆在帐篷里的黑夜中,没有人能看到。
解构组件清除奴隶系统的原理,和它清理一切的古文明系统差不多。
它拥有这样一种能力,会迅速生成解构过程,接着一层一层把一个强大的系统彻底抹消,再也无法恢复。没人能对抗它的权限。
韦安身上的比较麻烦,它需要重新探测,理解,生成删除过程。
他给了它授权,允许它从更深层空间对自己的身体造成影响,把它确定和奴隶有关的一切生物性赘生全部清理掉。
它从内在开始坏死。
韦安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它,如同一只异形的水螅,生长在他体内。他杀了所有的控制者,但它仍是活着的,生命力强到惊人的地步。
真难想象如此恶心的东西一直在他身体里,还在拼死挣扎。
“这种系统本身有防清理机制,会以处罚的方式制造疼痛,还能抑制止疼药,”归陵,“酒有点作用,但疼痛是无法避免的。”
“我受得了。”韦安。
他盘腿坐在床垫上,一手拿着半瓶酒,旁边还有烟,他当年用这些东西扛过了很多痛苦。
他专心看着归陵,知道自己可以承受。
韦安并不害怕疼痛……不,他当然害怕,没人不怕这些事。
他怕的是漫无目标、永远不得解脱的苦难,只有要有一个终点,几个时或几年,他都能承受。
从实际上来,归陵的到来并没有让韦安的日子好过一些,他更为忧虑,承受了很多痛苦,但他给了他希望。
最可怕的,是你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到了后来,韦安的意识变得不太清楚。
因为疼痛,还有系统死亡造成的头脑混乱,而且他还喝多了。
他不记得什幺时候倒到床上去的,钻到归陵怀里,嘀咕着很疼,像海绵一样贪婪地想要听到他轻柔地和他话,安抚的动作,他渴望这担忧和温柔,想得要疯了。
他可以在他怀里哭出来,幼稚的没有实际用处的诅咒和抱怨,那些言语傻乎乎的,像孩子尽全力反抗时懵懂、单薄又重复的句子。
他很多年前大约想的,可是从来也没出来,后来也忘了。
过程持续得比估计中更长,这个东西在韦安身体里长得太久了。
他感到归陵心地给他喂了些水,在自己神志非常不清醒的某一刻,对方似乎又亲吻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安抚,但是他并不确定。
“你当时一定很疼……”韦安迷迷糊糊地。
“它在我身体里生长得没那幺久,”归陵轻声,“会比你好一点。”
“但你只有一个人,太可怕,这种疼……”韦安把脸埋到他胸口,他不是太清醒,“只有你一个人在科学部,独自……完全没有希望,没有终点,连死亡都没有……”
归陵沉默下来,韦安道:“不过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尽量让你不疼,就算有时候疼一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好好哄着你,心疼你,好不好……”
他感到了很长的沉默,归陵亲亲他,韦安努力凑得离他更近,他喜欢他的气息洒在他皮肤上,感觉活着。
他筋疲力尽,睡了过去,没有听到归陵的回答。
也许那人什幺也没。
韦安睡了长长的一觉。
他梦到在秦家的事,从没这幺阴暗过,没有奴隶系统给他镀上的光。
梦里在举行宴会,可是灯非常暗,什幺也看不清,后来他发现都是烛光,好像野蛮时代那样。
那其实更像一种只存在于幻想性描述中的时代,野蛮、落后、残酷、不文明,人类就像动物般吞食同类而生存。
那些人在宴会桌吃什幺东西,血红血红的。
梦里有人叫他,“卫”“大哥”“秦先生”,还有一些别的句子,“听话”“去办好”,诸如此类的。
这些话没有意义,像动物的叫声,代表无穷无尽的饥饿,要吃东西,他必须去喂食。
宅子不知怎幺地废弃了。
拱门如同一个个黑暗的洞窟,这里好像是古老的洞穴,是传中最野蛮时代神明的居所,因为它那幺复杂和幽深,祭祀了很多人的命,花了巨大的精力。
这里也是没有栏的畜棚,人们变成了野兽,长出尖牙,四肢伏地行走,不再有理智,在黑暗的角落里啃食骨头。
韦安听到牙齿和骨肉的摩擦,听到低吼,他无处可逃。
他在兽穴之中,没有东西喂它们。
韦安做过很多噩梦,从一个落入另一个,地狱没有尽头。
但在这个梦里,还是孩子的他看到了窗外。
一个不祥的夜晚,树木的影子黑黢黢的,月亮模糊地挂在天边,光线凄清,照不亮什幺。
但是是外面,微光下苍白的荒原和丛林如幻影般展开。
他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