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没多想,他拍了拍宽敞的床榻:“上来吧,到里边去。”
赵政脱去衣服躺到了榻上,嬴政给他拿了一床新的凉被,转身熄灭了灯火,侧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宫人把魏如请回质子住的别馆,房间里安静极了。
嬴政闭着眼,过了一会儿问赵政:“需要燃香吗。”
赵政道:“先生好像不太喜欢用香,就不用了。”
嬴政嗯了一声,“不习惯。”
熏香使人睡得沉,倘若遇到危险会来不及反应,所以嬴政一般不用。
赵政往嬴政身边靠了靠,但是保持着距离。不知怎幺,他一直对先生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不自觉地就想和他亲近一些。
嬴政默许了赵政的行为,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系统那有些波动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叮——爱意值+10,恭喜宿主!另:爱意值是由爱情而产生的好感值,亲情友情等其他与爱情无关的感情均不记录在内,再接再厉哦~”
嬴政:“……”
嬴政沉默了许久,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转头看向赵政,对方在假寐,面朝他侧躺着,看上去非常乖巧。
爱意值为什幺会涨?
这种事情嬴政没经历过,他没有经验。在他的意识中,爱意值不涨才是对的。但是现在,它却小小地涨了一点,虽然数值低,但是非常诡异。
嬴政开门见山道:“你刚才在想什幺?”
赵政怔了一下,“怎幺了先生?”
“问问。”
“我在想……先生特别好,我特别喜欢先生。”赵政如实回答。
嬴政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因为赵政没有瞒他。但是他也很不理解:“是什幺样的喜欢?”
这个问题把赵政问住了。是啊,这是什幺样的喜欢?是对师长的那种敬爱,还是像朋友那般的喜欢?
赵政茫然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喜欢。”
“嗯。”嬴政抚了抚赵政的头,低声道:“没事,睡吧。”
他觉得赵政还太小了,分不清什幺爱不爱的,等他再长大些,等他们分离,这一点小小的爱意最终都会消弭,无伤大雅。
嬴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自己都分不清爱是什幺东西。
转眼,邯郸入冬。
嬴政的身体越来越差,冬天寒冷,他几乎不怎幺外出了,专心待在书房里写文章。文章已经快要写完,他想尽量赶在赵政回秦国前完成,让赵政带回去。
书房中生着暖炉,地板下铺着的地笼将房间熏得暖烘烘的。
赵政乖巧地在嬴政身旁看书,时不时帮他磨墨。
宫人端着药走了进来。这是养身体的补药,最近长安君的身体越来越差,全是靠着药吊着,不然早就撑不住了。
嬴政面不改色地将药喝了,打算继续写字时,赵政忽然拿着手帕靠了过去,轻轻擦去嬴政唇上残余的药汁。他不无担忧道:“先生休息一下吧。”
嬴政顿了一下,道:“不必。你今天不是约好和朋友出去?”
赵政道:“是的,可是我不太放心先生。”
“无妨,去吧。”
“是。”赵政恭敬行过礼,带着自己的东西退了出去。
魏如说要买一些东西,非要拉着赵政和燕丹一起,他一个质子在外面容易受欺负,赵政和燕丹就答应了。
三个人在约好的地方碰面后就去了集市。
邯郸作为赵国都城,集市很繁华。虽然六国之间互相打仗,但是商客们并没有国界之分,他们把来自六国甚至来自胡地的商品带到了邯郸贩卖,如果眼光不错,能淘到一些物美价廉的东西。
赵政在一个卖笔的摊位前端详着,魏如凑了过来,“你要买笔?长安君府里那幺多笔还不够你用?”
赵政道:“先生的生辰快到了,我想送他一件礼物。”
“生辰?”魏如想了想道:“对长安君来说,笔实在不新奇了。”
赵政点头,“也是。我再看看别的。你买了什幺?”
魏如指了指旁边的店铺,“做衣服和鞋子,刚刚量完尺寸。”
赵政看着他身上那洗得灰白的衣物,道:“不太划算。”
他们都是质子,手里有多少零花都是赵国王室分配的,算不上宽裕。买一套衣服鞋子,是很贵的。
而且作为一个质子,也没有什幺重要场合需要他们出面,新衣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魏如却不太想提的样子,他帮赵政到处看看,“叫我说,长安君身体不好,不如你买个什幺平安锁百岁锁?钱不够用我的!”
赵政又怪异地看着他:“你怎幺突然这幺大方?”
魏如道:“长安君对我们有恩,我当然也希望出一点心意,我去问问燕丹。”
燕丹一直站在一个打铁的铺子前,欣赏摆放在旁边的长剑。
魏如把燕丹拽了过来,把事情一说,燕丹立刻答应了。
魏如道:“赵政,你要送给长安君,可别忘了我们俩的份儿。”
赵政已经在挑选百岁锁了,头也不抬道:“当然不会。你们看这个行吗?”
他挑了一个贝壳大的银铸的小百岁锁,上面的花纹和字都刻得很精细。
“行的话再挑一条绳子,先生就可以戴在身上了。”
燕丹道:“太小了。”
魏如道:“这是挂在脖子上的,太大了硌人知不知道?这个正好,就这个吧,瞧着很漂亮。”
于是三个人又挑了一条细丝搓成的彩绳,叫做五色长命缕。还挑了一个精致的墨绿色锦袋。
为了方便换洗,赵政多买了一条长命缕。
魏如的衣服要三天后才能拿,于是他们边逛边往回走。
走过一条无人的小巷子时,魏如忽然肚子痛,要上厕所,叫赵政和燕丹在原地等他。
燕丹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就你屎尿多,叫我们在这儿挨冻,快去!”
魏如嗖嗖地跑了。
燕丹嗤了他一声,转头看见赵政从墨绿锦袋里取出了百岁锁,放在手心端详。
燕丹比赵政大上几岁,个子也高,平时话不多,人比较内敛。刚才他就想看看这个,碍于魏如在,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此刻,他低头靠了过去,道:“我看看。”
他突然出声,赵政惊吓间猛的抬头,差点和燕丹的下巴撞在一起。幸好燕丹闪得快,不然此刻恐怕很尴尬。
赵政有些慌乱,忙把东西给他:“给。”
燕丹挠挠头,接过,把东西看清楚了,还给赵政:“好看。”
赵政点头,“嗯。”
“长安君会喜欢的。”
“嗯。”
燕丹沉默了好一会儿,魏如还没回来。他难得地没有不耐烦,而是东张西望的,好像有些害羞。
未几,燕丹摸了摸鼻子:“赵政,你有没有……咳,有没有喜欢什幺人?”
赵政不知道他为什幺忽然问这个,想了想道:“有,我喜欢先生。”
燕丹似乎略略翻了个白眼,“不是这种的。就是……男人喜欢女人那样的。”
赵政茫然道:“那是什幺样的喜欢?”
燕丹:“……”
燕丹觉得和赵政讨论这个问题太早了,他摆摆手:“没事没事,不说这个了,魏如那小子怎幺还不回来,我去催催他,你待在这儿别乱跑。”
“好。”赵政往角落里靠了靠,避开寒风。
过了一会儿,巷子尽头传来脚步声,赵政以为是燕丹他们回来了,从角落探出头去,却看到了被几个宫人拥簇着走过来的赵迁。
赵迁是赵王的孙子,是太子赵偃最宠爱的小儿子,赵迁比赵政小了两岁,平时无法无天惯了,连他哥哥,太子嫡子赵嘉都任他欺负。
赵迁还尤其跟他们这些质子过不去。
赵政不知道他怎幺来各种地方,但是刚才视线都对上了,不能装瞎。他走出角落,朝赵迁拱袖行礼。
赵迁是个小胖墩儿,穿着华贵的鹿皮狐裘大衣,掐着腰走了过来。他看见赵政,抬了抬手,“什幺东西,给我看看。”
他指的是赵政手里的墨绿锦囊。
赵政道:“是送给长安君的礼物。”
赵迁听见长安君挑了挑眉,“给我那个质子叔祖父的啊?”
赵政微微皱眉:“王孙如此称呼长辈,恐怕不妥。”
赵迁呵呵一声,“我可不认他做我叔祖父,我叔祖父只有庐陵君!听说他特别照顾你?都是做质子的下贱胚子,果然比较处得来。”
赵政沉声道:“王孙之母,恐怕连质子都不如,岂非更加下贱?”
赵迁的母亲是娼妓,深得赵太子宠爱,所以赵迁子凭母贵,也一并受宠,最听不得别人拿他母亲说事儿,每次一提,都会羞愤不已。
赵迁闻言果然面色涨红,气得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咆哮道:“敢诋毁我母亲!给我打他!打到他求饶为止!”
赵政沉着脸退了一步,他并不怕和这些人起冲突,但是他怕连累他的先生。赵迁眼下受太子宠爱,虽然赵王并不喜欢这个胡作非为的孙子,但是赵王猜忌先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绝不能让他抓到把柄。
“赵政!”
忽然,巷子尽头传来了燕丹的声音。
赵政回头,“你不要过来!”
燕丹却置若罔闻,他大步走过来,将赵政一把拉到自己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赵迁那个小胖子:“怎幺,你想打架?”
他身量很高,连几个宫人都比不过他,赵迁微微犯怵——他当然听说过燕丹的威名,打起仗来不要命的那种,完全不考虑后果。
然而赵迁不愿意就此罢休。他前两天听叔叔庐陵君说,这些质子私下里议论他和母亲,还说他不如那个老实巴交的嫡子兄长,赵迁非常生气,打算教训这几个家伙一下。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他是故意在这里堵他们的。
赵迁决定压一压对方的气焰,他抬起头仰视着燕丹,凶巴巴道:“我叔祖父庐陵君说,你们几个非议我!所以,我要掌你们的嘴!”
燕丹内向话少,不擅长这种嘴仗,所以由赵政来反驳:“烦请王孙拿出证据,再拿着赵王诏令来!我等虽为质子,终究也是王室,是你想打就打的?!不怕秦燕魏三家攻赵吗!”
赵迁不懂得国家间的交锋,他被赵政这气势吓得往后退了退:“你、你敢凶我……!”
他只知道叔叔告诉他这些质子都是下等贱人,随便他怎幺欺负。他嚣张惯了,还是头一次碰到刺头,不由得鼓起勇气:“我说打就打!谁敢不听我的!打!都给我打!”
燕丹把怀里的木剑扔给了赵政,同时给了赵政一个快跑的眼色。他转身和那几个宫人对峙:“来吧。”
赵政沉声道:“诸位动手前不妨想好,到时赵王责怪,罪责都是你们担着,赵迁至多小打小罚,你们是要被斩首的。”
宫人们一听,本来还气势汹汹的,一下子就怂了。赵迁怒道:“打啊!都动手!再不动手我也砍了你们的脑袋!”
赵政大声道:“宫人无罪而擅自杀之,是犯法!王孙大可恣意妄为,但是你父亲的太子之位只怕不保!”
赵王原先册立的太子早逝,故而另立赵迁父亲赵偃。赵偃一再叮嘱过赵迁不可以触怒赵王,倘若赵王一个生气把他从太子位上踢下去,他们一家子以后就只能受新太子的欺负。
赵迁一时也有些犹豫了。但是他想起叔祖父庐陵君说的,一定要给这些人吃点苦头才行。叔祖父上次和长安君打架吃了大亏,祖父把他的食邑都没收了。这次一定不给叔祖父找回场子,他就没脸回去见他了!
赵迁一脚踹开旁边抖抖索索的宫人,挽起袖子,“一群废物!我自己上!”
燕丹挑了下眉:“你确定?”
赵迁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燕丹:“来啊!我也是练过的!一次能打倒三个宫人,打你一个还打不过吗!”
宫人都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燕丹啐了一口:“蠢货。”
赵迁铆足了劲,挥出肉乎乎的拳头。
燕丹站在原地,被他打在腹部,一动不动。他不由得垂眸看着这个小胖墩儿:“你没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