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无趣

马车悠悠停在岁安侯府门口,侍从已经放下马凳。

岁晏颔首朝端明崇行了一礼,正要下去却突然被端明崇叫住。

岁晏:“殿下?”

端明崇耳根发热,将岁晏披好的大氅掀开一条缝,从袖中扯出一个绣着海棠花的香囊,亲自系在了岁晏腰间的佩带上。

“这里面有更雪大师赠的平安符,说是能驱除邪祟保平安康和,你带在身上,刻刻不要离身。”端明崇的手指纤细修长,将香囊的红绳上下翻飞着同腰间佩玉系在一起,眸子低垂着柔声道,“明日岁将军便要离开,你身子这样不好,也不知父皇还会不会让你上朝听政。”

岁晏垂眸看着端明崇的侧脸,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不去听政也好,今年大雪一直在下,江北许多地方雪灾严重,满朝文武都在因这个事情吵个不停而不知做实事,烦得很。”

端明崇漫不经心地将平安符挂好,才直起了腰,看到岁晏正紧盯着他,他眸子一弯,笑道:“怎么了?”

岁晏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殿下花灯节那日有要事吗?”

端明崇想了想:“花灯节白日可能需要同父皇处理政事,晚上倒是无事。”

岁晏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我……我听说每年城隍庙前街会有花灯夜市,热闹得很,殿下能赏脸一起去瞧瞧吗?”

端明崇愣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岁晏干咳一声,唯恐被端明崇看出自己的狼子野心,虚张声势道:“殿、殿下,忘归哪句话说错了吗?”

端明崇轻轻笑了,道:“我猜的果然没错,你倒惯会给自己找乐子玩。”

他一边欣慰一边又觉得遗憾,若是自己幼时便认识岁晏,也可能就不会长成这般无趣的性子。

而且早知道岁晏这般好接近,自己应该让人找些戏本瞧一瞧,不至于同他说话都是什么政事,连自己都觉得单调乏味,更何况玩心极重的岁晏了。

岁晏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端明崇是在夸自己还是数落自己。

“殿下?”

端明崇点点头,道:“好啊,只要你不嫌我无趣就好。”

岁晏笑了,道:“殿下哪里会无趣?”

端明崇愣了一下,耳朵猛地红了。

岁晏没有发觉,同端明崇又行了一礼,便欢天喜地地跳下马车了。

端明崇忙撩开帘子往下看。

岁晏站在侯府外的灯笼下,眸子弯弯地朝他招手:“殿下,花灯节,不要忘记啊。”

端明崇突然有些恍惚。

少年一身滚了毛边的大氅因为下车的动作掉了半肩,露出里面的紫袍,左肩金线绣成的海棠花衬着他面容昳丽,整个人看着……

就如同光一样。

端明崇被晃了神,直到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才猛地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朝着窗外晃了晃手。

马车早已离开,端明崇呆呆地看着外面飞快掠过的屋舍,小声喃喃道:“不会忘记的。”

只要你不忘,我便不会忘记的。

侯府门口的岁晏见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了街路尽头,才将视线收回,他将垂在臂弯上的大氅拢到了肩上,心情甚好地小跳回了侯府中。

跳到半路,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仔细算来自己都是活了二十岁的人,怎么就约人看个花灯就一副少女怀春情窦初开的模样。

岁晏将走路姿势走得人类了一点,走了几步,有些无奈地捂住了额头,心道:“娘的,还真的有些开心。”

上一世自己精心算计,根本就没时间去顾什么男欢女爱,皇帝也曾经有意愿像他指婚,当时他直接拒绝了,理由是什么来着?

岁晏从台阶上蹦了下去,忍不住突然笑了出来,他想起来了……

当时北岚帝在私下询问他对礼部侍郎的嫡女有意无意时,岁晏面不改色,只说要想一想给答复。

谁知第二日他便拽着一脸茫然的月见入了宫,噗通一声跪下,张口便求北岚帝准许他迎娶月见过门。

北岚帝:“……”

月见:“????”

北岚帝险些被他气死,怒骂了他一顿,又罚他在家思过两个月。

岁晏根本不在意,欢天喜地地带着月见回了府,当夜便要去城外的山庄避暑。

月见随他稀里糊涂进了宫,又满脸茫然地回来了,看着岁晏一边咳嗽一边收拾东西,眸中微微有些亮光,他迟疑了片刻才试探着道:“王爷,您在宫中说的……”

岁晏没心没肺,道:“都是诓他的,那礼部侍郎的嫡女我可娶不起,这不是给自己找个钉子在眼里吗,别管他们,糊弄过去就行了——唉,我那个放糖的小盒子呢,你瞧见了吗?”

岁晏背对着月见东翻西翻,没有瞧见月见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和黯然。

岁晏没听到回答,回过头,道:“月见?”

月见勉强勾起一抹笑,有些不自然地在桌子上胡乱翻了翻:“我……我昨天还瞧见了的,大概就放在这儿吧,你找找看……我、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说着,没等岁晏回答,便踉跄快步走了出去,不见踪影。

岁晏不明所以,只好自己去翻。

岁晏回想起以前干的混账事,忍不住笑得眸子都弯了,心道若是这一世皇帝再打算给我赐婚的话,我便直接说对爱慕太子殿下,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岁晏越想越觉得乐,几乎是小跳着到了内院前厅,还未进门,厉昭便苦着脸迎上来,小声道:“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宋小公子都等老半天了。”

岁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转身便要走:“就说我不在,让他走。”

厉昭:“哎,少爷……”

岁晏还没走两步,前厅便走出一个身着墨衫的少年,宋冼满脸刻薄笑容地看着他,扬声道:“小侯爷,你我同窗一场,就算你另择明主,也不必半分情面不留,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吧?”

岁晏深吸一口气,道:“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着正要走,宋冼彻底被他这副姿态惹怒了,直接快步走来,一把扯住了他的手,将他强行拉住,怒道:“岁忘归!三殿下到底哪点对你不起,你至于要闹成这样?不就是酒宴上那件事情没有告诉你,你还是小孩子吗,就这件破事也要摆这么大架子?!”

岁晏被他捏得手腕生疼,使劲挣了挣也挣脱不开。

宋冼:“你说话!”

岁晏回过头,冷漠地看着他,道:“小事?那我是不是被你们毒死了,才算得上是大事?”

宋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害你?”

其实宋冼说的本就没错,这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若是没有上世记忆的岁晏,指不定会将此事轻飘飘揭过,继续做他的小傻子,尽心尽力扶持端执肃。

可是他不是。

岁晏上一世所受的各种苦难,全都是因为这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造成的,他当时没有直接崩溃已经算是心智坚强了,还想让他当做无事发生再和端执肃宋冼他们混在一起,却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宋冼握着岁晏纤瘦的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整个人消瘦的可怕,顿时讷讷松开了手。

宋冼本就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粗暴性子,万事随心,极爱意气用事,他怒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看着岁晏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愣了一下才有些别扭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被气疯了,忘归……”

岁晏冷笑了一声。

宋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我听说三殿下昨夜不顾风雪地前来岁安侯府,到了半夜才回府,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今早还起了高热……”

岁晏揉了揉眉心,心道何必呢?

宋冼看岁晏还是一副气急的样子,道:“忘归,我本不想对你发火的,方才听说你是同太子一起出门,所以才会一时气急……”

岁晏简直要被气笑了:“那你的意思还是说我同太子出门不对了?我同太子在一起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还是说我岁忘归身上打了你们三皇子一脉的烙印了怎么着?你至于这点事情就管着我?”

宋冼耐下性子说几句好话,直接被岁晏怼了回来,他本就不会哄人,闻言眉头皱起来:“我没有这么说,你别曲解我的意思。”

岁晏道:“你这话就是这个意思,我哪里曲解了?方才你还有脸说我是小孩子,宋重卉,你自己扪心自问,是谁更像小孩子?!”

宋冼道:“你别吼我!我在和你认真讲事情!”

岁晏声音比他更大:“是你在吼我!咳咳……”

他被气得捂着胸口咳了起来,宋冼正要反唇相讥,但是看到他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只好不情不愿闭了嘴。

岁晏咳了半天,眼泪都要被咳出来了,勉强瞪着他,气若游丝道:“到底是谁吼谁,你心里没点数吗?”

宋冼:“你是不是还想吵?!”

岁晏正要说话,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他一愣,接着轻轻眨了眨眼,方才被咳出来的眼泪被他一眨,顺着苍白的脸滑落下来。

宋冼:“……”

岁晏微微皱着眉,将方才那嚣张跋扈的模样收敛得干干净净,就连声音都轻柔了许多,他气若游丝地捂着胸口,眼泪簌簌往下掉:“有什么事情你好好同我说不行吗,为什么要这么吼我?”

宋冼:“……”

宋冼眉头皱起,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还不够好言相说吗,是你先无理取闹的,我就觉得你知道的比我还要多,同三殿下说他还不信我,一直包庇着你,也不知道被你迷了什么心窍……”

岁晏哭得更厉害了:“真的不是我的错,你不要再凶我了,我的心口好疼……”

宋冼气焰本来就消散的快,他愣了一下,被岁晏突然变脸搞得迷迷糊糊的,试探着上前扶他:“啊?胸口疼啊,我……我扶着你……”

岁晏还是在哭。

宋冼正要往前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

“不必劳烦宋公子了。”

宋冼一僵,愕然回头。

岁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一身黑色猎衣,肩上披着曳地的披风,看着英气又威严。

京中的小公子整日天不怕地不怕地肆意捣乱,但是对这个那个年纪轻轻便在上过数次战场的岁珣将军十分惧怕,每一个人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逃得飞快。

宋冼也不例外地怕他,平常岁珣在家时,他都不敢跑来找岁晏玩。

此时那能治小儿啼哭的岁将军脸色难看极,眸子冷厉又凶狠地瞪着他。

宋冼:“……”

岁晏像是寻到了港湾,抽泣一声飞快扑了过去,直接抱住了岁珣的腰,抽噎道:“兄、兄长,你终于回来了。”

宋冼讷讷道:“岁、岁将军……”

岁珣冷声道:“不知舍弟哪里惹了小公子不快,忘归身子骨弱,你可以同我分说。”

宋冼关看到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腿都软了,哪里敢同他分说什么,一时间连话都不敢说了。

岁晏搂着岁珣的腰,小声抽噎道:“兄长,兄长不要怪重卉了,是、是忘归的错……”

他说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一副被人逼迫着认错的模样。

岁珣的眼神更加可怕了。

宋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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