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李书意是已经征询过医生意见,确认他的身体能承受长途飞行才要走的,哪想白敬这么兴师动众,动用白家的私人飞机不说,还专门请了医护人员一路随行。李书意本来就极其讨厌给别人添麻烦,况且他和白敬都分开了,去享白家的特权算怎么回事?还是魏泽劝他:“你就当他心里有愧,发泄掉最后这点歉意,你们就两清了。”

李书意想了想是这么回事,才没跟白敬争执。

本来以为在金海就该告别了,但白敬一直跟着把他送到龙潭疗养院,又特意去见了院长,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才走的。临走前,他也没跟李书意说什么特别的话,就叮嘱他好好复健,让他别担心李念。

他这番举动,如魏泽所言,是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后,不再留下任何后顾之忧。当然,就更不可能纠缠不休。李书意看他离开时的背影,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一瞬间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最初相识时,冷淡又薄情的人。没有谁能成为他的牵绊,更没有谁能让他停下脚步多驻留一刻,李书意在心里感慨,这样才对,这才是他认识的白敬。

无论如何,生活还是如他期盼的那样,平静了下来。

唯一让李书意意外的是,白昊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后,竟然选择留在了这里,还把他和靳言的生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人省心许多。李书意从醒来后,精神状态就一直不算好,陪着他的,不是白敬就是靳言,也没好好关注过白昊。

真要说起来,其实他对白昊的感情,很是复杂,远远不是一句“不喜欢”就能概况的。白昊性格上那些阴暗面,归根结底,是白家的错,可他对靳言做过的事,李书意又始终无法释怀。另一方面,在李书意心底深处,知道真相后在暴雨中痛哭出声的白昊,和年少时赶回家只能面对两个骨灰盒的自己,几乎快要重合为一个人。

愚蠢,自私,自大,自以为是,亲手害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这些错他也犯过,又如何去苛责白昊?所以他并不打算赶人走,但也没有再想去插手白昊和靳言之间的事。

经历了这么多,他现在像个耄耋老人,徒然生出种“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心态来。况且情爱之事本来就是如人饮水,也不能因为他自己的故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就打着为靳言好的旗号,让靳言跟他有一样的结局吧

李书意本来想得好好的,可是几天过后又改了主意,原因无他,他实在是被这两个蠢货烦得快上火。

以前若是他们待在一起,靳言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长在白昊身上,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下意识就会去找对方,满心满眼都是依赖。结果现在,他居然开始躲着白昊,若是不小心对上人家的视线,简直恨不得抱头鼠窜。问他怎么了,他又只会顶着个大红脸,支支吾吾转移话题。白昊呢,也没好到哪里去,总是这么隔着一段距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靳言,却又不敢靠近,跟丢了魂似的。

李书意实在忍无可忍,找了个晚上,趁着白昊没回来,让靳言滚去洗手间待着。

“啊?”靳言委委屈屈的,干什么要他去洗手间,还不准他出来,他又不想上厕所……

“门别关死,留个缝,不准开灯。”

“啊?为什么啊?”

“你给我闭嘴,赶紧滚进去。”李书意懒得跟他解释。

靳言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照做。虽然洗手间里每天都有消毒,也没有一点异味,可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只能坐在马桶上。里面黑漆漆的,只门缝中透出来一点光亮,靳言坐了几分钟,无聊得要死,提高声音问:“李叔,我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呀?我可不可以玩手机呀?”

又被李书意凶了一通,才可怜巴巴地噤声了。

李书意先前联系过白昊,所以时间算得准,靳言也就进去了不到十分钟,人就回来了。

李书意以前跟靳言本来想在这边定居,怕自己不在后靳言没什么可依附,通过易天的介绍,跟一位设计师合作建了个农庄,托人家的福,到今天都还经营得好好的。他现在行动不便,特地让白昊上门拜访了那位设计师,跟人家道谢。

白昊跟他说完大概情况,扫视一圈,找不到人,问:“李叔,靳言呢。”

“出去玩了。”

听到靳言不在,白昊脸上的表情立刻失落下来,又把手上买的一口袋花生酥糖搁在桌子上,请李书意转交。他以前就听靳言说过,这边有一种花生砂糖做成的细长糖卷,特别好吃。靳言从小就贪吃甜食点心,白昊过来后,也是找了好几天才找到。本来想亲手交给靳言,可是靳言现在,连跟他说话都不愿意了……

李书意看着他,沉声道:“你先坐下,我有话问你。”

白昊瞬间忐忑起来。他知道李书意一向不喜欢自己,生怕他要赶自己走。

等白昊坐下了,李书意却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一直到白昊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他才老神在在的收回目光,慢悠悠地问:“说吧,你对靳言是怎么想的?”

他这句话问得模棱两可,白昊犹豫几秒,答:“李叔……我想跟靳言在一起。”

李书意冷笑一声:“你还记得一年前我说的话吗?”

“我记得。”白昊沉默了下接着道,“李叔一年前跟我说,如果不确定对靳言是什么感情,就不要给他希望。我……我其实内心也知道,这样才是对的。所以这一年来,我什么都不敢做,只想着好好照顾靳言,顺其自然就好。”

说完,他脸上露出个自嘲的表情来:“可是到后来,不能接受顺其自然的人不是靳言……是我。”

剖析自白,把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感情展露于人前,对谁都不是件易事。可白昊知道,若想跟靳言在一起,就必须取得李书意的认同。

他低着头,握紧了手,有些艰难地道:“我以前,总认为是靳言要追着我,是他离不开我。可是这一年来,他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生活圈,有自己的朋友,甚至为了李叔,敢跟舅舅对峙……他其实很有主见,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也……并不需要我。”

他以前眼高于顶,自以为多了不起,其实靳言待人热情真挚,走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在金海,乔宇刀疤,咖啡店的众人都对他很好,连到了这里,不管是以前照顾他的沈彤,还是当时负责他康复的医师护理,甚至连疗养中心的工作人员,都很喜欢他。反观自己,性情阴郁,心术不正,论品性,是他配不上靳言。

李书意不吭声,等他往下说。

白昊停顿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苦涩:“他不需要我。意识到这件事时,我非但没有觉得如释重负,还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我不想让靳言离开我,希望他只跟我待在一起,甚至……”白昊闭了下眼,有些难堪道,“甚至他这么重视在意李叔,我……我也不愿。”

白昊现在才敢承认,从当初他要出国,靳言毫不犹豫选择留下来跟着李书意,他就有了心结。明明靳言是他捡回来的,是他带大的,凭什么,凭什么要去依靠李书意呢?这样可怕的独占欲,如果还认不清是什么感情,那他真就白活了。

李书意看着眼前这个紧张不安到连头都不敢抬的人,思绪突然就飘回多年前的某个夏天。

在白昊和靳言还算是小朋友的时候,有一次他去看他们,进了门却见靳言怀里抱着个西瓜坐在白昊旁边,一边用勺子挖出红通通的瓜肉喂白昊,一边抽抽噎噎地哭。白昊呢,手里抓着笔埋头不知在写什么。一问才知道,快开学了,小的那个作业没写完,大的那个在帮他赶作业……

李书意想,到底是有因才有果,没有白昊小时候对靳言的保护纵容,也不会有靳言后来的固执情深。

倘若今天,白昊还是一年前那种迷迷糊糊的态度,对靳言所谓的喜欢就是“他要什么我给什么”,李书意也不会信他。可是从他刚才的话里,这样因为感情患得患失的白昊,李书意也是第一次见。有些话,是该对着靳言说的,至此,李书意也就不必再往下追问。只是好奇道:“你对他干什么了,他成天这么战战兢兢躲着你。”

白昊无所适从地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我亲他了。”

李书意一怔,随即上下打量白昊,似笑非笑地问:“就只是亲?”

以前白昊跟左铭远一起工作,闲暇时谈及李书意,左铭远就老说李书意的“坏话”。说他这个人,行事嚣张又百无禁忌,谁对上他都要甘拜下风。白昊以前还不信,此时此刻面对着李书意话里有话的打趣,臊得耳根都红了,别开视线,轻声答:“……就只是亲。”

李书意心下好笑,眼角扫一眼洗手间,面上的神色却突然冷厉下来,提高音量道:“所以你现在喜欢他,就可以随心所欲了?那他呢,他是怎么想的?如果他没那个意思,你就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恶心?”

这番话哪怕李书意不问,也在白昊心头萦绕了很久。是,凭什么他喜欢靳言,靳言就一定要喜欢他?凭什么,靳言就要任他挥之即去呼之即来?只是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回答,就听背后“咚”的一声,白昊来不及反应,一个人影就冲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带着哭腔喊:“才没有恶心!我喜欢少爷的!从小到大都只喜欢少爷!”

白昊愣住,回过神后慌忙站起身,把靳言用力搂进怀里,低下头,吻不断落到他发旋上,红着眼睛道:“我也喜欢你……从小到大都只喜欢你。”声音中已然带上哽咽。

靳言双手紧紧抓住白昊,哭得没办法控制自己,可是他真的要心疼死了。人人都来骂他家少爷,人人都说他家少爷不好,可是,可是他家少爷也很可怜啊!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父母就被无缘无故地害死了,明明在世上还有这么多家族血亲,却从来没有人关心他。那些同辈的兄弟姐妹,欺辱他,打他,还要骂他是妓女的后代……他们都说少爷毁了他的后半辈子,可是没有少爷,他早就死了!连前半辈子都没有,还谈什么后半辈子!他做的事,是他心甘情愿的!是他自作主张的!为什么都要怪到他家少爷头上!

李书意靠在床上,听着靳言的哭声,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孩子养这么大有什么用,还不如养头猪呢,话才说到哪儿,就这么沉不住气。

白昊又不笨,心下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心里感激,把哭得打嗝的靳言哄好,拉着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然后面朝着李书意,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口吻道:”李叔,我刚刚说的话,全都出自真心。我喜欢靳言,想跟他在一起,会一辈子对他好。请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书意看着白昊,听着他说的话,不自觉就晃了下神。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白昊长得还挺像白敬。他这样说话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跟他脑海中二十来岁的白敬重合了。

只是他等了很多年,都没有等来这段话。幸好,靳言等到了。

李书意收回思绪,没好气道:“我不相信你,不给你机会,靳言还能跟着我跑了?”随后他闭上眼睛,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滚滚滚,赶紧滚。”

靳言还在抽泣:“李叔,我……”可是李书意不理他,只对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白昊低头擦掉他脸上的眼泪,牵着他往外走,哄着他道:“不哭了,我们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靳言本来都快好了,一看他这样温柔的样子,心口麻麻的,又酸又甜又痛,眼泪又掉了下来。

……

等人走了半晌,李书意才慢慢睁开眼睛,仰头往窗外看。这边的夜空实在是很美,满天都是零零碎碎的星光。他把胸腔里的酸涩情绪压下去,眨了眨眼,眨掉眼角的湿意,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又在心里轻叹一声,幸好,靳言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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