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7点27分,体育场的穹顶在场内播放的轻松乐曲中缓缓合拢,曲子是季诗选的,是一首老歌,卡朋特的《Close to You》。

这座体育场刚建成时,曾被很多人批评,因为那个能四面合拢的穹顶造价不菲,然而自建成以后,并没有一场体育赛事用到了这个穹顶,事实上很多体育比赛还是会选择在城南的旧体育场举办,这座在众人眼中“华而不实”的星光穹顶体育场,租用费高到让人望而却步。

LOTUS曾来这座体育场开过四次演唱会,加上这次是第五次了,其中出道演唱会是露天场,LOTUS两周年巡演是这座体育场第一次启用这个星光穹顶,当它从四面升起,以严丝合缝地精密度合拢,美轮美奂的人造星空令所有人为之赞叹。如今新体育场依然是很多人租用不起的场地,大约也只有在LOTUS的演唱会上,人们才能一睹星光穹顶的风采。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光景,但是当灯光尽数熄灭,闪亮星河悬在头顶,喧闹的现场沉寂下来,五万人屏息以待,我站在后台,心也跟着砰砰直跳。不多时,前场传来了熟悉的雷鸣般的欢呼声,继而是五万人整齐划一的倒计时声。舞台正上方是巨大的LED屏幕,虽然这会儿看不见,但我知道此刻上面正浮现倒计时的数字,数字归零后,屏幕上将出现这次演唱会独有的开场文案:

——六年前,他们在一间简陋的车库中成军,在地下成长,在livehouse里蓄势待发……

——五年前,他们正式签约出道,第一张EP带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自由》,第一张专辑带来滔天《巨浪》……

巨大的体育场前所未有的安静,每个人都在认真地看着,这个文案灵感来自这次演唱会的舞台设计,是为五周年纪念演唱会量身定做的。

——四年前,他们第一次举办演唱会,五场演出,总参与人数达到十万人次,成为新生摇滚乐队中的传奇……

——三年前,他们将音乐传播到海外,连续三场海外演唱会,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两年前,他们作为最年轻的乐队受邀出席国际音乐节,同年,再次作为最年轻的乐队登录麦迪逊花园广场……

——一年前,他们完成巡演总人次超三十万人的壮举,在这个实体唱片式微的年代,交上了唱片销量累计400万张的几乎不可能的成绩……

——今年,他们斩获大奖,继续前行,他们是——

这一刻屏幕上想必出现的LOTUS的的巨大火焰莲花图腾,站在后台仰望,能看到红色的微光倒映在舞台的地板上,而我耳朵里灌满“路”“塔”“斯”三个音节,五万人的立体声那效果真是震撼极了!

“I'm fighting fighting……”

季诗的清唱声在巨大幽暗的空间里,像来自深渊的呼唤,现场五万人,像五万只幽冥,同他一起唱起来——

“I'm fighting fighting…… ”

“fighting fighting……”

“for you——”

舞台上白光乍现,从后台看就像一阵闪电荡过,燃爆的前奏掀起全场尖叫呐喊,激得我头皮都快炸开了,果然作为开场曲《兰斯洛特》就是当之无愧!我们在后台,声响听起来和前场不一样,只觉得地板都在震动,像身处在地震的震中。

在《兰斯洛特》极具侵略性的编曲下,乐器们仿佛在战斗,兰斯洛特的编曲有一种独特的冲撞感,和《巨浪》那种在浪尖颠簸的感觉不尽相同,却又异曲同工,LIVE时这种感觉更甚。这像是一首骑着杜卡迪在暴雨中狂飙,感受着冷空气和冰雹撞在导流罩上,而有感而发的歌,想想塞林格写这首歌的时机,也正好是梅雨季节,他送过我一把伞……

Bridge时一排白光从舞台上方扫射向漆黑的体育馆,那密密麻麻起伏的人浪惊鸿一瞥,俨然是另一种形式的巨浪。

总是被吐槽唱功的宇宙主唱,其实开场曲从来都唱得无可挑剔,当然石头哥的电吉他,塞林格的贝斯,阿岚的鼓点,队长的键盘,全都那么无懈可击!开场曲在万众狂欢中结束,全场大喊着LOTUS,喊着季诗,喊着乐队每个人的名字,我不用费力就能听见他们喊的“塞林格”,“塞林格”三个音节被嗓子都快喊劈叉的女声叫出来,听上去很是刺激。

在我身边,笑笑和海哥的喊声也不遑多让,我们可以通过通往舞台的台阶看到舞台上方,就不知道塞林格和季诗他们在台上能不能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喊声。

离得近还能听见舞台上乐器的余音,曲毕灯光熄灭,架子鼓还在震颤,然后是电吉他的余音,再然后是比电吉他更持久的贝斯的余音,低音的波长本来就更长,那一段重低音的音波传得很远,像一团烈火熄灭后还在辐射着看不见的热量。舞台上没有光,所以其实看不见台上的人,但我知道塞林格的位置,他在那热量的中心。

林赛哥,你的歌成了开场曲,这么酷绝人寰的兰斯洛特,让那么多人激情澎湃,你现在望着那一片星海,是什么心情?

等某一天我听不见了,无法回应你的音乐,也无法带给你灵感,我也会回到那些星星当中,你要记得我始终是他们中的一个啊!

——

虽然身在后台,但一点没影响我的投入,季诗还是全场跑,非常能调动气氛,有时也有小车祸,但瑕不掩瑜。摇滚乐队的演唱会不用跳舞,没那么多花式,但演奏乐器也相当消耗体力,在开唱前的半个月,五个人都进行了体能特训,有时排练结束都晚上了,许章还要求他们必须再健身一小时,这么一练就往往练到深夜。

公司有专门的健身房,以往都是给男团女团用的,但每当LOTUS演唱会在即,就会被许章无条件征用。我坐在健身房的垫子上打瞌睡,塞林格就在那儿练哑铃,双手各10公斤,20个一组,他通常会练五、六组,够我睡一会儿的了。他后来喊醒我的时候健身房都准备要关灯锁门了,我抬头见他脖子上搭着毛巾,头发还微湿着,应该连澡都冲过了。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带帽卫衣,单肩挎着一只黑色背包,朝下看着我,我忙趴起来,石头哥在门边喊“走了哦”,管理员正要关灯,我说:“等等,我拿包!”石头哥说林赛背着啊,我才看清塞林格挎的是我的背包,他自己并没有带包来公司。出门前他还弯腰在杠铃床上捡起了什么,等大家都离开健身房,进了电梯,季诗忽然摸遍全身,“啊”了一声:“我手机忘上面了!”

石头哥在电梯里就把丢三落四的主唱骂了一顿,助理们都在也毫不给面子。我看了眼塞林格,他靠在电梯最里面低头刷着手机,没什么反应。他卫衣兜里还有部手机,露出了白色的一角,其实就是季诗的。末了电梯抵达一楼,主唱先生可怜兮兮地说都没人陪我上去拿啊,一个人好害怕啊,石头哥和阿岚嘲他这么大一只还怕鬼,塞林格全程冷漠脸观旁观,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捡了季诗的手机了,等季诗硬着头皮要按电梯时,他才仿佛回神般“喂”了一声。

季诗后来在车上埋怨:“你为什么要这么久才还给我?”塞林格说这样你才长记性,季诗说记性长没长我不知道,但我对你的恨意是长了。

塞林格一脸不懂,说恨从哪里来:“如果我没帮你捡手机,你就必须得自己上楼去拿了。”言下之意你该谢谢我。

季诗:“你不就想看我出洋相吗?”

塞林格说:“你出洋相了吗?”

“没听见石头在助理面前怎么骂我的,我不要尊严的啊?”

塞林格说骂你的是他又不是我。

季诗像小孩子一样噘着嘴说:“没错,但我就是想恨你,怎么着?”

塞林格看了他半天,说反正我也没爱过你,就把帽子拉上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睡觉了。

看着特别幼稚的斗嘴,包括石头哥在电梯里数落季诗,阿岚在旁边帮腔,都幼稚得不行,但一站上舞台,一投入演唱,就会让你由衷感慨:哪里是恨,哪里是没爱过,这几个人,彼此根本是爱得难分难舍啊!

——

演唱会过半,舞台上打下几束追光,季诗喝完水,边擦着汗边向全场五万观众正式地打了招呼。

以往这个时候都是介绍乐团,乐手solo,solo完再瞎唠嗑一顿,好让五个人和乐迷们说两句话,联络联络感情,但这次介绍完乐团,季诗一口气歇下来,破天荒地和歌迷们聊起了LOTUS的黑历史。

“这个五周年的开场视频做得真好,感谢幕后制作团队,看到这个脑子里就跑马灯似的掠过很多画面,我们确实是在车库里成军的,准确地说是想哥的修车行。不过那修车行有我们几个神棍在,注定做不下去,你们见过大半时间都在排歌的修车行吗?见过来修车行兼职就为了看我们排练的修车小弟吗?”他回头指了指李想,“想哥修车行!”

全场笑声融融,太多人一起笑,都有回音。

“我还记得有一回,有人半夜偷摸进来把我们音响设备全砸了,第二天我们到修车行,你们阿岚哥哥看见那情景‘哇’地一下就哭了,哈哈哈哈,”他回头朝抗议的阿岚摆摆手,“好啦好啦没有‘哇’的一下啦,因为马上就有演出,那次演出对我们还蛮重要的,可能是一个能正式出道的机会,结果就这么搞砸了,为此还和人干了一架,被人嘲笑我们的摇滚水平还没打架高,”说到这里,场内难得有些安静,季诗说道,“那天我流着鼻血,我其实也有些困惑了,因为太多人说我们的摇滚是伪摇滚,我们的歌是烂歌,我们只有脸,我们除了会打架会来事儿啥也不会,我们没资格以摇滚人自居,明明我们为了能组成这支乐队,每个人都放弃了很多东西,吃过很多苦,就是有人不屑知道,却要把我们往死里黑,为什么?凭什么?”他说,“后来我跟石头说,石头扶着腰板撑起来,说可去他妈的吧,摇滚又不是他们家开的,他们又不负责给我们发工资,他们说不配就不配,说烂就烂,他们说伪摇滚就伪摇滚,他们算他妈老几?!那天的石头在我眼里帅出两米八。”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队友,“今天既然是五周年,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们说,首先谢谢想哥,谢谢你那天送我去医院,帮我垫药费,把修车行本来就不多的进账都花光了,谢谢塞英俊帮我挡钢管,要不我可能就被爆头了,医生说你可能脊椎要上钢钉的时候我他妈都吓哭了,感谢你到今天还坚挺地活着!谢谢阿岚在医院里陪我,你有时候就像我的镜子,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有一句话我想对你们几个说很久了:对不起,那天我要是不那么冲动就好了。”

我没想到塞林格因为挡钢管甚至面临过这么严重的后果……

场内掌声绵绵,依稀能听见粉丝们心疼的啜泣声, 舞台上阿岚的背影看着像是有话要讲,有人把话筒递了上去,阿岚双手握着话筒有些泣不成声:“你别这么说,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带头冲动的,我真的是太爱惹事了,石头哥你教训得没错,我就是个棒槌,我也要谢谢想哥和我一起挨我爸的骂,”他转向塞林格,“哥,我最对不起你,你那天为我们受了很多伤,”说着他站起来,朝塞林格的方向鞠了一躬。

场内的掌声快被女生的哭泣声盖过了。

塞林格在掌声和哭声中走上架子鼓的鼓台,阿岚“哇”地一声抓着他肩膀哭出来。

我看见塞林格一只手扶着贝斯,一只手拍了拍阿岚的背,虽然被叫哥,但那个时候的塞林格,也才不满二十一岁吧。

季诗抬了抬手招呼大家:“好了好了,都别哭了,现在都好好的了。不过嘛,如果你们看到我们当时被揍的那个惨样,肯定哭得撕心裂肺的哈哈,”他笑了笑,语气又沉下来,“但是那个时候没有人心疼我们,看不惯我们的人却太多了,说我们伪摇滚,甚至给我们取外号叫野鸡乐队,你说阿岚能不气吗?可是!”他深吸一口气,充满穿透力的嗓音在五万人的体育场里雷霆般掷地有声,“我们现在就站在这里,给那些揍过骂过我们的人看!!”

全场掌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夹着激动的、感动的、宣泄的呜咽声。

“现在依然有很多人不喜欢我们,攻击我们,可是从踏上更大的舞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只要我们五个人团结在一起,未来会有更多人,像你们一样成为我们的后盾,那些人再不敢来挑衅我们,砸我们设备,他们只敢躲在阴暗的地方攻击我们,可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在阳光底下,和你们一起享受摇滚,摇滚的精神是什么,现在得由我们来告诉他们,他们只配听着,摇滚的精神是什么?”他说,“就是永不!永不认输!!”

我们都热烈地鼓着掌!我们都为之热血沸腾!!

差那么一点点,我可能也没有办法学音乐,没有办法做摇滚,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能屈服于压力,我不敢说自己的人生选择是正确的,它甚至不是成功的,但我也不知为何,总在黑暗和压力之中,感觉到有光芒照进来。虽然仿佛还离得很远,也许要穷尽一生才能抵达,但只要向着内心那道光进发,不管是否抵达,我们都已经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

我想到了为同伴挡下钢管的塞林格,想到了被人陷害失去嗓音的塞林格,他并不是非要赢不可,他只是绝对不会认输。

——

演唱会下半场有一个五周年特别环节是抽奖,歌迷的票上都印着一圈号码,被喊到号码的歌迷将会获得LOTUS送出的一份小礼物。

季诗把手伸进工作人员递来的箱子里,在全场期待中卖了好几下关子,终于抽出来一张,他将卡片举起来,大屏幕上显示出上面的号码,季诗念道:“01756!”

追灯满场找着那个幸运儿,终于女生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所有人都羡慕地鼓着掌,吹着口哨。

我们在后台看不见屏幕,但因为是左侧看台第一排的观众,季诗便将歌迷请上了舞台。女生走上舞台,舞台上很亮,我依稀能望见她穿着一件浅棕色的牛角扣毛衣,里面应该是那件黑色的官方应援团服。

季诗的背影走上前,将女孩领到场中央,问她是要小礼物还是要别的:“比如……一个拥抱?”

笑笑在这时忽然出声道:“喔,这女粉丝挺漂亮啊!”

我也在那一刻看见了女生的脸,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季诗把人领到舞台中央后就又转向了观众席,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女生的面容。

——学姐?!

毕业后我就再没有过她的音讯,原来她早就回国了,也或者,只是临时回国来听LOTUS的演唱会?

原来她还喜欢LOTUS,那也一定还喜欢塞林格吧……

我看向舞台上方塞林格没什么反应的背影,这个沉默的贝斯手,足够吸引人迷恋他很多年。

季诗和学姐说着什么,我又想起那年夏天,我用着一副很旧的手机自带的耳机听着LOTUS的歌,那是在学校的食堂,学姐在我对面坐下,我猛然认出这是在校庆上表演过古筝的女孩。想要假装镇静地接着吃自己的饭却不成功,就像中二少年忽然被击中了软肋。学姐见我在听LOTUS的出道专辑,就和我聊了两句,问我LOTUS中最喜欢谁,我那时说不上来,就说都喜欢。

“总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吧?”她笑着问。

我好像一个被考了八级汉语的人一样无法作答,然后她的同学坐到她旁边,当时对话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结束了。

后来我们又进行过同样的对话,这次我再没像从前一样被问个哑巴,我反问:“你呢,最喜欢谁?”她好像就等着我发问似的,毫不犹豫地说了塞林格的名字。我问为什么,因为他长得帅吗?心里还有小小的叛逆作祟,塞林格身上的那份很独特的帅气,是当年的我不管怎么伪装都学不来的。学姐说你听他的贝斯线不会很振奋吗?我那时的表情一定比白纸还茫然,学姐笑着说你的耳机太烂啦,她将左耳的耳塞递给我,极好的音响效果让我第一次听见了那条翻滚的贝斯线,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

我一直以为只是旋律好听的LOTUS的摇滚,原来还有这样的震动,我一直以为像雾一样糊得看不清面目的重低音,原来看清楚后也可以这么美。那首歌就是《1729》,充满数学和美术一样美感的抒情摇滚。

而我一直以为只是徒有其表的帅气的贝斯手,了解以后才知道,酷得叫人发指。

舞台上,季诗问学姐想要谁的拥抱时,学姐用紧张到有些打不开的嗓子,对着话筒说:“想要贝斯手一个拥抱。”

季诗就揶揄:“哪个贝斯手啊?这边不只一个贝斯手啊,乐池后面还有呢!”

全场都笑起来,上方乐池的乐手们都在挥手。

学姐扭头,越过季诗的肩膀往这边看来,依然有些打不开的嗓音说着:“就那边,一米八六的那个。”

她说一米八六的那个,我仿佛能get到她的心情,好像塞林格是不能说出口的名字。

场内笑声口哨声不断,季诗可怜兮兮地指着自己:“我的呢,不要吗?”

全场都在喊“要——”

学姐问不是只能要一个吗?季诗很受伤地说你这是非要塞林格的不可啊!

歌迷们乱七八糟地喊着话,季诗就说好吧我这个算赠品!

学姐笑着接受了季诗这个作为赠品的拥抱。

然后就该是作为正经奖品的拥抱了。

在后台通道下,仰着头也只能看见塞林格的背影,他取下贝斯走到场中央,一切就像慢镜头,我看着这两个人互相走近,最终塞林格的背影完全遮住了学姐,那宽而修长的背向下俯去,这是个很完美的拥抱,完整又严实,带着他的气息和汗水。

我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高中时学姐的声音,她那时的声音和现在并没有不同,她用不同的语气念着塞林格的名字,令她快乐的“塞林格”,令她激动的“塞林格”,令她迷恋的“塞林格”,令她心痛的“塞林格”……那么多个“塞林格”,这三个字在我耳边千变万化地响了一整个夏天,会不会就是在那个时候,已经注定我会喜欢上这三个字。

这个充满塞林格风格的拥抱带来粉丝们羡慕的尖叫。

那个时候的我和学姐,怎么能想到未来会有一天,我们和那个不爱讲话的贝斯手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不足十米的距离,他们在上面,我在下面,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不再喜欢彼此,却都还喜欢着他,像中了名为塞林格的魔咒,还祈祷念咒之人永不停下。

激动的笑笑一把捏住海哥的手臂,也捏住了我的。她以前只会逮着海哥捏,现在是因为真的激动吧,那个拥抱让塞林格的粉丝都没法不激动。印象中塞林格只给过两个粉丝拥抱,一次是在慈善歌友会上,那次他身上还挂着贝斯,只是单手搂了搂粉丝,这次是五周年的纪念礼物,所以他双手抱住了对方。非常认真,郑重,像塞林格。

我手臂都被笑笑捏痛了,却痛得痛快,好像心尖也被人掐着,阵阵发疼。

塞林格放开了学姐,我看见她低头拭泪,那一刻仿佛被这样拥抱过的人是我,眼眶也跟着滚烫。

学姐,这么多年了,你也一定听过他不少绯闻,看过他被狗仔跟踪偷拍,知道他的那些缺点,还是不可救药地迷恋,塞林格,他仿佛就是摇滚的化身,我们都知道摇滚的世界并不完美,有那么多黑暗面,却又在歌声中挣扎着向往光明。

我想起LOTUS有一次去残障儿童中心看望孩子们,有一个看不见又听不见的孩子,很难与人相处,因为无法沟通导致男孩的情绪很容易不稳定,塞林格和男孩坐在那边玩沙盘游戏,我本有些担心,但画面却出奇地和谐,因为两个人都很安静,他们配合得甚至有些默契,塞林格双手堆积出沙丘,男孩就在上面种上一棵树。男孩也有因为沟通不了而变得急躁时,眼看抬手就要扫掉沙盘上的布置,塞林格就握住对方的手,他握得强而有力,却又很是温柔,带着男孩的手去摸沙盘中央,他在沙盘中央划出了一条河流,沙子穿过男孩的手背,那些深浅不一的美好弧线仿佛有魔力,让男孩又恢复了平静。

阿岚时常说他不懂塞林格,看见塞林格那些绯闻,也看见他和孩子们玩耍,说:“塞英俊我真是搞不懂你,你怎么有时候看起来好像很污,有时候又感觉特别正直?”

我那时心想,他就是这种矛盾体啊。现在我想那不仅如此。

因为他是麦田里的守望者。直面黑暗,背脊上却背着所有阳光。

“迟南?”海哥在问我,“不会吧,笑笑就算了,你怎么也激动成这样?”

是啊我太激动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遇到这样的巧合?我说:“那个女生是我高中学姐,我是因为她才喜欢上LOTUS的。”

我没能控制住语气,我居然哽咽了。

笑笑和海哥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良久,笑笑感慨着说:“天哪……这种感觉好棒啊!”

——

二十首歌结束,现场歌迷的安可声一声比一声响亮,LOTUS五人从舞台上下来,后台我们已经准备好水、毛巾,以及最重要的安可要换的团服。塞林格脱了黑色的机车马甲,又抬手脱了里面的白色长袖T恤,一旁的海哥赶紧把视线转开了。压根不用转头,他里面还穿着白色的背心。脱下那件白T恤时银色的狗牌吊坠从胸口一震落下来,我还没看清,塞林格就接过我手里的黑色团服,飞快地换上了,从始至终我就瞧见一晃而过的银色。

安可曲安排了三首,石头哥的《小宇宙》《Seal with a kiss》,而塞林格的《灵魂骚动》将作为最后一首安可曲目。这是头一次用塞林格的歌做开场和压轴,当然这么想其实没什么意义,不管他写出怎样的歌,那都是属于LOTUS的歌。

《小宇宙》是一首特别阳光的歌,体育场上空降下巨大的气球,无数金灿灿的彩条喷薄而出,《Seal with a kiss》经过重新编曲后倒更像是聚会结束前温馨的道别,季诗高举手臂,带着全场五万人挥舞着,像是约定来年再见。唱完两首后,季诗拉着舞台上所有人一起鞠躬谢幕,这是第二次谢幕,舞台上降下白色的幕布,影影绰绰的白纱幕布后还能透见天团成员的影子,直到灯光熄灭。谢幕后粉丝们依然喊着LOTUS,喊着安可,喊声都带上了哭腔,恋恋不舍。我太能理解了,因为五周年演唱会实在是太完美。

安可声持续了快五分钟,头顶上星光依旧,然后忽然之间,舞台中央又响起缓慢的钢琴和弦乐,全场歌迷的倒吸气声像海浪一样来了又去……如水般深沉的旋律在偌大的体育馆上空回荡,歌迷们手中挥舞着蓝色的荧光棒,淡淡的蓝光一望无际,让整座体育场像是被温暖的水淹没了。

谢幕时喘息着激动难当的季诗,当再度举起麦克风时,声音已然恢复了开场时的清澈,五万人的体育场在温柔得令人心醉的旋律中静如赤子,连后台的工作人员都静静聆听着。

当树梢的花朵被狂风暴雨打落

Just take it

当吉他断了弦台上的灯还亮着

Just singing till the end

我不会被感动

他们唱的爱恨离别

为什么要感动

谁相信树在哭泣

为花的离去

吉他断了弦

是因为已经无法承受悲伤

凭什么流泪

凭什么心碎

凭什么要弄痛自己

当月亮升起又悄悄的离去

潮汐就呼吸

当一颗星发光最灿烂的时候

有一天也会消失不见

我不会停留

读他们写的毁灭重生

以为不会停留

可冥冥中有什么

拼命呼唤我回头

suddenly

我听见潮汐呼唤

月亮的陪伴

最灿烂的星

原来是因为它就快要死去

什么会重来

什么会不再

突然之间全都明白

为什么流泪

为什么心碎

为什么只能不断弄痛自己

为什么停留

为什么回头

为不错过灿烂的你

这是一首舞台上所有人都有角色,除了贝斯手的歌。我看向舞台上的塞林格,舞台上只有季诗的方向有一团蓝光,别处太暗了,我其实看不见他。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不为这首歌写贝斯线?就这么站在舞台上,听着别人演唱、演奏,听现场五万人温柔的大合唱,却无法参与其中,不会觉得寂寞吗?

石头哥的吉他骤然响起,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也不会比它更炫目,在温柔的水声中那一声梦幻的重击仿佛将灵魂都拍散了。借着那微不足视的光,我似乎看见塞林格转身回眸,他的目光穿越那一方小小的楼梯入口,从高处落下,像神祗的凝视落在我身上。

三段绵密的鼓点犹如潮汐坚定的引力,将我定在这里,迎着他似是而非的目光,祈祷他并没有发现我眼里的灼热,我们就这样听着全场的演奏,每个人都在唱,只除了我们,就好像,这是他让LOTUS,让五万歌迷在这一刻演奏给我们两个人听的。

脑海里掠过的那一声“我们”,让我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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