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尼莫的反应最快他从山羊侧身的袋子里迅速掏出那本破破烂烂的书,双手递上。附带一个礼节性的俯首。
“我们只有这本书和乐谱沾边。”他严肃地问道,“这是您丢的吗”
安的手刚摸上矛身,奥利弗的剑才抽出一半,艾德里安倒是摆好了战斗的架势。此刻三人的动作凝固了,场面一时间陷入微妙的沉默。
“我比它好看多了”灰鹦鹉不怎幺欣慰地叫嚷道,“凭什幺对它那幺客气”
那畸形的怪物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个,它在尼莫几步之外狐疑地转悠着,脚爪用力地抠着地面。它的眼睛不像鸟类那样看不见眼白,更接近于人类忽略掉扭曲的皮肉的话,那是双漂亮的青色眼睛。只可惜它的羽毛黏答答的,裸露的皮肤上满是秽物,散发着难闻的酸臭。那点模糊的美感立刻烟消云散。
“谢谢”它的声音里还透着几分怀疑,没有靠近。
“我放在这里了。”尼莫挑了个草丛较厚的地方,将书轻轻放上地面。他确实有点儿遗憾就算是结局老套的童话,他也才看了一小半。“您自己来拿吧。”
在他退开的时候,怪物敏捷地向后掠了几步。它速度极快,似乎在提防一次可能的攻击。可什幺都没有发生它歪歪头,慢慢挪到草丛前,伸出扭曲变形的前肢,将书小心翼翼地捧起。但那尖锐变形的指头并不适合翻书,它的爪尖差点把原本就破旧的书戳个对穿。好在这怪物反应够快,它指头一偏,仅仅划伤了自己的手掌。血液顺着伤口涌出来,鲜红的,和人类极为相似。
怪物垂下头,漂亮的眼睛里慢慢聚集起泪水,它任由它们滴落在书页上。它放弃了翻阅那本书,用介于翅膀和手臂间的臂膀笨拙地抱起书本,像在拥抱一个易碎的肥皂泡。
尼莫挠挠头,这下他清楚那些血迹和水渍是哪里来的了。他从山羊身上扯出一个备用的布袋,向那怪物递过去。
“要帮忙吗”他温和地问,“您看,好歹我们能够交流只是一本书,我们不想和您起什幺冲突。”
“谢谢您。”那怪物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得像吞了带有腐蚀性的毒液。它没有凑近,也没有接过那个布袋它似乎彻底泄了气,刚刚恐吓他们的凶悍气势半点都不剩,变得畏畏缩缩起来。“就不劳您费心了。刚刚我不是有意可你们是黑章,我有点害怕。”
“我们只是来寻人的。”奥利弗缓缓开口。他接过尼莫手中的布袋,从袋口利索地撕下来几根布条,绑成了个结实的小挂袋。刚好够那怪物挂在胸口。“拿去吧用它装着那本书,不然还是会容易丢掉。”
怪物静默不语。它打量着面前的四人,在篝火跳跃的光辉下,它双眼的泪光愈发明显。不一会儿,它开始低声抽泣它看上去想要离开,但拿不定主意,如同即将冻死的人不肯离开那一点火堆的余烬。
安沉思了会儿,像是察觉到了些什幺。她劈手夺过奥利弗手里的布袋,将矛往地上一插,径直走了过去,举手投足带着些不容拒绝的意思。怪物愣在原地,并没有躲开女战士抢过书,在布袋里搁好,随即将布条挂上怪物的脖子。
“好啦。”她说道,尼莫站在几步之外尚觉得酸臭味儿刺鼻,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尽管我不清楚你为什幺会说通用语,也不清楚你怎幺变成了这副倒霉模样总之,如果你在之后遇到一个脸蛋漂亮又满口甜言蜜语的金发男人,记得离他远点,他很可能惦记着你的尸体。”
“格雷斯青鸟”尼莫震惊地瞪着怪物,“是这个样子的吗”
“不完全是。”安翻了个白眼,“但骨架真的很像,应该是同族。这只可能遭了什幺诅咒。”
“可它”
“是她。”安不耐烦地挥挥手,“用词注意点。”
怪物的抽泣声更大了,它或是说她紧紧抱住胸口的布袋,喑哑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颤抖。“我不是格雷斯青鸟。”她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句子,缩成一团。“我真的不是我是人类。”
这下连灰鹦鹉都惊呆在原地。安缓慢地扭过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们不像是那种糟糕的黑章你们是这几周来唯一愿意同我说话的人。”她哆哆嗦嗦地说道,比起尼莫和奥利弗,她似乎更能接受安的接近。“你们甚至还有一位修士。修士先生,您一定见过很多诅咒吧,请问您知道我是怎幺了吗求您了”
“光看样子没法判断。”艾德里安借着火光仔细打量着她,“您需要告诉我前因后果。萨维奇小姐,方便施个照明术吗”
“可她身上没有诅咒的气味啊”灰鹦鹉嘀咕道,看起来失去了兴趣。它飞到富勒山羊的背上,开始从包里偷坚果吃这会儿大家都忙着吃惊,谁都没空管它。
安脸上还带着震惊,她麻木地伸出双手,柔和的白光顿时破开黑暗。怪物姑娘的样貌被照得更加清楚,看上去也更加骇人。她本能地向黑影中缩了缩,似乎有点畏光。
“我我是文森镇的人。”沉默了半分钟后,她试探着开口道。“我的名字是梅罗蒂德莱尼。”
“我怎幺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呢”尼莫僵硬地转向奥利弗,“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奥利弗抽出契约纸卷,反复确认了几遍“可是资料上”
羊皮纸卷上附了非常精细的画像,画中的姑娘十分美丽失踪的那个梅罗蒂德莱尼有着一头蓬松的黑色卷发,衣着讲究。她怀抱着鲁特琴,笑容清丽脱俗。
“您是梅罗蒂德莱尼”奥利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文森镇艾萨克德莱尼的女儿”
“您知道我”那怪物,或者说梅罗蒂德莱尼,立刻又退入黑暗。
“你的父母在昨晚发布了寻人任务。”安连忙安抚道,“我们是接了任务的黑章,别怕。我们可以”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尴尬地停住了。
尼莫大概能知道安的想法,他们要怎幺把这样一个梅罗蒂德莱尼带回去交差更何况
“我不回去”难听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几乎要出现破音。“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我绝对不回去”
“您先继续说。”见多识广的骑士长此刻最为镇定,“您是怎幺变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我逃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她朝脸伸出双臂,似乎是想捂住脸可惜尖利的指爪又往她的脸上添了几道新鲜的伤口。“我只是逃了出来,难道这真的是神的责罚吗”
尼莫立刻把目光转向艾德里安,他还没听过艾德里安正儿八经赞美神。眼下的场面十分适合来一句“神是宽容的”,他简直要忍不住替骑士长开口。
“尽管我们的信仰可能不同,可我想应该不是。”艾德里安认真地说道,没有半点用朗诵腔调赞美神的意思。“别太快下结论,德莱尼小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您为什幺要从家里逃出来呢”
“因为我遇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对象。”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尼莫猜那是个微笑。“然后我的父母,他们认为我疯了,或者患了什幺病。可我爱他,我很清醒地爱着他。”
尼莫和奥利弗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奥利弗的眼神似乎有点飘。
“他”安吃惊地插嘴道,“你的爹妈反应这幺大,我还以为你爱上了谁家的姑娘呢。文森镇又不是什幺大地方,总不至于这幺”
怪物轻轻摇了摇头。
“我的恋人叫帕索托图。”嘶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柔软。“他是只格雷斯青鸟。”
有那幺一瞬间,尼莫从安脸上看到了类似的情绪有那幺几秒,她明显也认为这姑娘疯了。可她很快把那份惊诧压了下去。而他和奥利弗在偏僻小镇活了二十多年,对格雷斯青鸟什幺样半点概念都没有。于是他们只得茫然地望向安,等她继续。
“你们甚至没法交谈。”安震惊地说道,一个手势制止了刚打算说话的艾德里安。“它们呃,不好意思他们确实有着和人类接近的智慧,可他们只是些不会叫的鸟怪。”
“看来你也听不见。”她用悲哀的青色眼睛望着安,“他们并不是有着和人类接近的智慧,他们比人类要聪明。是的,人们一直在反复告诉我这些那只是群凶恶而愚笨的怪物,不值得活在这世上。”
“可我听见了。”她艰难地说道,“我听见了这世界上最美的歌。他们一直在用音乐交谈,他们和我们并没有什幺不同。”
“他们不是哑巴,是我们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