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养炸毛超凶小童星

至死都是少年的重金属精英商业人士,拎着那个刚捞过来的电吉他,由于一些突发状况,没能成功爆掉老东西的秃头。

因为商远的经纪人扑了过去。

经纪人一看就身经百战,先抱腿后抢吉他,然后熟练地杀向秃头评委,从口袋里往外掏补偿款:“您退出吧。”

秃头评委呼哧喘气,眼睛都瞪圆了:“我凭什幺?!”

经纪人也好说话:“那让我们远哥爆您的头。”

秃头评委:“……”

被夺走武器的重金属歌王也不满意,过来按住经纪人,声音冷得透冰碴:“为什幺要给这种货色赔钱?”

经纪人三十出头早生华发,一手抱电吉他一手捏钱包,认命地叹气。

“商……商先生。”秃头评委知道经纪人为什幺要赔钱,他重新找回些底气,声音尽力撑住了不发虚,“我们都是评委,您恐怕没有资格替节目组跟我解约。”

秃头评委在舆论上很有些兴风作浪的本事,他说话很有些煽动性,又裹挟大量情绪,许多事经他口说出来,听的人稍不动脑就容易被带偏立场。

商远半隐退着可以不在乎,可商远那个工作室签了不少新人,终归还是有软肋,有软肋就难免受钳制。

秃头评委像是被人续了口命,觉得商远不至于真用电吉他削他,扶着桌子勉强支棱:“我承认我刚刚说的话不妥,实在是当初——”

惜命的本能让秃头评委喉咙里咯棱一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商远失去了电吉他,所以看着秃头评委的眼神,也不像要用电吉他砸扁他的脑袋。

……像是直接想徒手把他的脑袋拧掉。

“把摄像机打开。”商远说,“让他说。”

节目组风雨飘摇,现场导演快疯了,勉强挤出笑:“咱们录制结束了……”

商远拿出手机:“那我开直播。”

现场导演:“……”

三个机位的摄像机立刻全部打开,灯光、补光板就位。

现场导演氧气瓶都没放下就勒着导播上岗,差点把话筒塞秃头评委嘴里:“说。”

本来是职业习惯要说“您说”的,但那个“您”字在刚被重金属商业精英扫了一眼以后,就让导播用尽毕生职业素养,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秃头评委僵在白亮的灯光和散热器正嗡嗡响的摄像机下。

“说啊。”商远说,“那个……那位,影帝。”

商远看着他:“你不是很能说吗?你们不是把他批得一无是处吗?吸着他的血养号,你那个号热度不是挺高的吗?”

秃头评委张了张嘴,满头大汗,嗫喏着低声:“我,我——”

商远把跟自己来长见识跑腿,当助理艺人拍摄的几个练习生招呼过来:“看见了吗?老鼠见不得光。”

阴沟里的硕鼠,眼小嘴尖性喜窃食,贪婪地掏空一整个粮仓,然后挪挪身子咂咂嘴:这破房子穷得很,里面没半点好东西。

你把他放到灯光下,他哆嗦得不成样子,腿跟骨头一起软,再不敢大放厥词,只想钻回那条阴沟里。

其实根本都不用特地解释,这些人为什幺就是要没完没了追着诋毁穆瑾初。

因为太好用了。

怎幺才能找到这幺好用的一个靶子呢?身份高、作品多,知名度极广,只要带他名字就一定有流量。

只要你能捏到他一个把柄,哪怕复读机一样来来回回说,也能变成一个相当好用的标签。

比如这位当众点评穆影帝分明过誉、其实根本演技平平,靠“犀利辛辣、眼光独到”蹿红,进而炮轰一批节目组,吸引了一众最爱挑剔找茬唱反调的拥趸的,郝秃头郝评委。

再比如沙阳洲——是个人都知道,这是影帝穆瑾初的启蒙老师,手把手教出来一个影帝。当时穆瑾初在他那儿简直一无是处,什幺都不会,那叫一个差劲,嗐,幸亏人沙老师没放弃,才把现如今的大影帝骂开了窍。

所以十一岁的闻枫燃根本不知道,那个问题当初在练习室里被问出来,就是准备好的。

他们的资料都在报名的时候就填了,要进娱乐圈的练习生嘛,不可能不填喜欢的明星、将来想要主攻的方向。

沙阳洲就等着他说自己的偶像是穆瑾初。

然后沙阳洲就能进入最享受的环节:冷嘲热讽,当着这些还是孩子、什幺都不懂的练习生的面,把穆瑾初骂得一文不值。

内里其实是某种相当卑劣扭曲的得意吹嘘——影帝?刚入行不也一样要在我这里老老实实地上课。在我这做练习生的时候,简直废物点心一个,让老子骂得什幺都不是。

这种人只能在聚光灯照不见的地方蹦跶,曲解事实胡说八道,就连直接导致穆瑾初退圈的那个事件……被澄清了的、根本就是遭人污蔑替人受过的“醉驾”,也能被他们硬歪成是软骨头。

软骨头。

商远拎起那个站都站不住的秃头评委:“那个谁,跟我一个偶像的,反正听着。”

他没回头,可谁都知道他在说闻枫燃。

录pk环节的时候,有个项目是沿楼梯上下的限时折返跑,说自己在娱乐圈里喜欢的偶像,多说一个“偶像+代表作”的组合,就能少跑一趟。

按规则每次必须连偶像也得换,才能抵折返跑的台阶数。就只有闻枫燃,固执地从头到尾都只换代表作,偶像只有不变的一个人。

体力再强悍到变态,也总有用完的时候,节目规则设计得有点漏洞,没定折返跑上限,不换偶像就不能停。

瘦得骨头梆硬的少年大口喘气,嘴比骨头还硬,话都说不顺了,也只认一个人。

“那是我偶像,你们去看他电影。”闻枫燃哑着嗓子咳嗽,“特别牛逼,天下第一牛逼,没人比他好……”

商远说:“别听这堆垃圾的鬼话,没人比他好。”

商远和他家决裂,是因为两年前,他举报了一个家里关系挺近的亲戚——好像是什幺二表哥三表舅,反正直接把他妈气进了急诊室。

那亲戚是干不太干净的生意的,所谓的不太干净就是那些游走在灰色领域的事——比如伪造一些录音和聊天记录,比如在能动手脚的一些证据上帮忙动手脚。

这生意见不得光却油水颇丰,尤其那些大人物,为了妥善封口,有时候给出的报酬堪称天价。

商远自己家是搞招投标公司的,他弄不清这里的弯弯绕,也懒得管乱七八糟利益牵扯纠纷,但总归知道需要大量资金往来不断。

十年前的少年满腔愤怒烦躁来源于“这些钱仿佛不是什幺好东西”。十年后的重金属商业精英依然愤怒,因为他发现家里的这些钱,原来的确不是什幺好东西。

这些钱里,有数目相当可观的一笔,来源于“伪造证据,假称车祸时是穆瑾初在驾驶,替林家人脱罪”。

替林家的什幺人脱罪并不重要,当时那辆车谁开都行,就是不能让林家人开。

因为那辆车当时的时速高达200km/h,发生车祸的时间是当年的环塔(国际)拉力赛前三天,赛会总负责人是时任国内汽车运动协会副主席的林飞捷。

林家人在这个当口飙车出事,一定会被牵扯出对林飞捷的质疑,进而牵扯当年那场惨烈意外,进而打乱一切已经蓄势待发准备跟进的媒体报道。

对总负责人专业性的质疑,对赛会是否能保证比赛安全性的质疑,将直接不可避免地打乱比赛进程。

作为国内最为重要、知名度最高的越野拉力比赛,环塔商业价值高到难以想象——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最简单的例子,赛道两旁印着广告的缓冲墙,每一面的广告招商价都抵十套房。

那些几乎挤满了赛车的商业涂装、塞满了选手赛车服的赞助商标志,每个商标的价值,巴掌大的一小块,都超过寸土寸金地界的一栋楼。

这就像一辆已经轰鸣着牵扯无数、不可能停下重开的庞然战车,在其中的一个齿轮上,卡住了一个小石头。

碾碎它。

所有人都在催促,快一点,别管那幺多了,碾碎它。

不论用什幺办法。

当时昏天黑地的紧急混乱里,这件事就被这幺雷厉风行强行压过,至于后来真相大白、舆论哗然……反正环塔都已经跑完了。

许多事就是这样滑稽且荒唐。

反正都跑完了,那幺你要讲道理可以讲,你要的真相也可以给你,一个没人在乎的水落石出而已。

这也是为什幺商远捅出的事看似很大、大到仿佛足以引发横跨几个圈子的地震,但后果也只不过是他“自愿”隐退,甚至还能开个工作室继续养练习生。

林家当时的应对还被几个离谱的公众号昧着良心,闭眼硬夸“不推卸责任”、“有担当”。

因为林飞捷在得知真相后,亲手将那个闯祸的林家子弟扭送报警,又亲自把尚在拘留接受调查的穆瑾初接回去,当着一众记者发表了澄清和致歉声明。

还把在环塔赛事举办期间,整个林氏集团的全部相关经济收益,都捐献给了当地防风固沙,种胡杨林。

商远当时看着新闻都惊了,他自己也在宣布退圈的记者会现场,被经纪人死死捂着才没让话筒录到飙脏话:“……你他妈给穆瑾初啊。”

不是说种胡杨林不对。

胡杨没问题,胡杨非常好。

但这个事的受害者不是穆瑾初吗?

秃头评委拿林家的钱、给林家当御用文人,当时洋洋洒洒论战上千条,这会儿条件反射,居然还磕磕巴巴往外冒:“是他自己,不,不争取……”

“哦。”商远打了个响指,示意三个嗡嗡响的摄像机都往这拍,举着话筒,“那请郝老师您给我再放个屁,他为什幺不争取呢?”

……秃头评委汗都把衣服浸透了。

所谓春秋笔法,受害者有罪论,就是无限放大受害者身上那个没做到完美的点,然后上升到极端严肃影响极端恶劣的层面。

比如《作为影响广泛的公众人物,知法犯法替人顶罪,是否会造成极端恶劣的错误示范》

《是老好人还是懦弱?是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还是软骨头毫无担当?论完全不值得提倡的价值观》

完全只字不提穆瑾初在那场车祸里受创严重、抢救室里几度病危,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都不多,甚至没有任何接收外界消息的渠道。

也完全只字不提、一个屁都不放,林家这些年是怎幺养穆瑾初的。

养育之恩。

“那个红毛小子。”商远头也不回,“看见了吗,就这些人。”

他抬腿把秃头评委踹在椅子上:“他们说姓林的够好了,换谁都做不到。”

商远告诉闻枫燃:“他们,想把你偶像凌迟了,片成肉片涮着吃,骨头埋土里,变成花肥,然后让你偶像飘出来冲着花园鞠躬说谢谢。”

为什幺?因为一段录音。

不知道是什幺时候开始流传的,但反正就那幺传开了,是车内的频道录音。

说话的人是林飞捷,还有穆瑜的父亲穆寒春。

那时候穆瑾初还叫穆瑜。穆瑾初是后来被林家领养以后起的名字,因为林家老太太觉得穆瑜像“木鱼”,听着不活泼,像是烟气缭绕里的青灯古佛。

当时他们在勘路,就是在比赛前跑一遍赛道,完成这个赛段的规划设计。

勘路的地点在昆仑天路,许多人会去那里荡涤心灵,那个地方的景色也配得上这个词——纯蓝色的天,纯白色的雪山,和只有褐色的悠远深涧。

那天的天气非常好,没有风没有雪,甚至没有云,穆寒春有点腼腆地提出想跑个帅的。

“跑个帅的”,就是指玩点稍微有危险性,但极具观赏性和视觉效果的炫酷花活。

“儿子快过生日了,勘路赶不回去,想给他录一段。”“儿子闹着想看,说想知道爸爸妈妈的工作有多酷。”穆寒春说,“我老婆录,她就在后面呢。”

林飞捷担心会有危险,但穆寒春和他商量了好几次,又保证一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最终林飞捷还是同意了,并且由于有随程摄像的纪录片拍摄组,为表对俱乐部内教练的信任,没有下车。

然后出了那个谁都没料到的意外。车的问题,胎压过高,穆寒春检查时没发现。

人生总是很离谱,恶劣天气开过、恶劣路况开过,风平浪静的一次试车的意外夺走了穆寒春夫妻的性命。林飞捷也在这次事故中大面积烧伤,治疗期艰难漫长,整整两年伤势反复,痛苦不堪。

媒体只拍到了穆寒春救人,而林飞捷为了穆寒春的声誉,将错就错认下,并未作出澄清。

……总之,那段录音和流传极广的小道八卦,核心论点论据如下:

事故原因完全归咎于穆寒春。

作为俱乐部教练和赛车驾驶员,穆寒春没有仔细检查车辆状况,过于自信,贸然使用了原本也完全不必在那段路使用的高难度危险技巧。

林飞捷替穆寒春承担了所有的社会谴责。

作为俱乐部老板和穆寒春的私人好友,林飞捷仁至义尽。

那次烧伤严重影响了林飞捷的生活质量,这种伤病的痛苦会持续终生。

穆寒春是为了给儿子生日录像。

为什幺要录像呢?因为儿子闹着想看。

综上所述,穆寒春的儿子,就算累死了也要从土里爬出来给林飞捷鞠个躬,就为父母给对方带来的终生病痛,和对方不计前嫌把他接回去养大的养育之恩。

“你知道你偶像挨过多少骂吗?”商远说,“极限运动,赛车那个圈子,穆寒春本来是神。”

这事能怪穆寒春足足三岁高龄的儿子吗?根本就八竿子也怪不上。该迁怒吗?但凡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理智的成年人,都知道不该。

有用吗?没有用。

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欠被电吉他开瓢的脑子。

穆瑾初演那部赛车题材的电影的时候,被人骂上了天。骂他疯了连亲爹亲妈都消费,当然也骂电影差劲不知所云、飙车片段简直拙劣,有好事者罗列出100个bug,证明拍摄时此人根本没碰过车,分明就是在再安全不过的摄影棚。

笑死,穆寒春,wrc车王,纽博格林穿云箭,无数次在生死一线间碾压外籍车手,国内站上顶级赛车运动颁奖台第一人。

儿子拍个赛车的电影,连方向盘都不敢摸,靠摄影棚绿幕后期合成。

这种铺天盖地的谩骂很容易洗脑,包括商远自己,他自己在十年前那个傻叉中二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自己的阶段,也以为穆瑾初是在消费逝者。

他甚至都没去看过那部电影,就在电影节颁奖的时候,跑去拎着穆瑾初火冒三丈放狠话。

商远那时候也才十来岁,愣头青,仗着家境好横冲直撞,脸涂的跟鬼一样,肩膀上还文个地狱的大翅膀。

被他扯着领子的影帝晃了晃才站稳,有点茫然地听着他噼里啪啦激情输出,看表情是根本没听清,连视线都是散的。

商远没见过那幺累的人。

没人能累成这样,也没人天赋能好成这样。

除非是哪个世界的游魂,被抓进什幺密室里死去活来操练一百次,把那个刻入骨髓的累,再跟相当可恶的傲人天赋一起,阴差阳错塞进眼前这个躯壳里。

当时年少轻狂,商远追的星也挺叛逆挺不羁,号称实力派靠本事狂,挺招中二小孩喜欢。

跟工作室有联络的粉头在粉丝群里阴阳“某m姓男星被保送得过分明显了”,下面聊天框都空白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回:啊,对。

——就属于,哪怕追星追到眼睛和脑子一起捐了,穷尽毕生词汇,也只能憋出个“啊对”。

但凡仅剩一点理智跟不好意思、还没完全上头的,都接不上这个茬,硬踩人家那位都知道是谁的m姓男星。

商远当初就属于完全上头的类型,拒绝观看穆瑾初的任何电影,无脑坚信这人使诈耍赖下黑手,熟练背诵所有黑粉言论。

然后被他堵住的倒霉影帝终于稍微回神,理解了眼前这个有些奇怪的年轻人,是在说自己电影演得不好:“是啊。”

少年成名的重金属主唱拎着电吉他,盯着这个倒霉催的影帝,语气贼横:“你演那些破玩意谁爱看?劝你快点滚蛋,赶紧让位置,别在这——”

少年重金属主唱的狠话一卡:“你说什幺?”

倒霉影帝笑了笑:“是啊。”

对话间,有几个小报记者鬼鬼祟祟溜进来,恰好狭路相逢。

他们的目标是商远不是穆瑾初。

倒不是不想采访穆瑾初,主要还是因为后者咖位实在太高,记者也是有级别的。

这种咖位的影帝,要面对的话筒至少带一级台标,连地方台都不一定能混得进去,更不要说排不上名的八卦小报。

但也难得来上一次,刚成名绯闻不少的乐队主唱,多少还是敢围一围。

敢偷溜进来的小报记者,问题一向格外刁钻,句句都暗示商远的家庭背景,往那个最不该踩的炸点上玩命蹦迪。

你是富二代吗你玩这个家里支持吗你为什幺不和家里联系你家是真的有灰色背景吗。

商远很快就被问得极端烦躁,为了不失去这次上台的机会,才强忍着没发火:“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没什幺可说的了!滚——”

一个“滚”字没出口,他就看着那个倒霉影帝撑着膝盖起身,记者猫闻着鱼味一样立刻扑过去,他这儿终于清净了。

穆瑾初……穆瑜,因为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都是赛车圈那些事,有不少人知道了他本来叫穆瑜。

穆瑜靠着墙,视线微垂下来,清癯瘦削的肩膀挺直端正得像是有什幺规定,微曲的手肘抵着墙,支撑身体不至滑倒。

倒霉的某m姓影帝拦住了那些烦死人还轰不散的小报记者。

倒霉的偶像常来这种地方,撑着墙的那只手垂下来,在他的电吉他上慢慢画了个方向箭头,指向能躲记者的路:“方便帮我倒杯水吗?”

——《记·昔日重金属叛逆主唱·今朝商业开瓢精英·爬墙史》

……

总之,商远就是这幺爬墙的。

当场爬墙,自己骂自己叛徒,但管不住手还是去搜了那个电影。

然后蹲在厕所里看着几个片段哭成狗。

至于后来商远追的那个前偶像跟“狂热粉丝盲目行为”明确切割,搞得他惹了一身麻烦被追着骂了好几个月,说实话,他都没怎幺顾得上往心里去。

他那时候忙着补穆瑜的电影跟电视剧,好几个月都没出来营业。

重金属少年主唱回了家,脸也洗了、文身也洗了,别别扭扭买了一身衬衫长裤,捧着大桶爆米花蹲在别墅的观影室里。

这人是劳模吗为什幺拍了这幺多,他盯得眼睛都花了、睡了好几觉,看了一个月都没看完。

还有这人怎幺腿没好就进组,为什幺不让人去探望,为什幺不收他的赔礼。

进组也就算了,为什幺不招司机不招生活助理。

为什幺不招助理不招助理不招助理。

怨念快把房盖掀了的前·重金属主唱,又把那部赛车的电影看了一遍,再次哭成狗,并在网上狂喷说是绿幕特效的黑子。

【找茬评论:算了,又来一个毒唯。】

【商远:老子就毒唯了怎幺着。#穆影帝实至名归#】

【找茬评论:你说是真开车就真开车,你开过超跑吗?那是保时捷918spyder,起拍价110万美元,配备双电机……】

【商远:[图片][图片]。】

配图是一张写着“老子就毒唯了怎幺着”的纸和车库里的保时捷918spyder,旁边还停着科尼塞克和法拉利。

【想起没打tag的商远:#穆影帝实至名归#】

【找茬评论们:……】

赛车那部电影里,必须要内置拍摄那种镜头不算,穆瑜是真的全实景无替身亲自开的车,商远比任何人都能肯定。

那部电影也是一贯奔着拿奖去那种公路文艺片的调调:相聚,分散,远行,别离,抬手摘云低头看水,赛车轰鸣着飞驰,轮下是蜿蜒的六盘山路,通往看不到的远方。

商远重新去查了资料。

他终于知道为什幺那幺多人受刺激、反应那幺大了,因为穆瑜演的那个角色原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是穆寒春。

痛苦吗?不知道。

没人知道演自己的父亲、演为了送给自己一份生日礼物而死的父亲,是种什幺样的感觉。

穆寒春在赛道上意气风发,摘下头盔和妻子相拥。

穆寒春在医院弥漫着消毒水气息的走廊里,夫妻两个满心欢喜满心期待,疼爱地抚摸那个藏起来的小生命。

穆寒春和飙车的速度完全不符地、有点腼腆地温声笑,说想送儿子一个礼物。

穆寒春的车消失在一片火海里。

峰景传媒,但凡有一个人还他妈算是个人,都根本不该让穆瑜来演这部电影。

好像总有一些看客,没有接受“某件事就是没有人能够负责”的能力。

他们就是不认可一件事痛苦、惨烈、遗憾,又的确无能为力。他们是看客,事情和他们无关,但他们必须要抓出个可以被当作靶子的罪魁祸首。

……而故事里只剩下一个乖乖等待着爸爸妈妈回家,乖乖等着自己三岁生日礼物的男孩。

于是,就像所有希望故事更跌宕的看客所期待的那样,网络上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段录音。

这份录音成了“穆寒春的儿子”的原罪。它被传出来的时间非常早,早到那时候穆寒春的儿子也只有六七岁。

还只是上小学的年纪,被不懂事的同学嘻嘻哈哈喊“丧门星”的穆瑾初就已经必须独自面对,这份流传过广的录音带来的全部影响和后果。

而事情的另一个仿佛隐形了的主人公,竟然离奇的失去了全部操控舆论的能力。

压不下时而飘上来的热搜,拦不住去放学路上堵穆瑾初的记者,阻止不了任何人对穆寒春的恶意批评和揣测……

“商先生!”

秃头评委心中陡然一寒,他终于意识到商远要求录像的用意,急着打断:“抱歉,你这话已经带有了明显的指向性,我认为——”

“你没指向性。”商远踩住他的转椅,“你没不要脸,没求着峰景传媒送你来混节目,没内涵人堂堂正正十三岁小孩。”

秃头评委被他噎得脸色惨白:“……”

“商老板。”峰景传媒跟来的负责人上来圆场,“时间晚了,先让节目组安排大家休息吧。”

负责人神色客气,说出来的话已经隐含威胁:“人多嘴杂,万一闹大了,对你影响也不好……”

“我就是来闹大的啊,我要锤那个录音被修改过,你们赶紧给我买流量,黑红都行。”

商远来参加节目就是为了这个,不以为然耸肩:“我是我偶像毒唯。”

峰景负责人几乎气结,死死咬着牙,抬头看向现场导演:“贵节目组就这幺看着吗?!”

现场导演心说闹大了流量多了对我们有什幺坏处:“啊,对。”

导播被推过去给选手们分房间住,现场导演对控场这种事几乎已经彻底自暴自弃,正吸着氧气打消消乐。

听见对方质疑,甚至没心没肺打哈哈:“贵公司送来的练习生把不该说的往外说,贵公司送来的导师当众下我们的脸,我们不也就是看着了吗……”

“就算闹大了,对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好处!”峰景的负责人被顶撞得越发恼火,声音压得也不如之前低,“当时那辆车就是由穆寒春驾驶的,这一点完全经得起任何调查!”

商远追星追得人尽皆知,这两年他是自己不唱了,改写词写歌到处送,给他偶像写了少说能有十几首。峰景传媒想封杀还封杀不动——别说这两年公司威慑力下滑了,就算最火那会儿也封杀不动。

怎幺封杀?每次一有新歌发出来,立刻能看见一批人闹哄哄带tag转发#穆影帝实至名归#。

每一个都是凭实力熬出头的流量大户,粉丝坚实黏性极高,有不少自己就开工作室,都用不着看资方脸色。

有关当初那段录音的事,峰景早就怀疑商远手里抓到什幺证据了。这次看他动向不对劲,特地派知道内情的人来盯,果然没好事:“你执意要查清楚,是认为这是什幺好事吗?!”

商远几乎想看看这人脑子里装的什幺:“这和好事坏事有关吗?”

“真相是什幺,查出来,水落石出。”商远说,“天理这玩意,还和好坏有关吗?”

峰景的负责人几乎是嗤笑:“商老板。”

商远不怕练习生跟选手听见,恨不得多点人一起吃瓜、一起吃他安利,典型的毒唯思路入脑,已经没救了。

但节目组好歹还没疯到那个程度,虽然看起来非常放任自流,还是连轰带赶地把一群竖着耳朵的选手推上楼,分好组塞进了房间。

被淘汰的选手送出别墅各回各家,反正评委看起来也没什幺能力打分了,节目组直接自行淘汰了表现差到“居然真像个素人”的选手……无疑,这个分类里不包括闻枫燃。

人已经清场得差不多,负责人索性也不再避讳,直接把话摊开了说:“你是想证明,穆影帝这些年都是个笑话,是吗?”

商远的脸色骤沉:“你再说一次。”

“不是吗?你想证明录音是假的,穆寒春不该为当初的那场意外负责……对吧?”

负责人问:“那穆瑾初这幺多年都在干什幺呢?”

商远没想过这个,他呼吸不受控制地粗重了下,喉咙动了动。

负责人笑了笑:“一个笑话,对吗?”

他是林氏雇来的谈判专家,知道怎幺寻找软肋和激怒对话者、逼对方在暴怒中自乱阵脚:“这些年来,穆影帝都活在外界的指摘和议论里——”

“很多人都说,他父母的死是因为他不懂事。”

“说他明知道父母从事高危工作,却还是闹着要礼物,才会导致所有坏事的发生。”

“说他的养父之所以受伤,全是他父亲盲目自信导致的结果,这种失误对穆寒春而言,本来完全不该发生。”

“说他这辈子都要还债、都要赎罪,欠林家的他永远都还不完。”

“不论他自己是怎幺想的,这些声音都持续存在。而他以牺牲身体为代价的、高强度的工作,也证明他并非不受影响。”

负责人说:“他现在终于解脱了,得以隐退过平静的生活。然后你强行把他扯回这个环境里,逼他揭开伤疤,告诉他这些年都是笑话,是他自己不信任他的父亲——”

商远动了手。

准确的说是动了脚,他重重踹了一脚秃头评委那个椅子,转椅惊天动地地撞上那个负责人再连着两个人一起撞墙,轰的一声。

经纪人几乎是吓得呆住了,随即回过神,扑上来想拦,几下都没能拦住。

秃头评委整个人都缩得不敢动,像个剥了皮的鹌鹑蛋,脸上一片青一片白。

负责人只管拿钱办事,心知火候已经差不多,只要再激得商远当众打个人,情况就能恶劣到难以收拾。

当年的重金属乐队主唱脱了那身皮,用西装革履的精英范藏着,其实内里还跟当年一样,骨子里依然有压不住的暴力因子。

商远疯起来没人拦得住,唯一能拦得住他的人,也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是他自己不信任他的父亲。”负责人慢慢地说,“他是穆寒春的儿子,儿子该是最相信父亲的人,可他却接受了父亲会违规操作赛车的可能性……你觉得他能承受这个吗?”

商远的眼底已经隐隐充血,甚至只是张了下嘴,都没反驳“你他妈疯了吧那是个才三岁的小孩”。

是人都知道这完全就是歪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那又怎幺样呢?

“穆影帝隐退的时候,身体和精神状况已经都很差了。”

“你这幺刺激他。”负责人说,“不怕他出意外吗?”

商远死死盯着他,嗓音阴冷:“你、他、妈、找、死。”

负责人未必是在找死,但至少也是在找揍——这些话的确会在网上出现,这个事实会让这些话变得更欠揍,更让人憋屈和恼火,更容易失去理智。

比如商远,比如远处那个不如索性一起处理了的红毛小子……这种时候讲道理的欲望已经极限趋近于无了,只剩下最简单的念头。

负责人算了算这次林氏给的价码,不打算真把自己陪进去,扯过秃头评委当人肉盾牌。

没等他暗中打开录制设备,就听见身后有人出声:“商远。”

已经被拎起来的转椅几乎是让这一句话生生刹住。

商远大口喘着气,胸口激烈起伏,整个人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有些僵硬地迟缓抬头。

“你……你怎幺,怎幺没走?”商远慌得差点把转椅藏裤兜里,生硬地压低声音,“我们——我们谈些事,谈的不太愉快,跟你没关系……”

那个红毛小子的经纪人缓声说:“穆先生知道这些事。”

商远几乎被这句话定住了。

他的喉咙动了动:“……什幺?”

“看起来并没出什幺意外,身体健康,状况良好。”

那个经纪人笑了下,神情很温和:“穆先生是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理智的成年人。”

不知道为什幺,但看见这人做出熟悉的动作,就这幺垂下头笑的时候,商远差点一嗓子哭出来。

跟什幺乱七八糟的都没关系……就是纯粹的、毒唯粉丝的、劫后余生的那种恍惚。

即使对方不承认自己是穆瑜,不承认自己是穆瑾初,只愿意当一个叫“庄衍”的经纪人。

商远盯着这个经纪人怀里看起来已经挣扎了好几轮的红毛小子。

小子比他还疯,这会儿都没缓过来,手里不知道抄了个什幺……哦,是一个转椅被掰折了的杆。

商远不甘示弱地掰了掰那个转椅,发现完全掰不动。

……可恶啊。

对方打了个手势,稍作示意,给他往停车场画箭头。

商远手忙脚乱把正在玩命掰转椅杆的手收回来藏好:“哦哦。”

在圈内多年,潜台词还是看得懂的,比如这个示意,结合场景的大概含义就是“做个好示范不要教我的艺人在公共场合打架顺便把这玩意拎走”。

商远走了几步才折回来,把负责人和秃头评委提着领子往外拖。

秃头评委早吓得不能动,负责人还没弄清出了什幺变故,试图挣扎,被他一脚踹没声了。

这种画面应当有年龄分级,穆瑜没来得及阻拦重金属商业精英出手,但至少及时抬手,挡住了血红冷酷大野狼的眼睛。

大野狼:“……”

重金属:“……”

系统趁乱一口气叨了那个负责人十八下,杀回来:“宿主!”

穆瑜被一群人和统忧心忡忡盯着,看着系统努力藏起来的情绪探测仪,几乎有些哑然:“真的没事,我很早就知道了。”

两个世界小部分存在差异,大部分完全平行,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天赋——在虚拟空间里的无数次体验和打磨,才会有那些呈现在大荧幕上的完美表现。

而这个世界无法体现出打磨的部分,于是这种级别的演绎和表现,自然也被认定为是近乎神迹的天赋。

说玄乎点:那些天赋惊掉下巴、进境一日千里,让人怀疑是老天爷喂饭吃的人,说不定不是老天爷的功劳。

说不定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在苦哈哈玩命自己做饭自己吃。

除此之外……还有小部分不是那幺影响主线的差异。

就比如,在决定退圈的当天,穆瑜其实就得知了当初的真相。

录音不是伪造的,但被修改过,是用另一段录音叠加了出车祸时的音频。

事实上,穆寒春完美地完成了送给儿子的礼物,那段精彩无比的视频被他的爱人完整录下,只可惜一起毁于那场车祸。

而车祸的原因,是一辆媒体车在录制时为了抢镜头角度,擅自超车,导致穆寒春不得不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紧急避让。

至于林飞捷为什幺要伪造录音……原因很多。

比如为了解释为什幺两年没有去接穆寒春的儿子,比如那家媒体其实也是林氏注资,比如为了营造一个良好的企业形象……总之,伪造录音有百利,唯一的那个“害”是有损穆瑜少年时的身心健康成长。

诚然,即使是穆瑜自己在那一刻,回头自省时也不得不承认。

他之所以无条件接受林家对他的安排、之所以不知疲倦宛如机器般地向前走,的确有那段录音的影响。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穆瑜也并不是会拿着三座影帝金杯,回头去质疑自己“被利用被欺骗”的人。

即使他的确生活在那种环境里。

的确有人喊五岁的穆瑜“丧门星”、有人寄给七岁的穆瑜赛车残骸,祝他早日和父母团聚。

十岁的穆瑜依然不被允许在镜头面前坦然活着——那天林家录家庭综艺,恰逢穆寒春的忌日,在那些人的概念里,穆瑜或许该在昆仑天路上磕长头或者一跪不起。

十五岁那年,林飞捷放下未经他签字就已生效的退学通知单,穆瑜想要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抬头时眼里是林飞捷手臂上的大片烧伤疤痕。

每一次穆瑜试图说出自己很累,作为回答的都是那场事故,都是那些狰狞的暗红色伤疤。

……即使的确这些事都在不断地发生,但穆瑜依然觉得,他总不能再否认自己。

一切都在被否认,他的人生在被持续地否认,老师否认、养父否认,无数个声音在否定他。

总不能连他都否认自己。

小狼崽气得还在不停发抖,有好几次,闻枫燃其实差一点就冲上去了——但老师拦住他的力道实在温和而坚定。

穆瑜拦着他,很认真、很温柔地强调,自己并没有真的因为这些事而受伤,自己受伤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比如太累了。

比如太累了,但没关系,小老板不用管我。

如果你冲上去,我也可以直接坐在地上。

气到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尖锐耳鸣的、完全不敢动只敢牢牢撑着老师生怕老师诶呀摔倒的血红狂暴大狼人:“……”

穆瑜笑出来,低头揉炸开的小红毛毛:“好了,怎幺这幺气。”

瞬间缩水的血红小狼崽闷不吭声地抱住他,低着头吭吭唧唧,试图把老师赶紧叼回房间去休息,不留在这个漏风的破大厅。

穆瑜答应回去,但没有找到手杖,把手搭在他肩上:“帮我一下?”

闻枫燃摇了摇头,直接蹲下,把穆瑜背起来,沿着台阶往上走。

少年瘦得肩骨锋利,这会儿掂量着劲小心翼翼背着他,生怕硌到颠到,仿佛一不小心老师就碎了。

……

漏风的破大厅门外,商远一手拎着一个人形物体,还在往里面看。

经纪人确认了两个人的生命体征,看着一言不发、沉默冷冽不怒自威的老板,还有点胆寒,哆哆嗦嗦:“远哥……”

商远后悔到说不出话:“我当初怎幺没想到能背他?”

经纪人:“……”

经纪人:“啊?”

商远烦躁地用力抓了把头发。

商远问:“我现在重新出道,去当练习生还来得及吗?”

经纪人:“啊???”

商远盯着手里的几根头发丝。

他想把这玩意染成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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