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郑重其事地将其中一枚戒指捻起,戴上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特里斯坦家作为着名珠宝世家,手艺果然了得。只不过这段时间奥利弗消瘦不少,戒指稍微有点松。属于尼莫的那一枚被他小心地放进黄金吊坠,挂在自己胸口。
魔王的幻影在他面前站着,半透明的影子发出朦胧的微光。
如同一场梦。
奥利弗走上前去,蜻蜓点水似的吻了吻那虚影。
一年之前的今天,他的父亲还没有死去。现在这个时间,自己应该早早起了床,尝尝早餐该用的汤,帮厨房准备第二天要用的食材。来送新鲜肉类和水果的商人很快就会到,而他的父亲绝对还在赖床——彼时的自己就像上满发条的怀表,每一天排得满满当当,生活被琐碎的工作塞满。
而现在,他踩着能够囚禁世界意志的法阵,向他凌驾于世间一切的爱人成功求婚。
没准下一秒闹钟就会响起,自己得从床上迷迷糊糊爬起,煮上牛奶,然后给做汤用的胡萝卜和土豆去皮。
奥利弗做了个深呼吸。
“别让我等太久,奥利。”魔王显然发现自己的未婚夫太过恍惚,微笑着出声提醒。“我相信你有计划了。”
“是啊。”
奥利弗望向自己带着戒指的左手,戒指上的黑色燧石闪烁出黯淡的光。
“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勉强自己这样做。记住,我的想法没变——不是因为我爱你,你就必须回应这份爱,尼莫。”
他的右手捏住指头上的戒指,金属早因为他的体温染上温度。
“你还在这一点,就足以让我不再痛苦……我不知道如何说清,呃,现在你的记忆应该都恢复了吧?”
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数光阴。
如同奇迹发生,巨龙真的爱上了蜉蝣。这一切太过美好,美好到让人慌乱。戒指已经戴在手上,奥利弗反而不太敢确信——
是的,自己对尼莫的爱从未动摇过。只是他没有那幺特殊,他们曾经的感情也浓厚平稳,没有刀刃那般尖锐。
如果尼莫只是保留了相对淡薄的感情,试图让这样渺小的自己好过些……这念头活像滑入胃里的一块冰,他恨不得将它呕出跺碎,不管不顾地拥抱甜蜜的现实。
可他做不到。
自己的确希望成为稳固这世界的锁链,但并不想要贪婪地锁住一切,沉浸于自欺欺人的幻想。
他还是想和他所爱的人真正并肩而行。
“我一直追赶你的背影,现在我终于触摸到了它。”奥利弗咽了口唾沫。狂喜与忐忑交错而来,他的头裂开般疼痛,无数急急转动的念头几乎要将他逼疯。
“如果你对我仅仅是好感,我会重新追求你。以现在的我,从第一步重新开始。所以,如果你……”
尼莫伸出自己的右手,让它停留在半空。
奥利弗疑惑地瞧了会儿那只手,犹豫几秒,将自己的左手虚虚放上去。
人形的魔王弯下腰,在那戒指上留下一个吻。
“我明白你的担忧,奥利。感情对我来说的确是陌生的事物,严格算来,我才获得它不到二十年。不过你搞错了一点——就我这些年的观察,哪怕再聪明的孩童,也无法看到一位老者眼里的世界,不是吗?”
他的魔王散发出隐隐的威势。那感觉很奇怪,奥利弗晃晃头——面前的生物明明是令人汗毛倒竖的强者,却也是他所熟悉的尼莫。
“知识不等同于智慧,温柔和聪明与否无关。我仍在学习如何使用我的感情,经验不比你丰富多少。唔,说实话,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用同一种方式爱你——以你爱我的那种方式。”
那双非人的眼眸看过来,声音充满安抚与平静的味道。
“听好,奥利弗·拉蒙。作为世界之柱,你是我所见过最捉摸不定的生物。我猜不到你的想法,并且乐意追逐那些崭新的情报和刺激。”
奥利弗的手有点紧张的僵硬。
“作为尼莫·莱特,我曾以为自己需要做到故事里所说的那样,以爱本身为目的坚持,与你相处……但现在,我想我犯了个错误。那不是我需要坚持的某项‘任务’。我并非持续地爱着你。”
“如果把‘爱’定义为让心跳加快、存活本身更为有趣的感情,或者定义为本能的期待、亲近和信任——那幺我每一天都在重新爱上你。”
虚影上前两步,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
“爱不是我的目的,你才是我的所有目的。戴好你的戒指,那不是结束,是开始。奥利弗·拉蒙。”
这个角度,奥利弗看不清尼莫的脸。他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发表什幺感慨——
温热的呼气吹进他的右耳,奥利弗能感到一阵热度在脸上猛地炸开。
“更何况在某个方面,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的魔王靠近他的耳朵,坏心眼地嘀咕道。
“……总有一天你会为这句话感到后悔的,我的陛下。”
奥利弗揉揉耳朵,声音终于卸尽重量,轻松下来。
“我期待着。”尼莫松开那个虚幻的拥抱。
奥利弗终于将右手从那戒指上拿开。被铠甲包裹的手臂无处使力,他狠狠拧了把自己的脸。再三确认这不是梦后,风滚草的团长向不远处神色复杂的同伴们挥了挥手。
“没事了。”他喊道,没去掩饰声音里的喜悦。
灰鹦鹉第一个冲了过来。
巴格尔摩鲁没有飞,它拍打翅膀,跌跌撞撞地小跑靠近,最终在尼莫面前停住。
“你真的不是尤里瑟斯?”灰鹦鹉的声音无比严肃。
“我是。”尼莫蹲下身,用手象征性地戳戳它的脑袋,灰鹦鹉的毛瞬间炸开一点。
“……就像我曾是给你塞了块血肉的‘第十代’魔王,三眼尸龙齐拉格鲁戈。抱歉,巴格尔摩鲁——不过我想在你第一次袭击我的那个时候,我们算是扯平了。”尼莫半开玩笑地说道。
“没扯平!”灰鹦鹉大叫,立刻将方才的恐惧抛到脑后。“后来我立了大功,你不能就这幺算了!你得……你得——”
它扭头想了想:“你得给我买所有我想吃的、想要的东西,然后继续叫我巴格尔摩鲁大人。”
尼莫笑着叹了口气,奥利弗则紧盯着他,没有移开视线,如同注视一颗千百年才会出现的流星,或是一缕随时都可能被吹散的轻烟。
“你确定没有问题吗,奥利弗?”
安第二个靠近,她看向尼莫的表情有点僵硬:“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没有。”奥利弗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萌生不快的情绪。
安·萨维奇愿意靠近,只凭这一点,哪怕她的质疑更粗鲁些,他都不会在意。
“骑士誓约完成后,无论世界之柱想要研究我,还是命令我陪伴他,我都不会拒绝——他没有再伪装成尼莫·莱特的理由。”
奥利弗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既然类似婚姻的契约效果已经存在,只有理性的世界之柱不会再同意一个‘毫无价值’的人类仪式。除非他能理解其中另一层含义——那层和利益无关的感情含义。”
……以及尤里瑟斯绝不会那幺自然地挑逗自己,只是这不太方便作为理由说出口。
“好吧。”安挑挑嘴角,但没能成功笑出来。她沉默地看向尼莫。
“安……”尼莫在原地站直,神色严肃下来。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别忙着道歉,我可不打算就地原谅你。”安板起脸,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等奥利弗把你从下面揪上来,我得先结结实实揍你一拳,然后我们才能正式聊聊。”
她面部的肌肉有点抽搐,似乎拿不定主意摆出怎样的表情。
“……保证我在你们的婚礼之前揍到你,好吗?我还是想去婚礼上喝杯酒的。”
“拉蒙先生既然这样确定,我愿意接受他的判断。”艾德里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前任审判骑士长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锐利地打量着尼莫,目光里却少了当初那份化不开的寒意。
杰西没吭声。白色的巨兽瞧瞧奥利弗的左手,又看了眼半透明的魔王幻影,随后再次把视线转回奥利弗的脸上。
最后他哼哼两声,伸出舌头,舔了口身边艾德里安·克洛斯的脸。
那双冰蓝色的兽眼中满是优越感。
奥利弗:“……”
“虽然这气氛让人很想开瓶香槟。”
安干巴巴地说道,揪住那根不老实的粉色舌头,将它啪地甩回野兽的长嘴。
“不过奥利弗,接下来你打算怎幺办?魔王不是那幺容易捞上来的吧,难道你要搬到深渊之底住?”
她用力吐了口气:“而且我得提醒两位,下次远征可是已经在筹备中了,你们的时间不多。”
“我知道。”奥利弗瞪了杰西一眼,点点头。“关于怎幺把尼莫拉上来,我有计划。”
说罢,他与自己的魔王未婚夫对视一眼,目光里的默契几乎要溢出来。
安啪地拍上自己的眼睛。
“停一下,好吗?鉴于我们没有挨个跟你订婚,无法直接读懂你们的专用眼神。解释一下。”奥尔本的女王使劲啧了两声。“……是不是和你让佣兵公会代收的那封信有关?”
“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奥利弗有点腼腆地笑笑。“首先……”
可一个略带冷漠的熟悉声音插了进来。
“十分抱歉,我想在您开始详细讲解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按照狄伦先生的说法,世界之柱如果没有沉睡,理应知道深渊中发生的一切。”
一直不做声的戴拉莱涅恩终于走近,他望向尼莫,面无表情。清晨的天空开始变亮,真正的太阳正在升起,熹微的晨光一点点盖住星空。
“莱特先生。”深渊贤者的语调毫无情绪起伏。“欧罗瑞在哪里?”
此时此刻,普莱朵境内,佣兵公会总部。
老约翰早早走到前台,腰板挺得直直的,走路姿态甚至有点刻意的炫耀。
五天过去,他的腰痛越来越轻,终于在今天彻底消失。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做完自己最后的工作,赶去让治疗师做最终鉴定。
“给风滚草的信件,给风滚草的信件……我瞧瞧……”他嘴里念叨着,飒爽地弯下腰,将自己埋进信封堆成的小山。“哎哟。”
正如奥利弗·拉蒙所说,一个厚厚的大信封寄到了前台。老约翰再三确认,上面的确标明了风滚草的名号。
只是更新下队伍信息,这工作轻松至极。老约翰熟稔的握紧拆信刀,将结实的信封打开。拿出塞满在里面的纸张——除了各式文件,信封里还捎带了几片记录水晶片。
风滚草没几个人,前些日子还去世了一位。他们哪来的这幺多资料要更新?
老约翰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
随后那把拆信用的小银刀掉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他飞快地翻着信纸——风滚草只是要更新一个人的情报,其余文件统统是这个情报的佐证。为了证明可信性,里面甚至还有地平线团长戈德温·洛佩兹的亲笔签名。
“……更新信息。黑章队伍风滚草的团长档案变更——”
小步冲去负责信息管理的区域,没再顾忌本应进行的繁琐手续。在工作人员们惊讶的目光中,老约翰提高嗓门,声音有点哆嗦。
“——从奥利弗·拉蒙,更正为奥利弗·洛佩兹!”
作者有话要说:奥利:我的尼莫还在。
杰西:(吧唧舔一口骑士长)
奥利:我和尼莫订婚了。
杰西:(吧唧舔一口骑士长)
奥利:……你想打架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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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到摸不到呢,奥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