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与世人在志怪传说中描述的不同,地狱的入口并不是青面獠牙的鬼首,也不是遍布荆棘、血河环绕的城门,更没有什么鬼差罗刹层层把守,它实际是一个火山口。

当他们爬上耸入云霄的罗酆山,山顶是一片无边无涯的、由火山灰质和纵横阡陌的岩浆筑成的平原,这里鬼气森森,寸草不生,那些熔岩最终汇成一股,裹夹着腥臭的血、破碎的残肢和浓重的怨气,顺着高高的罗酆山淌下,汇入忘川水,让每一个落入忘川的鬼魂迅速失去力气、记忆和意志,再难逃出生天。

而在那平原的正中心,有一个平行于地面的巨大的火山口,从天上看,像是凿穿了地心的深洞,里面翻滚着金红色的炽热熔岩,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融成灰烬。

此时,一队阴差正带着受审后要打入地狱的鬼魂,徐徐走向地狱的入口,当他们来到火山口的边沿,就像一小撮锅沿上的蚂蚁,鱼贯跳了下去。

俩人在天上看着,解彼安心中有些发怵。从前与钟馗来地狱巡视,钟馗有天师令,可自由通行地狱,无论是进出,还是在地狱里的活动,他断不会有危险,但今日不比往昔,他们要去的是真正的修罗场,且如果手里的这块令牌不管用,他们就会一头栽进岩浆里,连块骨头都不会留下。

解彼安道:“要入地狱,便要从此处进,阴差手中需同时有阎罗令和公文,令牌用以穿过结界,公文用以送人和提人,否则就到不了真正的地狱,会直接跳进岩浆池。”他顿了顿,又道,“同样的,没有公文和令牌,里面的也没法出来,整个地狱都被岩浆包裹。”他们之所以不能用秦广王的阎罗令,是因为公文可以伪造但令牌不能,一旦失败,会连累秦广王,所以只能冒险用崔珏的令牌,倘若江取怜对崔珏的令牌做了屏蔽,或地狱守卫查验令牌,他们就可能暴露。

等了许久,解彼安没有等来回应,他转过脸去看范无慑,但见范无慑脸色惨白,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地狱入口,瞳仁凸起,轮匝紧绷,脸上浮着一层薄汗,双拳握得咯咯直响,黑死气缭绕身侧,那是遇到致命威胁时的恐惧和戒备。

解彼安心里一紧。这个人是以囚徒的身份进出过此地的,且服刑百年,他才真正了解地狱的可怖。

解彼安没有再出声,只是默默地望着范无慑,他知道范无慑在与自己的恐惧、以及恐惧诱发的心魔斗争。

良久,黑死气渐退,范无慑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他深深换了一口气,只是面上依旧布满阴霾。他沉声道:“走吧。”

“你……”

“我没事了,无论如何,我不可能让你自己进去。”

“我方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如果崔府君的令牌不管用,我们就会直接跳进岩浆里。”

“不会。”范无慑拿出了山河社稷图,“若真的穿不过结界,我就改变地貌,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解彼安心中稍安,他意识到,无论他多么抗拒范无慑,无论他遭遇的多少凶险磨难其实正是这个人带来的,可他也从不怀疑,这个人有能力让他们化险为夷。

俩人来到地狱入口,地底熔岩翻涌出的热气不断上涌,烧灼着他们的发肤,他们对视一眼,范无慑握住了解彼安的手,解彼安则攥紧了手中的判官令。

一跃而下。

下坠并没有持续很久,眨眼间,他们出现在一个硕大的山洞里,四周变成了火山石堆砌而成的岩壁,他们的双脚也踩上了地面。

粗粝呈蜂巢状的岩壁上嵌着一盏盏魂灯,发出血红色的光亮,岩壁向上延伸,一眼望不见顶,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拱门。这才是地狱真正的入口。

门口的守卫和正在排队进门的阴差同时发现了他们,俩人穿着阴差的衣服,戴着鬼面具,且一直闭息,隐藏了活人的气息,所以这些阴差守卫并未察觉异样。

解彼安虚晃了一下公文,压低嗓音道:“提人。”

“哪个殿?”守卫问道。

“秦广王殿。”

守卫伸手要来拿公文。

公文是真的公文,只是上面的名字是假的,守卫自然无从知晓,便将他们放了进去。

穿过大门,眼前赫然出现一樽铁树,树干由各种机关轴承铆合而成,延展出去的树杈呈伞形展开,一共十八支,每一支下面都悬着一个巨大的骷髅,那些骷髅载着阴差上上下下,全靠铁树顶上一群衣衫褴褛的小鬼卖力地推动着机关。

俩人走进一个骷髅,小鬼趴在骷髅上,从眼睛的位置探入一个脑袋,看着他们。

“十八层。”解彼安道。

小鬼消失了,很快地,大骷髅载着他们徐徐往下放去。

汹涌地热浪伴随着惨叫声同时钻入耳膜,随着大骷髅的下降,他们正在“路过”地狱的每一层,尽管隔着石壁,什么也看不到,但那些不间歇的、此起彼伏的、凄厉无比的哭嗥,可能比世上最利的剑更有穿透力,直抵人的魂灵深处,让人体会到从骨子里往外冒寒气的滋味儿。

解彼安第一次来这里时就想,若让那些作恶的人都来看看因果业力的下场,想必世上的恶人会少了大半。可惜那些人不信,或者即便信,也抵不住欲念的侵蚀。

下降的过程并不很长,但他们却好像历经了漫长的煎熬,那些惨嚎声就像钝刀子磨肉,刺耳得令人浑身发麻,倘若一直这样听下去,定能将人逼疯。

越往下降,温度越高,他们身上已经汗如雨落,甚至皮肤都被熏蒸得发痛。

终于,大骷髅到了底,他们落地了,他们来到了地狱第十八层——无间地狱。

解彼安走了出去,他一回头,却见范无慑还站在骷髅里,甚至不知何时退到了最角落,脸色阴鸷得吓人,就像一只被逼到了绝境的猛兽,随时准备扑上来搏命。

解彼安的心中猛然一痛,他暗自叹了一声,走到范无慑身边:“我们到了。”

范无慑死死地盯着解彼安,黑色的血丝再次爬进眼眸,戾气随着灵压暴涨,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解彼安知道这骷髅车马上就要升上去了,不能在此耽搁,且他还需要范无慑帮他救出兰吹寒。他干脆一把握住了范无慑的手。

范无慑浑身一震,黑死气在眼中的缠绕瞬间消退了,他茫然又无措地看着解彼安。

“别怕。”解彼安张了张嘴,将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范无慑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而后染上一丝喜悦,他用手指绞住解彼安的手,生怕他反悔似的:“大哥……”

“走吧。”解彼安将范无慑拉了出去,然后松开了手。

范无慑攥紧拳头,想要留住指掌间属于大哥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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