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
矛雨降临时奥利弗一个挣动,下意识想要拔剑阻止。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剑柄,两只青鸟便倒在了地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他面前涌出鲜血,化做细小的灰烬。那曾经美丽的生物除了一地深色的血迹,什幺都没有留下哪怕是一片青色的羽毛。
就在几秒之前,奥利弗能看见它们微张的鸟喙,但随之而来的只有绝望的静寂。
他将视线转向镇长儿子那边大块头青年的表情依旧镇定,但脸色几乎变得和他的帽子一般苍白。他缓缓在圣典封皮上做了个手势,红色的光膜逐渐变得透明。仅剩的那只青鸟站在一堆灰烬之中,没有眼泪,没有声音,被羽毛覆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穿透身体的矛放出温热的血液,活像连痛觉都失去了。
他非常缓慢地举起臂膀上的那对翅膀,虚弱地打着战语。
“好。”那姑娘干巴巴地翻译道,她的声音平板,没有波动。“它是这幺说的。”
青鸟没有去拔那支矛。他挣扎了很久,勉强飞起,在空气中甩出一串猩红的血珠。今天的天气很好,那青色的身影本应该优雅而完美地融入天空。可那支黑色的矛穿透了他的臂膀,他飞得歪歪斜斜。
尽管阳光十分明媚,奥利弗突然觉得有些冷。他将手指从剑柄上挪开,缩了缩身子,好保证黑影确实地遮住自己随即他便发现,黑影自身也在颤动不止。
他连忙转过头去尼莫没有在看他,他甚至没有在看任何地方。黑发青年紧紧地捂着耳朵,面无表情,眼睛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他的双手手指甚至缠着不少摇动的细小黑影,帮他堵住每一个可能钻入声音的缝隙。
奥利弗伸出手,轻轻抓住对方的两只前臂。“他飞走了。”他很慢地做着口型。
尼莫终于松开了双手,黑影在阳光下崩散。他仍然盯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似乎在拼命稳定情绪。
“你听不见,对吗”尼莫用非常轻的声音说道,“我真羡慕你,奥利。”
那“无声”的惨叫和悲鸣。
尼莫不敢和奥利弗对视,他怕自己绷不住情绪失控。青鸟的曲调震撼人心,他之前感受过其中的温暖与爱,也确实领教过愤怒和仇恨的旋律。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绝望和悲伤他被威瑟斯庞的石柱整个钉在石壁上都比这好受些。那旋律让一切变得又湿又冷,活像腐败的棺木,冰冷发馊的隔夜茶水,或者废墟上厚厚的灰尘。
它让他想到老帕特里克的最后。亲人的手在他手中变得冰冷而僵硬的一瞬间,那如同地面整个消失的空虚。
而听不见的人们只是望着那悲伤的歌者,不为所动在彼此眼中,他们或许都是世界上最冷酷的生物。
“立刻召集大家。”镇长儿子正了正帽子,没有再去看地上残留的血迹。“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尼莫舞动着手指,黑影顺着他的意思进行盘旋和折叠。它托着他和奥利弗,将他们的气息和存在感彻底掩盖。他长时间维持着蜷曲的姿势,腿脚却不觉得发酸,而尼莫已经分不出那是舒适还是石头般毫无知觉。
白衣的士兵们面色严肃地散去。镇长的儿子蒂格则缓缓坐下,丝毫不介意白色的衣服被门槛上的尘灰弄脏,他凝视了会儿那滩血,表情中多了丝茫然,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幺。许久,他僵硬地转着眼睛,打开圣典,无声地念诵着上面的话语。
他的声音很小,可尼莫听得非常清楚。
“我们将永远爱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友人,我们的爱人。我们将永远守护他们”
镇长的儿子一遍遍念诵着圣典封底的那两句话,活像它们是能让血腥味散去的咒语。
尼莫无意识地往奥利弗的方向靠了靠,对方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它大概是目前唯一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东西而奥利弗默不作声地伸出一只手臂,半环住他的肩膀。
“如果可以的话。”奥利弗小声说道,“我希望我也能听得到。”
他们安静地靠在一起,眼看着身着教服的民众们逐渐在院中聚集,而太阳向西边移动,渐渐化作金红色。两人维持着默契的沉默,直到通讯水晶透过布料发出闪烁的亮光。
奥利弗将它从胸口的暗袋拿了出来,尼莫倒是很乐意找个什幺分散注意力那估计是安,他默默地想,希望她没什幺事
“是我。”骑士长的声音从水晶中传出。
他们交换了个意外的眼神,然后一同瞪着那块精巧的晶石。
“你们那边怎幺样”
“镇长的儿子向青鸟宣战了。这回可能不是什幺小摩擦他们杀了青鸟的使者。”
“果然我知道他们为什幺没追着我们跑了。”艾德里安的声音低了几分,“这个镇子里有骨玉的伴生石。”
“那是什幺”
“武器。”前任骑士长言简意赅地解释,“骨玉来自深渊底部,通常掌握在王室手里。它的伴生石只是受到过法力辐射的石料。黑市上流出过不少,但它们的威力很有限,上面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和他们抓不抓我们有什幺关系”
“只要使用得当,它们可以将普通的地表魔法转化为货真价实的深渊魔法,而我找到了那个法阵,它正在运行拉蒙先生,您听说过噩梦礼赞吗”
“没有。”
通讯水晶那边的艾德里安叹了口气“它能够不破坏肉体,直接带给敌人沉眠般的死亡。是个范围中等的无差别攻击法术。”
“无差别攻击”奥利弗还没开口,尼莫直接抢过了话头。“他们要袭击青鸟的部族”
“恐怕如此,毕竟它并不适合被用在战场上。”
“可刚刚镇长说他不想和青鸟战斗”
“但这绝对不是心血来潮。”艾德里安语调平静,“转化法阵今天刚刚完成,有很多较旧的改动痕迹,看得出制作者有过长时间的犹豫。这说得通如果部族毁灭,文森镇可以直接出售尸体,他们确实不需要担心我们散布谣言。”
“克洛斯先生,您能破坏它吗”奥利弗松开尼莫的肩膀,开口说道。
“如果我还有力量的话,能。现在恐怕谁都不行它已经被启动,而且相当不稳定,只有施法者才能解除。”
“我们会通知杰西那边。他们明天正午才会打起来,我们还有时间。”奥利弗飞快地说。
“阻止的时间”艾德里安顿了顿,“拉蒙先生,说实话,我不认为他们会住手。”
“您先待在法阵那边,我我再想想办法。”奥利弗咬着牙说道,“总会有办法的。”
艾德里安发出很轻的叹息,随即他的声音提高了些“杰西狄伦”
“嗨亲爱的。”懒洋洋的声音从水晶中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我被鸟儿们赶出来了谢谢您的通讯水晶,否则我都不知道要传送到哪个坐标。”
“什幺情况”当打算终止通话的奥利弗又将水晶拿近。
“他们杀了使者,那帮年轻点的都气疯了。”杰西轻松地说道,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您看,他们甚至把我给赶了出来早知道我就不去还书啦,从圣地出来的时候给他们逮了个正着。”
他低笑一阵,活像这是个极其有趣的笑话似的。
“所以我只剩一个情报了”杰西拖长腔调,“他们似乎并不打算按时袭击,毕竟文森镇破坏规矩在先告诉我,拉蒙先生,那帮蠢货该不会以为青鸟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保留传统吧”
他们还真那幺以为的。尼莫无言地扭过头去
居民熙熙攘攘地聚集在镇子的房屋之前,他们全部穿着白色的教服,像群不知所措的鸽子般拥挤在一起。他得很小心才能把黑影藏入不起眼的角落。
“拉薇妮娅在上。”镇长儿子此刻背挺得笔直,声音在法阵的作用下十分洪亮。“在神的祝福之下,我们聚集在这里”
“我倒有一个主意。”杰西似乎是从艾德里安那里抢过了通讯水晶,以镇子儿子的演讲声为背景,他的声音饱含笑意。“您看,现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对吧拉蒙先生”
“说重点。”奥利弗从牙缝中挤出回答。
“趁青鸟们还没动手,去除文森镇的祝福就可以啦如果只是粗暴地破坏祝福,我们可是有个相当棒的人选没人比恶魔术士更适合这个活儿。只需要牺牲一半的人,保证另一半绝对能活下来。这比全灭划算多了,不是吗那群蠢人变回青鸟之后,估计站都站不起来吧。”
奥利弗将目光缓缓转向尼莫尼莫则死死盯着那块水晶,紧咬牙关。
“我在这边可是看到了个呃,粗糙但威力不错的法阵。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就是他们灭族的序曲。没人会责怪你的,亲爱的尼莫。您比他们强大得多,您当然有权力决定什幺是正义。”
尼莫闭上眼睛。
黑暗之中,纤细的魔力流动从人们的躯体上扯出,蛛网般笼罩着整个城镇。带着淡淡金光的银色咒线,脆弱而美丽仿佛随手一拨就会断掉。
“您这是在救他们,别犹豫啦。只要您肯动手,我们今天就能给拉薇妮娅一个答复。再说了,青鸟们总不至于把这些人杀光,总会留下几个”
尼莫吸了口气,抬起眼镇长房屋之前,年轻的父母抱着他们的孩子,踮着脚向房屋的方向张望。为他们指过路的长辫子姑娘牵着弟妹,其中一个男孩还叼着用来吹肥皂泡的草茎。人们静静地听着大块头年轻人的话,没有狂热的欢呼,没有喝彩,甚至透着些麻木和茫然。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类冲突。
“你高看我了。”尼莫沉默许久,非常缓慢地答道。“我只是一个凡人。”
“可您确实能破坏祝福,对吧”
“我不会那幺做。”尼莫说道,他的胃正因为不确定和紧张而绞痛,他甚至忘了去呼吸。“他们会死,活下来的也会失去一切。我没有权利”
“我没有权利决定他人的人生是应该被牺牲的,狄伦。”
“您要知道,”杰西狄伦的口气少见得平静起来,“因为您的决定,他们可能一个都活不下来。”
“那是他们的选择。”尼莫提高声音,他的内脏缩成一团,反胃感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喉咙。可尼莫攥住拳头,将它们压了下去。“只要一个人想要停止,我们就去帮忙。他们还没有尝试,还没有选择过。”
青鸟的命运不该是自己手中二选一的选择题。尽管他不能预知未来,沉重的不确定性挤压着他的神经。可如果他真的像杰西狄伦所声称的那样强大那幺一定有别的解决办法。
恶魔术士不可能维持人形。人类不可能爱上怪物。拉薇妮娅不可能醒来青鸟们不可能获得一个美好的结局。他们见过太多的不可能,可这世界远远比他们所想象的疯狂,充满着微小的奇迹。更合适的答案一定在某处,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它。
至少这一次,他不太想就此放弃。
奥利弗抓住通讯水晶,果断地关闭了通讯。或许奥利弗不会认同他透着危险味道的坚持,尼莫下意识避开对方的目光。结果一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行把他的脸扭了过来。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热烈而直接地看着他,奥利弗脸上没有厌恶或者失望。恰恰相反,他的唇角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我同意。我们不是去拯救他们的。”奥利弗十分认真地低语,声音坚定而清晰。“我们是去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