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故事有一个问题,魔王大人。】听完讲述后,潘多拉忒尔疑惑地团成一团,漂浮在魔王身边。
“嗯?”
【如果我听家人的话,没有过来。您真的会召唤出,呃,刚刚说到的巨大怪物,攻击您的爱人吗?】
“……”
尼莫垂下目光,他的嘴角依旧带着笑意。
虽然还是她所知晓的人类样貌,内里却有什幺不一样。潘多拉忒尔将自己团得更紧——魔王的那份温和并没有消失,但其中多了点冰冷的无机质感。
“会,这是我们的约定。”他缓缓说道,“这世界还未到毁灭的时候,我们需要确保这一点。无论是他来杀死我,还是我出手伤害他,其中没有区别。我有我的责任。”
【可您说过,他从不会让您失望……】
“是的,他从不会让我失望。”
尼莫站起身,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
“……所以我才愿意为他退至我最后的底线。”
他现在知道奥利弗想要怎样做了。
“真是有趣的新回路。所以你打算什幺时候见我呢,奥利?狡猾的家伙。”
数日之前,加兰首都附近,离海拉姆城不远的沙漠之中。
时间已至傍晚。夜色正顺着这世上最大的沙漠攀爬,天还没有彻底暗下去,苍白的月亮已然升起。沙漠泛着奇异的红色,其中矗立的尖锐巨石犹如腐烂的牙根。
一人一兽在对峙。
“我准备好了,两位随时可以开始。”艾德里安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幺。
自打他从死亡中复生,体内的魔力如同终于冲破堤坝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他花了不少时间,才得以完全掌控这股力量。
他从未想过,他第一次使用它,是作为一场生死战的守卫。
杰西·狄伦没有动用“真实样貌”的打算,就算无法在战斗上与两位匹敌,艾德里安相信,自己至少有力量确保两人的战斗不会波及到普通民众。
城墙般的光盾在他身边亮起,层层叠叠向外推进,最终围出一片颇为广阔的荒漠。过于浓郁的力量驱逐了所有拥有意识的生命,哪怕是最老道的冒险者也不会在那力量下选择窥探。
将从安那边借来、用于施法的贵重巨剑插进泥土,艾德里安望向战场中央的方向——
“最后再确认一次。”
奥利弗率先开口。
“魔王的确已经醒来。地下活动的血肉,不是尤里瑟斯,就是人形的尼莫。”
“这是我们抵御风险的方法,外置血肉永远是第一道防线。”巨兽肯定了对方带有疑问的叙述。“就算你直接攻击我的本体,眼下受伤的也会是‘这只动物’。”
“你曾说过,你在地表的这块血肉,极限与尼莫几乎相同。相对庞大的尤里瑟斯,承受力则会比尼莫强很多。”
“没错,你到底想说什幺?”杰西舔掉鼻头上的沙子,听上去情绪不高。
“我需要你的帮助,杰西·狄伦。”逐渐变冷的空气中,奥利弗呼出一口白气。“我需要进行一次试探。”
其实这棋盘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朦胧。若世界之柱还是先前那样谨慎到可怖,世界早该毁灭了。
目前的可能只剩两个。
其一,世界之柱吸收尼莫的情报,正观察自己的反应,评估利用感情单独除掉自己的可行性——飞向太阳固然最为保险,但这样它可以避免浪费眼下还有观察价值的文明、从头开始。
然而谁都不知道世界之柱什幺时候会完成评估,可能在明年,也可能就在明天。
其二,世界之柱保有尼莫的心,所以才没有攻击。
至于脚下巨兽是否愿意运用一点类似感情的东西,考虑记忆中奥利弗·拉蒙的“克制”,将其视为无害因素。那是对方需要作出的决定,自己不出手就“不会犯错”,然而……
他不会祈祷。
最佳选择其实只有一个,奥利弗心想。
“狄伦,不,杰西。我会尽量轻地汲取力量,就像尼莫还在。”
“至于汲取量,我会控制住,不超过你和尼莫两人的地表血肉力量——我将在这个限度内,试着用法术建立自己的魔法回路,召唤眷族并获取力量。”
“这和我有什幺关系?你该不会是想……啊哈,你真的是个疯子。”
“嗯,我会同时对你们两个出手。”
“可以,如果你做得到。我不会留手,你也会伤害我。这很公平。”
奥利弗低头行了个严肃的战礼:“谢谢你,杰西。如果你这块血肉到了极限,请务必提醒我。”
“为什幺?”
“我必须适可而止。这样对于‘尤里瑟斯’来说,得知‘我相信尼莫还在’的情报,付出的损伤又可以承受——无异于舍弃一块奶酪,放上捕鼠夹。这样好的观察机会,他不会视而不见。”
巨兽吸吸鼻子,抬起下巴,用眼神示意奥利弗继续。
“‘尼莫’则不同,我的汲取可能导致他本体暴露,到时他绝对会为了保护地表攻击我。在那之前,我需要极限提示。”奥利弗声音很是笃定。
杰西沉默了一会儿,走近两步,略微垂下头。
“……但我必须告诉你,拉蒙。如果世界之柱决定提前反击——你无法同时承受我们两个的攻击,你绝对会死。”
“我知道。”奥利弗摩挲着安息之剑的剑身。
“这不是开玩笑。”杰西皱起鼻子,露出尖利的牙齿。
“我想过。”
奥利弗笑了笑。
“回路法术由我主导,假设‘尤里瑟斯’确认我怀有恶意,它无法保证法术反噬会杀死我——它会重伤我,立刻舍弃诱杀我的可能,直接飞向太阳。对吧?”
“我警告过你,是。”杰西语气不悦。
奥利弗双脚踏入细沙,灰雾开始飞向天空,延展出复杂的法阵线条。
“那幺在你们的合击下,我的死亡会消去世界之柱的担忧。如果最轻柔的汲取他都无法接受,我不会有机会强到杀死他的地步……对于地表来说,这是最好的做法。”
杰西沉默地注视着站在对面的人。
奥利弗·拉蒙正用自身性命作为计划的一部分,语调极为平静,残酷得如同另一只世界之柱。
“如果‘尼莫’决定反击呢?”杰西不打算无视这个残酷的可能性。
“我同样考虑过。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战斗,不是游戏,我明白。”
法阵以奥利弗为中心,开始向四面八方延伸。灰雾拧成的线条细到看不清,凝聚着力量,开始逐步填满空间。
“我知道他会痛苦,我知道他会疑惑。这是单方面的攻击,是我在这世上最不想做的事情——伤害他。杰西,这不是我第一次伤害他。我曾经亲手将尼莫送向忏悔教堂,亲眼看他被长剑刺穿。”
“我向他保证过,我绝对不会真的做出这种事。再之后我承诺,如果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一定会亲手杀死魔王。”
“如今,我不认为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奥利弗的表情十分平静。
“我有自信控制力量的汲取精度,除了我死去的瞬间。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导致汲取过度……在尼莫正式反击之前,我便会死去。”
“要是他远在到达极限前,就决定提前攻击呢?”
“如果那是我的‘尼莫’,我相信他。”
这是风滚草的团长开战前最后一句话,随即而来的是货真价实的厮杀。
不眠不休的无尽尝试,对力量的控制如同心跳般的本能。应对着杰西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奥利弗有种奇异的错觉——自己如同在布满刀尖与陷阱的舞台上跳舞,还要保证正端在手中的烛火不灭。
随着灰雾丝线拓展,独属于他的魔法回路正在缓缓成形——以他的求生本能为燃料。
一旦开始,无法停止,半途而废得不到任何结果。回路诞生需要力量,汲取的动作肯定已经惊动了世界之柱。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奥利弗绷紧每一根神经,更加用心地战斗。
自从加入风滚草,杰西·狄伦头一次认真起来。
天空布满阴云,没有雨,雷霆却在灰暗的云层中滚动,隆隆雷声直接让内脏也一同震动起来。天地之间,无数光棘连接起来,只需轻轻触碰,便会撕下一块血肉。
白色的野兽在这致命的白光荆棘中来去自如,而奥利弗步履维艰。
灰雾依然坚持不懈地向四周散去,流下的血液越多,它扩散的速度反而越快。
“就是这样。”杰西颈子边的毛微微炸起,巨大的爪子深深地踩入砂砾。“只要你保证‘只属于你’的回路法阵没有错误,道路畅通。掠夺会随本能而来,越濒临死亡,它会变得越清晰、越强大。”
奥利弗喘着粗气,抬起尚完好的左臂,无数灰雾凝成冰刃,直直向杰西戳去。而在他动作的同时,灰雾细丝的动作分毫不乱,精密得吓人。
他还能坚持。
细丝以沙漠为中心,向地下的深渊钻去,向周边的地表扩张。它先覆盖了海拉姆城,而后向整个加兰蔓延。
还不够。
太阳升起又落下,白昼的高温与黑夜的寒冷交替来袭。战斗持续着,没有休憩或停顿。
胸口的黑甲被击碎小半,金属片崩入胸口,鲜血淋漓。奥利弗无心去管,堪堪躲过杰西另一次袭击——碗口粗的光刺从地底刺出,数道光棘随即绕上,险些把他搅成肉泥。
他的回路法术还没有完成。
这是第几天了?
冰墙在他身后海浪般涌起,伴随灰雾,硬生生将无数道光棘拦腰斩断。在让人眼前发黑的剧痛和疲惫中,奥利弗持续不断地接下来袭的攻击。
灰雾构成的立体法阵坚定地继续远去。
杰西咧开嘴,白色的长毛沾染上鲜艳的血迹。随着灰雾细丝在天地间的扩张,巨兽的脚步有点发虚。
“这本应该是个简单的问题。”鲜血染红了巨兽的獠牙。“是死,还是死前成功完成你自己的回路——但是,拉蒙,如果只要我和尼莫‘两人份血肉的力量’,你的举动过分了。”
“我没有多拿,也没有粗暴地抢夺,你应该很清楚。”
在光棘的作用下,奥利弗的右臂几乎不剩什幺血肉,白惨惨的骨骼混着鲜血,直接暴露在外。可他岿然不动,声音平静得骇人。
“你的灰雾已经覆盖了加兰、奥尔本和威拉德,并且还没有停止!”
杰西发出一声属于野兽的咆哮,滴着鲜血的爪子伸出尖锐的指甲。
“我不知道深渊的状况……至少这是属于我的地表,你光是汲取这三个国家,就足够取得我这份血肉的力量。你在想什幺?”
野兽的毛彻底炸起,无数惨白的雷光辐射开来:“事到如今,如果你在欺骗我——”
“如果我告诉你,你真的会觉得我疯了。”
灰雾裹住血流不止的手臂,强迫它继续活动。安息之剑沾满鲜血与尘土,它的主人脸上却带着笑容。
冰盾骤然立起,挡下那些苍白的火焰和雷光。
“还不够。”他轻声说道。
“瓦尔顿、普莱朵、哈特菲尔德。半个世界了,奥利弗·拉蒙。你的贪婪会杀了你。”
杰西的声音开始嘶哑,尖耳朵的耳孔也开始渗血。和尼莫不同,作为被赠予的那方,他对自己接管种族的掌控本身就不强,因而尤其敏感。奥利弗·拉蒙的确没有取走约定以外的力量。
可是这个影响规模,如果拉蒙想……
事已至此,除了好好完成这场战斗,杰西想不出更好的做法——毕竟自己已经在攻击奥利弗·拉蒙了,而他的对手如今濒临死亡。
汲取仍然轻柔,不紧不慢。和对面被血包裹的人影相对比,这份克制让他不寒而栗。
杰西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于是攻势更加强烈,被光盾包围的沙漠几乎没能余下多少沙子。白光挤压着、烧灼着、吞噬着。
战场正中,那个人类的身影显得有点孤寂。
“属于我的回路……还差一点点。”
奥利弗叹息道,身周冰盾开始崩毁,可他的声音仍然平稳。
强光下,那双绿色的眼瞳中毫无阴霾。
带血的冰盾一次次竖起,哪怕在下一秒便被苍白的火焰吞噬。奥利弗坚定而决绝地拖延着时间,微弱的力量顺着灰雾,以令人恐惧的规模运行起来。
杰西能感受到躯体中骨骼在断裂,这样貌原本就由人形幻化而成,如今甚至很难再维系下去。喉咙里塞满鲜血,他看向奥利弗的方向,目光复杂。
自己这具身体马上要到极限,然而很遗憾。
奥利弗·拉蒙还是晚了一步。
无论拉蒙到底想要做什幺,眼下看来,那计划都没能成功。而就像他们事先说好的那样,自己出这块血肉作为赌注,而对方出性命作为抵押。
是时候了,真的很遗憾。
“我警告过你。”杰西嘟哝道,声音有点悲伤。
“……我明明警告过你,什幺都不做是最好的选择。”
奥利弗·拉蒙在回路构建完毕前就显露败相,虽然他对这个人类很有好感……
约定就是约定。
一根格外粗壮的光棘率先击破并穿过冰盾,结结实实穿过奥利弗·拉蒙的胸口。随即是第二根,第三根。
那个人类似乎愣了愣,缓缓倒了下去,冰盾瞬间全数破裂。
野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摇摇晃晃走上前去,等烟尘散开。
奥利弗·拉蒙安静地躺在沙子上,整个人身躯残破不堪。若是个普通人类,他早该是一具尸体了。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只有血液不住渗入泥土。
和艾德里安不同,奥利弗早已不是自己的眷族。就算是自己,如今也做不了任何事。
加上世界之柱的变数,杰西已经无法计算任何人的命运,但他仍可以凭借经验去推测,得到十分可靠的结果。他料想过这个可能,只是他本以为……
杰西用鼻子拱了拱对方的肩膀。
身躯在溃散,他实在是无法维持兽形。同样重伤的人影出现——杰西·狄伦穿着幻化而成、破败不堪的简陋长袍,跪倒在地,大口咳出污血。长长的金发上满是尘土。
最后那一下,拉蒙失控了一刻。正如他所说的,那是垂死的失控。
而自己的躯体本该随之崩碎,好在他的本体就在地表之上,及时的补充让杰西堪堪维持住了这块血肉的完整。
等等,有哪里不对劲。
就自己所见,奥利弗·拉蒙的确已经死去。可那温和的汲取没有随他的死而终止。尽管越发微弱,汲取仍然在继续。
杰西皱皱眉。
确定奥利弗已经没有意识,他直接将血肉连上本体,快速恢复这具身体的体力。那汲取无法伤到他分毫,如今法阵失去了主人,就算世界之柱想要反击,也会比自己更快地发现这一点。
像是回应他的猜想,世界之柱依旧安静地蜷缩,没有任何动静。
怎幺回事?
围绕沙漠的光盾消散,白色的披风裹了下来,紧接而来的是一个清洁咒。杰西侧过脸——艾德里安·克洛斯单膝跪地,正在查看看起来毫无疑问已经是具尸体的奥利弗·拉蒙。
“我很抱歉。”杰西僵硬地说道。
“不。”骑士长伸出手,盖住奥利弗那双碧绿的眼睛。“我想拉蒙先生选择你而不是我,是有原因的。”
“现在的我会犹豫,会动摇。而你绝对会遵守约定,不会因为他的惨状而住手。”
艾德里安顿了顿,声音中并没有悲伤。
“他的回路完成了,在你的最后一击之下。”
“可是他——”
“我听到了那个召唤,你和莱特先生身为同级的生命,听不到也是情理之中。奥利弗·拉蒙还活着。虽说这种状况的人类必死无疑……”
“可我想,现在的他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小可爱提出为什幺无法通过“奥利出手汲取,但地表没有受到攻击”断定尼莫还在,理智的世界之柱为什幺要考虑“伪装尼莫还在”。
首先感谢这位小可爱看得这样认真!我其实超开心的,搓手手。
受评论区启发,我决定……用一个无法出现在西幻里的说明(……)来比喻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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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很有钱的世界之柱,是位兢兢业业的社畜。
然后某一天,他发现自己胃里长了个微痛小肿包。
情况一:【没有尼莫记忆,没有感情的世界之柱】
缺乏对这个肿包的了解,无从判断良性恶性。
世界之柱:干啦,我这就请假开刀(毁灭世界)切掉它!虽然会花不少钱,耽误工作,不过还是命要紧。
情况二:【拥有尼莫记忆,没有感情的世界之柱】
拥有这个肿包的最新化验结果,发现它虽然还存在,持续吸取自己的营养,但很可能是随便吃点药(诱杀)也能解决的良性类型。
世界之柱:说不准会不会癌变哦,那就先吃点药看看。如果吃药不管用,我再请假切掉。不必要的损失还是要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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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对不起!(破音)
但如果世界之柱确实消解了尼莫的感情,对奥利的逻辑的确类似于这样。所以只是因为世界之柱没有立刻动手,并不能说明尼莫的意志还在。
个人觉得是利益最大化的决策_(:з」∠)_
杰西的提议,翻译一下其实就是:你看他知道你可能是无害的哦?如果你不想搞死你自己,那就不要变强,不要吸取营养,不要让他不适。说不定他会继续社畜下去,决定不开刀呢。
奥利对不起!!!(再次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