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晏体弱,被君景行按着灌了好几日的药,才在初七那日允许下了床走动。
院落中的雪化的差不多,岁晏窝在躺椅上抱着兔子晒太阳,听着屋檐下雪水顺着冰凌滴滴答答的声音昏昏欲睡。
不一会,海棠小跑进院子里来,没站定就嚷道:“少爷少爷,太子殿下来了。”
说起端明崇来,岁晏又恨又气,如果不是他不解风情,自己不至于中毒,更不会现在连口甜汤都喝不得。
岁晏张开眼睛,不满道:“他来干什么?”
说着,他手下使劲按着兔子的耳朵揉了两把,指缝间掉了一手的兔毛,兔子不堪其扰,扑腾着从他膝上跳了下去。
海棠道:“好像是来传旨的,现在二少爷正在前厅接见。”
传旨?
岁晏皱起眉头,这个时候宫里能传什么旨意来,难道是边疆有了什么变故要岁?回去?
岁晏越想越觉得担心,坐立不安了片刻,还是决定要去看一看。
他还没出门,在院子里晒药的君景行头也不抬道:“别忘了披件厚衣裳。”
岁晏又灰溜溜地回来,披了件滚了毛边的斗篷,小跑出去了。
岁晏果然猜得不错,昨天晚上边疆便传来消息,说是贼寇在边境蠢蠢欲动,似乎要伺机反扑,皇帝这次特意让端明崇来传旨,便是让岁?早些回边疆去。
岁晏到的时候,岁?已经接了旨,正和端明崇打探贼寇的事情。
岁?瞧到他,朝他招了招手,道:“过来。”
岁晏看到他手中的制令,眼圈都要红了,小跑上前一下扑到了岁?的怀里,闷声道:“兄长,你要走了吗?”
岁?有些尴尬,但是又不好推开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道:“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别撒娇,太子殿下还在呢。”
岁晏这才反应过来,他抹了抹眼睛从岁?怀里钻出来,反正想着在端明崇面前丢人也丢习惯了,这一回也没觉得脸红。
他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瞧到岁晏这副委屈的模样,端明崇顿时觉得自己这个传旨的似乎有点棒打鸳鸯的造孽,他笑了笑,道:“不必多礼。”
岁?接了择日回去边疆的旨意后,也没再府中多留,和岁晏随意叮嘱了几句,便急匆匆去了军营安排回边疆的事宜。
岁?不在,岁晏也不好直接回去,只好硬着头皮接待。
端明崇似乎没有马上要走的打算,优哉游哉待在前厅里喝了一杯茶,这才让下人送上来了一个小箱子。
岁晏探头看了看,那里面正是前些日子他见到的金丝熊。
那金丝熊瞧着十分可爱,也没个巴掌大,一身白绒毛,黑黝黝的眼神分外有神。
端明崇将箱子的小木栏打开,金丝熊试探着爬了出来,浑身有些戒备。
端明崇伸出细长的指腹点了点小家伙的头,道:“去吧。”
金丝熊像是得了什么旨意,猛地窜了出去,沿着岁晏的手臂一直往上爬,最后停在了肩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岁晏:“……”
岁晏偏着头和那小家伙大眼瞪小眼,半晌才幽幽道:“殿下,您的宠物……眼神好像不怎么好?”
端明崇笑道:“送你的。”
岁晏道:“啊?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不送了吗?”
说起这个,端明崇耳根一红,讷讷道:“孤……听说这金丝熊好像好咬人,怕它养不熟伤了人,才带回去自己养了几日……”
岁晏眨了眨眼睛。
端明崇:“咳……这几日下来,它倒是很乖巧,但是难免有些无趣,孤、又不喜欢了,就……就送你吧。”
那金丝熊两只前爪竖起,在岁晏脖子上按了两下,讨好的“叽叽”两声。
岁晏自己理解了端明崇这句话的意思:本是想送你的,但是怕它咬人,带回去养了几日发现并不伤人,便放心送你了。
岁晏心中“哎呀”了一声,心道:“不好,这太子的性子怎么比这金丝熊还要可爱?”
好在他没说出口,否则端明崇性子再温和也怕是要治他的罪了。
端明崇被岁晏看的耳根更红了,端起杯盏来又抿了一口茶,才强装镇定道:“你不喜欢吗?”
岁晏偏着头伸手逗了那小家伙一下,发现它真的不咬人,便笑道:“没有,我很喜欢,多谢殿下。”
端明崇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认真道:“若是喜欢什么可爱的东西,可以让下人去寻来,勾栏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身份尊贵,还是少去为好。”
岁晏唇角抽了抽,他重生以来只去过两次花楼,便被这不谙世事的太子殿下烙下了个喜欢胡作非为的印象。
端明崇看他脸色不好,还以为自己说话太重了,又徒劳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府里人弄不到,你可以找孤,无论你要什么,孤都能替你寻到。”
岁晏心道:“我要你。”
原本岁晏还对端明崇有些不满,但是瞧到他这般不着痕迹待自己好的样子,心下那点怨恨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并且越看他越觉得可爱,甚至刚得到手的金丝熊也没兴趣逗了。
岁晏不自觉地胡思乱想,若是上一世端明崇没有死,和端执肃立场相对,自己身为谋士,八成也不忍心对他施耍阴谋诡计。
这样如冰壶秋月般的人物,合该被人好好护着,不受世俗纷扰。
但是岁晏却明知这根本不可能,生在帝王家,软弱良善便是原罪,这少年也不会一直都这么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岁晏笑了笑,道:“好,那我便先谢谢殿下了。”
端明崇这才松了口气,他上下看了看岁晏,道:“瞧你这几日似乎瘦了不少,是又病了吗?”
岁晏这几日一直都在被药养着,浑身上下都是药味,端明崇嗅着那味道都觉得有些不好闻,可想而知他到底喝了多少药。
岁晏道:“那日回来的时候没穿厚衣服,受了风寒,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劳烦殿下费心了。”
端明崇叹了口气,道:“年纪轻轻,这般容易生病可如何是好?太医如何说?”
岁晏想了想君景行的话,道:“他说死不了。”
端明崇眉头皱得更紧了:“哪个太医说的这样的混账话?”
岁晏笑的茶杯都要拿不稳了:“一个江湖郎中,虽然品行不怎么样但是医术却很了得,殿下不用担心。”
端明崇想了想,道:“过几日你有什么要事吗?”
岁晏正在逗肩上的金丝熊,疑惑道:“我一直都是个闲人的,没什么要事,殿下有什么事吗?”
端明崇道:“过几日孤要奉父皇之名去见更雪大师一面,将宫中抄好的佛经供放在佛堂里,若是倒是你没什么事的话,便同孤一起去吧。”
岁晏眨了眨眼睛,道:“啊?我?”
端明崇担忧地看着他,道:“还是……去见见更雪大师吧,让他……”
让他给你瞧瞧,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岁晏还不知道当朝太子殿下这般迷信,他笑得不可自制,道:“殿下,你以为我是被鬼上身了吗?”
端明崇被他直白戳破心思有些羞赧,但还是认真道:“年前的宫宴上孤瞧着你似乎有些不对劲,就像是……魔怔了一样,加上自从上次落水后,你便一直在生病,嗯,防患于未然吧,怎么,小侯爷是不信佛吗?”
岁晏本是不信的,但是自重生后,他便觉得这玩意儿应该得信一信了,指不定那戏本上的魑魅魍魉鬼怪神仙也都是存在的。
“好啊,那殿下什么时候去,到时候派人来告知我一声吧。”岁晏痛快答应了,“我倒是一直很想见一见那传闻中的高僧更雪大师,顺便为我兄长求个平安符。”
端明崇笑了,道:“岁将军许是要在初十便动身回边疆,我们后天一早就去吧,一来一回,一天足以。”
岁晏道:“好。”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岁晏这才恭敬地将端明崇送了出去。
岁晏肩上坐着个金丝熊,优哉游哉地回了别院,刚一打开门便瞧见了等在长廊下的黑衣侍从。
总是差人家做事,岁晏前几日终于想起来要问名字,黑衣侍从名唤“无事”,是个十分随便的名字,据说是自家老爹起的。
岁晏听到后十分无语,问道:“那其他人呢?叫什么?无妨?无病?”
无事抱拳,正色道:“无为、无端、无知、无……”
他正要一口气将自家兄弟全都无个遍,岁晏连忙头疼地打断他的话,聊起了正事——要是他再这么无下去,自己就要不认识“无”这个字了。
无事见到岁晏,先是行了一礼,才道:“少爷,查到了。”
岁晏“嗯”了一声,重新坐回躺椅上将小毯子拉上,还惬意地闭着眸子,似乎就要在这里说事。
平常岁晏见无事时都是要挥退左右的,一旁在药篓旁看医书的君景行皱了皱眉,正要避开。
岁晏道:“不必离开。”
君景行愣了一下,岁晏这是……信任自己了?
岁晏也没管他,直接道:“说罢。”
无事从袖子中掏出一沓纸,双手呈着奉了上去,低声道:“三殿下让人下在酒中的毒并不是您说的污名,而是一种引发风寒的虎狼之药。”
岁晏猛地张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