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有我

仇大同把车停在大学的后门口,他知道后门这里离学生宿舍近,大多数的学生在傍晚时会在这里出入。

他等了三天了,可是一直没有看到那个叫沈千越的男孩子。

第四天,他终于看到了他。

仇大同从车子里钻出来,拦在他面前。喊他,“沈千越。”

那个男孩站住了,静静地看着他,仇大同想,也许他心里对自己油煎似地恨,可是表面上,却平静如水。

仇大同突然觉得在那一双清水一般的眼睛的注视下有点微微的尴尬,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感觉了。

为了掩视,他上前一步拉住千越的胳膊。

千越扫一眼胳膊上的那只大手,没有作声,然后,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仇大同简直地意外极了。也忙上了车,很快把车开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千越,说,“沈千越,我等你这么些天,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那个,我的良心也会好过些。”

千越说,“哦,你的良心。那,我接受你的道歉,我走了。你也把你的良心收回去吧。”

仇大同一把抓住他,“喂,我说,要不,你跟着我吧。计晓那个家伙,段数太高,你弄不过他的。我负责你上大学的费用,你想读多久都成,我都供着你。怎么样?”

千越突然笑了一下,夕阳里,这个笑容近乎灿烂。

他挣出手,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仇大同怔怔地,他觉得自己象个表演拙劣的小丑。沈千越没有给他喝倒彩,简直就是修养太好。

他坐在车里想了好半天,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他得试试看,追到沈千越,他吸引他,他喜欢他清明的眼睛,干净出尘的样子,仇大同觉得自己多年来总算是动了一次心,居然是对一个男孩子。他坐在车里哈哈笑起来。

然后,他就经常去学校等千越,有时碰不到,有时能碰上,千越完全看不见他似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也不恼,也不急,下回还来。

有人认出他来了。

他的车,太扎眼,还有他的人。

电视台有一个生活频道,里面有一个栏目,每天介绍n诚有特色的饭店,有许多家,就是仇大同开的,电视上,有他端坐在大班桌后的镜头。仇大同四十开外,高大结实,并不难看,他甚至在来之前很费心地装扮过,并没有西装革履,而是穿着休闲装,表面朴素的那种,其实一件毛衫便是一个工人一年的工资。居然请人专门给搭配了颜色的。

他就那么样站在车边,看着千越漠然地走过之后,再上车开走。

他还没来得及采取第二步,他在外地的生意出了点意外,他过去了几天。

就在这几天里,事情朝不受他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

千越在一次下了课后,在系里的走廊里,遇到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皮草,黄褐色,有些裙摆式样的长风衣,盘着头,个子极高。走到他面前问,“你就是沈千越。”

千越点点头。

那女子一个耳光重重地扇了过来,打得千越后退两步,头磕在走廊的墙上。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所有的目光都聚拢来,大家都忘记了来劝。

一个近四十的女子,与一个年青的二十岁的男孩,这情形实在有些诡异。诡异之中,仿佛有无限的未知,蠢蠢欲出。

那女子慢条斯理地说,“沈千越,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不要再与我老公仇大同有任何牵扯。做男人想要榜男人,代价很大的。你听懂了?”

那女子正是仇大同的太太。她知道自己的老公所有的风liu韵事,每一次,只要让她找着人,必会上门去闹上一场。他不悔改,她也不妥协,那是她与他之间的一场拉锯战。也许是有厌了的一天,但是只要现在还不厌,她还会闹下去。他也还会风liu下去吧。

她回头走开,两边全是眼神,好奇的,惊异的,蔑视的,同情的,千姿百态。

她心里颇幽默地想,出来闹男孩子,倒还真是头一次。

千越的背,靠着墙壁,他穿得单薄,能感到那贴心贴肺的冰冷直逼上来。

然后,学校便知道了这件事。然后,有更坏的传言出来。然后,系里对千越进行了劝退。

千越在学校宿舍的最后一天,他的母亲打来一个电话。

那时候,父亲早已出了国,母亲也跟着新认识的男人去了比利时。

这次回来,母亲对他说,她与那比利时人,结婚了。她来看看千越,以后,怕是山高水长,再见很难了。

千越对母亲说,我想见见那位先生,单独见行不行?

千越与那男人坐在饭店豪华的幽暗的咖啡厅里。

那男人年数不小了,灰色的眼睛却还透着一点点做作的天真。略胖,健康红润的,似乎是个脾气挺好的人。千越其实是想替母亲看一看这个人,突然想到,自己看人的眼光,啊,还真不能算是高明。心就那么一下子灰下来。

他与那男人用法语交谈着。

千越问,“你是否很爱我的母亲?”

男人答,“当然。不然,不会再一次地结婚。这是我的第三次婚姻。不是爱的话,不会有那个决心试第三次。”

千越的眉间有一点点笑意,象水一样地飘荡。“哦。”他说,“你是否会给她买大大的钻戒?”

男人答,“会的,宝贝。你妈妈那样神秘那样美,配得起最好的钻石。”

男人又笑起来,“你与她长得真像。你们东方的孩子,真是长得年青,我的儿子与你差不多大,但是他看上去就象你的叔叔……”

千越打断他的话,“你是否会疼爱她,保护她一生一世?”

男人说,“我会的,宝贝。”

千越慢慢地喝完杯中的咖啡,“不要忘了,每天对她说一次‘我爱你’。还有,不要叫我宝贝。”

男人眨眨眼,居然有一分玩皮。“好的,好的。”

母亲是在第三天走的。临走前,她给了千越一笔钱。用一个大信封装着,塞在千越的手里。

母亲在上了飞机后,有些头痛。从行礼里拿药时发现那个信封,躺在一堆衣服上,里面还有一张条。

千越写:“这些钱,你留着。当爱情靠不住的时候,也许你还会需要它。各自保重。妈妈。”

千越想,做儿子的这样写,她也许会把这钱存上吧,以后,她会懂得为自己留一点后路吧。也许不会拿这钱去换一副辜青斯基的耳环,或是一枚卡蒂亚那的胸针,或是,一场爱琴海上的豪华旅行吧。

他的难以回头的母亲啊。

千越想,妈妈,我跟你是一样的。

对爱万分地渴求。

只是,我们,都用错了方式,都,用错了方式。

千越离开了学校。

他在外面租了房子。他没有多少积蓄,所以租的房子条件不太好,又相当地僻远。他开始了极为困难的找工作的过程。

他不过是只有高中文凭的半大孩子,体力又不够好。他去酒吧里弹琴。

他遇到一些人,他做不下去,他换了一家又一家。他生了一场病,把酒吧里的事儿也丢了。然后,他便往下坠下去,坠下去。

坠到底的时候,反倒什么也不去想了。

千越说,以诚哥,我这几年就是这样。

以诚说,以后,不会了。

不会了。绝不会了。放心,越越。你有我。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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