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甜汤

年初三。

一大早岁安侯府前来拜贺新年的人络绎不绝,岁?忙得脚不沾地,他在军中待惯了,乍一让他对付这些口蜜腹剑的文臣,半日下来,简直要了他的半条命。

又将一个笑容可掬的大臣送走,岁?还未松一口气,厉昭又快步走进来:“二少爷,三皇子到了。”

岁?没来得及喝一口茶,无奈将杯子放下,正想要去迎接,厉昭道:“但是他将拜贺的东西放下后便去小少爷院子里去了,宋小公子也一起跟去了,您看这……”

岁?眉头皱了皱,道:“忘归醒了吗?”

厉昭道:“破晓刚醒,这会海棠正在伺候。”

岁?道:“那便不用去管了,少年人的交情不用太守规矩,你去厨房吩咐人烧点甜粥点心来送过去。”

厉昭点头称是。

侯府偏院中,端执肃和宋冼第一次要见岁晏被人拦下了,宋冼本就对岁晏不满,见状冷笑一声,道:“这才刚依傍上了太子殿下,架子就这么大了吗?”

端执肃低喝道:“宋冼!”

宋冼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海棠在一旁陪着笑,道:“少爷今早才醒,许是病了太久身体不舒服,现在正在发脾气呢,殿下和小公子先在这儿稍候片刻,我去和小少爷说一声。”

端执肃道:“有劳了。”

海棠连忙道不敢,躬身退下了。

这时,厨房的下人送来了做好的甜粥糕点,海棠忙接了过来,将糕点挑出来,道:“少爷还在病中,将这些糕点送去前厅吧。”

海棠走到门前,轻轻敲门:“少爷?”

等了片刻,岁晏的声音才从里传来:“什么事?”

大概是病了太久,他的声音细若游丝,还带着些刮嗓子的嘶哑。

海棠道:“三殿下和宋冼小公子正在前厅等着,说是要来探望您,现在能……”

他还没说完,雕花木门“哐”的一声响,应该是被什么砸到了,紧接着便传来一声瓷碗破碎声。

岁晏厉声道:“让他们滚出去!”

接着,里面便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那声音似乎都能把肺腑给咳出来。

海棠吓了一跳,忙道:“少爷,那是三殿下,不是旁人,您……”

您是病糊涂了吗?

房中又是一阵杂乱声传来,似乎是把一堆东西给扔了。

“滚!全都滚!”

岁晏之前病的那么重也不见有摔东西这个习惯,海棠吓得心脏噗通作响,也不敢再劝,小声道:“那……那少爷,厨房做了甜汤,您要喝一些吗?”

房中安静了片刻,岁晏沙哑的声音才再次传来:“滚……”

海棠不敢多留,连忙端着碗跑了。

内室中,岁晏瘫坐在床边,正费力地扒着床沿微微喘息。

方才他太过气愤,将床头小案上东西扔下去的同时,自己也从床上滚了下去。

他病了太久,四肢虚软爬都爬不起来,稍微动了两下,五脏肺腑都疼得让他浑身发抖,只能靠在床沿细弱的喘息。

不一会,房门被人打开,君景行端着刚熬好的药抬步进来,一眼便瞧见房间的狼藉一片。

岁晏虚弱地抬头看他。

君景行揉了揉眉心,将药放下,无奈地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道:“小侯爷病得这么重还有力气把房间折腾成这样,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岁晏的眼圈突然红了。

君景行吓了一跳,连忙道:“好好好,我不说话了,我不说就是了,你别……”

别哭啊。

岁晏哭是不可能哭的,饶是眼睛再红心间再酸,他眼中依然半滴泪都没有。

岁晏深吸一口气,将眼眶的酸意给收了回去,微微偏着头,哑声道:“没事。”

他病了这么多日,整个人瘦了一圈,就连脸庞也是惨白如纸,只有嘴唇泛着些殷红,看着有些怪异。

只有君景行知道,这是污名残留下来的后症,就如同他已经衰破的身体一样,饶是毒解,也断然不可能回到之前了。

他会一生被病痛纠缠,体虚多病,再也不能像其他少年人一样鲜衣怒马肆意轻狂。

君景行有些悲伤地想:“他才十五岁。”

正是一生最好的年纪。

君景行将药端过来,不动声色道:“喝药了。”

岁晏抿了抿唇。

君景行挑眉,道:“怎么,想我喂你?”

岁晏神色僵了一下,才哆嗦着手接过药来,垂眸盯着那黑乎乎的药,半天才道:“要吃糖。”

君景行:“……”

君景行简直要无奈了,只好哄道:“好,你喝完我就拿糖给你。”

岁晏这才轻点了一下头,虚弱持着勺子,小口小口将药喝了下去。

君景行在一旁的小柜子里拎出个小盒子来,翻出里面买好的蜜饯,摆在一旁。

岁晏看了一眼,无神的眸子微微亮了亮,将碗递给君景行:“我喝完了。”

君景行漫不经心地数着蜜饯,道:“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把里面的药底喝完。”

岁晏只好盯着那蜜饯,皱着眉将药底喝了。

他刚把勺子放下,君景行就倾身过来,将一块沾了糖粉的蜜饯塞到了岁晏嘴里,笑道:“甜吗?”

岁晏含着蜜饯,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的糖粉,呆呆点了点头:“嗯!”

君景行道:“每日只能吃五颗,再多了就不成了。”

他说着,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里塞了四颗糖,放在了床头岁晏能够得着的地方。

岁晏舔蜜饯的动作一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君景行道:“吃多了糖对身体不好,你乖乖听话的话,等天暖一点还能让你喝半碗甜汤。”

言下之意,现在连甜汤都喝不了了。

岁晏被打击得整个人宛如失去了色彩,半天又不死心地问道:“为……为什么呀?”

君景行道:“你家小厨房的甜汤我前几日去瞧过,里面的底汤是用人参熬出来的,你是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还敢喝参汤,是怕死的不够快?”

岁晏没听懂:“啊?”

岁晏病迷糊了,没什么脑子思考这些有的没的,说话做事都慢了半拍,看起来有些呆傻。

君景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先不说病中的人不能喝参汤,就说说你中的毒吧,虽说解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剩余的毒性还在你的肺腑里,参汤是大补之物,但是补过头了,便能让那样隐藏在骨子中的毒性给引发出来。”

岁晏现在无法思考,只好点头:“哦。”

君景行道:“这一回好在你在筵席上没喝多少参汤,要不然你怕是熬不过一个时辰就要升天了。”

岁晏还是点头,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是现在他实在太虚弱,无论如何都抓不到那微弱的思路,越想越觉得头疼。

君景行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道:“你再睡一会吧,晚些时候我再喊你吃药。”

岁晏本就疲倦,从善如流地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而在偏院的前厅,端执肃已经喝了两杯茶了,却依然等不到人影。

海棠在一旁一直赔罪,冷汗都下来了:“少爷身体不太好,现在又睡下了。”

宋冼险些把杯盏砸了,怒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都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了,他倒好,装病睡觉只让一个下人来搪塞我们!”

端执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岁晏虽顽劣,但是却没放肆到这个地步,更何况两人交情一直都很好,不至于为了不见他编出这样的瞎话来。

端执肃将一旁的披风系上,起身道:“我去瞧瞧他。”

说着,便朝后院的内室走去。

海棠连忙奔上去去拦:“殿下!三殿下留步啊!少爷真的在病中,不便见客啊……”

宋冼一把揪住那窜上窜下的少年,黑着脸威胁道:“你要再说一句废话,我就让人把你揍一顿!”

海棠吓得眼泪汪汪,但还是小声道:“少爷真的……不见……”

宋冼:“闭嘴!”

两人在后面拉拉扯扯,端执肃管都没管,直接走到岁晏的房门前,丝毫不见外地推门走了进去。

这几日为了掩藏岁晏的中毒之状,除了海棠每日来送药送饭外,君景行将所有的下人都支走了,端执肃就这么直接进来,也没人去拦。

端执肃进去后,还未说话,便被一股浓烈的药香给熏得眉头皱了起来。

他真的病得这么厉害?都好几日了还没好完全?

“忘归?”

内室的珠帘微微晃着,发出轻微的玉石碰撞声,端执肃正要进去,一只手突然从内撩起了珠帘。

君景行正在收拾地上的东西,听到开门时出来看了看,便和端执肃迎面撞上。

端执肃眉头皱了皱:“你是……”

君景行行了一礼,淡淡道:“见过三殿下,小侯爷已经睡下了。”

这几日的功夫,君景行也摸明白了岁晏这毒是在哪里服下的,所以一瞧到这三殿下便本能有些不爽,虽然不知道岁晏为何中毒,但是总归和此人逃脱不了干系。

端执肃道:“我只看他一眼。”

君景行心中冷笑一声,微微侧身让开。

端执肃直接撩开帘子便走了进去。

果然如同海棠和君景行所说,岁晏已经睡下了,他长发如枯草散落了满枕,惨白的脸上只有唇上有些颜色,看着诡异非常。

端执肃愣愣看着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上前。

岁晏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那,就如同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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