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小姑娘离开了视线,端明崇才将岁晏的手松开。
岁晏捂着手后退了几步,一时有些无措。
若是对着旁人,他连解释都懒得解释,随他人说去吧,反正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但是这事遇上了端明崇,岁晏却不想含糊过关,任由他误会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道:“方才那人……”
岁晏还没说完,一旁突然落下来一个人,鬼魅般飘到了端明崇身边,将岁晏吓得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端明崇道:“找到了吗?”
暗卫道:“还没,许是跑到了花灯车上去了。”
“再去找。”
“是。”
暗卫转眼间融入了黑暗中。
岁晏又喘了半天才回过神,他尝试着开口:“殿下……”
只是还没说完,一个暗卫又飘飘然落了下来。
岁晏:“……”
这群总是打断别人说重要事儿的人,怎么就没被天雷劈死呢?
岁晏彻底怒了,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一掌推开那欲张口的暗卫,朝端明崇道:“我将那个小姑娘推开,是因为她袖子中藏了匕首。”
端明崇一愣。
岁晏深吸一口气:“花灯节本就鱼龙混杂,那种小孩子看着人畜无害,却是最心狠手辣的,殿下日后……不要再这般轻易相信旁人了。”
端明崇有些怔然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岁晏将想说的话说完,不敢看端明崇的反应,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
“本来就是这样。”岁晏按捺住心中酸涩,拢着小手炉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我本就是心狠手辣的阴险小人,他没有看错,他……他早知道也好。”
这样很好,反正他迟早会知道我冷血无情的本性,早一些知道……
更好。
再好不过了。
岁晏越走越快,耳畔一阵喧哗嬉闹声,他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无意中跑到了前街舞花灯的地方。
人山人海,以及遍地的火树银花。
“人世间原来可以这么热闹啊。”
岁晏有些茫然地心想,忽然想起前世他从那满是血泊的牢狱中走出,没有回府,也没有去找皇帝请罪,而是直接去赏花灯。
那时也是这般热闹,他孤身一人行走在喧闹的人群中,看着他们言笑晏晏,只觉得满心悲凉仓皇。
一旁突然闪过一丝亮光,岁晏恍然抬起头,便瞧着镶嵌着各式各样花灯的莲花木轿从面前而过,一身火红衣衫的男人正在卖力地敲着胸前挂着的大鼓。
咚咚作响,热闹非凡。
旁人都在朝着那莲花轿上扔香囊和铜板,笑声四溢,嬉闹一片。
岁晏听着周遭人的笑声,不知为何突然也扬起了笑容,他将腰间的玉佩拽了下来,无意间扯到了端明崇系上去的香囊。
岁晏愣了一下,才甩手将那玉佩直接扔了出去。
面前太过眼花缭乱,岁晏没瞧见自己那玉佩到底有没有扔上去,但是他依然在笑,眸子弯弯,面前都是拎着花灯的百姓,光芒照映着他苍白的脸。
眼中,恍惚有些橙色的碎光,被他轻轻一眨,迅速消失不见。
岁晏心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端明崇吗。”
他这么想着,心下释然了许多。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接着猛地用力,将岁晏从人群中扯了出来。
岁晏愣了一下,恍惚间瞧见拉扯他的身形,似乎是端明崇。
方才还在想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岁晏心中的悲凉瞬间一扫而空,顿时乖顺地被那人扯了出来,眸子都弯成月牙。
眼前花灯遍处都是,灯光太过灼眼,岁晏被扯出来之后,有一小会看不清楚面前的人的相貌。
直到那人开了口……
“忘归啊,你一个人出来,也没带个侍从吗?若是被这群刁民伤到了那可如何是好?”
岁晏一愣,接着眼睛猛地张大。
五皇子端熹晨披着褐色大氅,言笑晏晏地注视着岁晏,语气中满是担忧:“要我陪你吗?”
岁晏怔怔看着他,手臂都在微微发抖,一直捧着的小手炉直直落在地上。
他神智有些恍惚,半天才愣愣摇头:“不……不必了……”
端熹晨握着他的手腕更紧了几分,指腹有些暧昧地摩挲着岁晏的脉门,令岁晏抖得更厉害了。
“仔细想来,忘归同我也算有好多年的同窗之谊,怎么对着三皇兄就和颜悦色,对我却从来都是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我是哪里惹了忘归不悦吗?”
岁晏浑身发软,瞳孔都在剧烈晃着,他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颤声道:“求……求五殿下……放开我……”
端熹晨似乎没想到往日里那个心高气傲的岁晏会对他用“求”这个字,当下便来了兴致,他轻轻抓着岁晏的手,将他逼到了一旁的墙角,另外一只手穿过他的手肘,直直抵在了墙上,将岁晏整个困在身前。
“忘归,你在发抖吗?”
端熹晨饶有兴致地低头看他:“怎么,怕我?”
岁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虚靠在墙上微弱地喘息,艰难道:“五、五殿下,我……我身体有些不适,请许我先行告辞……”
他说着,挣扎着就要走,但是那还不如小猫扑腾的力气被端熹晨一只手就制住了。
岁晏几乎失声:“端熹晨!”
端熹晨笑了:“我喜欢你唤我的名字。”
恍惚间,记忆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不知何人的轻笑,夹杂着瓷器摔在地上的破碎声。
“……忘归,乖,我喜欢你的声音,叫出来,最好能叫的整个府上的人都听到。”
“左右是个不受宠的王爷,就算是不知羞耻地在男人身下承欢,也无人在意的,忘归不妨试一试,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接着是一声响亮的耳光。
“出声啊!”
“乖乖的,叫出声我便对你温柔一点……”
“唔……”
“砰”的一声,声音消泯。
许久后,耳畔似乎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
“他死了吗?!我……我杀了他吗……”
“不怕不怕……不怕了……”
“我可以处理,我什么都能处理好,你跟着我……”
等到岁晏浑浑噩噩地回过神,端熹晨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手臂上,正在从他的袖子里往里面探。
岁晏瞳孔一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紧紧靠在墙上喘息着,因为恐惧脚依然迈不动,只能恐惧又狠厉地瞪着他。
端熹晨被推开,也不动怒,他彬彬有礼地理了理袖子,脸上依然挂着假笑:“忘归可真是伤我的心,就这么急着推开我吗?”
岁晏脸上全是恐惧,身体不住的发抖,他艰难道:“你……你疯了吗?”
端熹晨笑道:“怎么可能?我是倾慕于你啊,小侯爷。”
岁晏厉声道:“放肆!”
端熹晨笑容更加虚假:“小侯爷,你胆敢对皇子这般讲话,放肆的应该是你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岁晏本能地要逃,却被他扣着双手抵在了头顶的墙上,强迫性地让岁晏做出一副任人刀俎的姿态。
岁晏轻轻吸气,声音听着有些喑哑:“五、殿下……”
端熹晨咬着唇笑,暧昧地盯着岁晏还带着些稚嫩的脸看:“忘归啊,你说你为什么身份这么尴尬啊?你若是能再受宠一些,我对你就会不敢生出半分不轨的念头;若是再不受宠一点,我便能不顾所有让你成为我的人了啊。”
岁晏:“住、口……”
端熹晨轻轻凑上前,附在岁晏耳畔压低声音道:“若是你那个哥哥死在边关便好了……”
岁晏突然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眸中几乎是想将他扒皮抽骨的怨恨。
“这样,你身份就算再尊贵,我也能把你弄到我的床上了。”端熹晨有些遗憾,视线轻轻描绘着岁晏的五官,柔声道,“真是太可惜了,这么貌美惹人怜惜的脸蛋,还有这么柔软的身段,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端熹晨说的没有错,上一世岁家的人几乎死绝,只剩下岁晏一人孤独无依,如果没有端执肃在暗中护着他,端熹晨指不定早就下手了。
不过三皇子一脉被肃清后,独得恩宠的端熹晨便无畏惧忌惮,暗地里花了些心思险些将岁晏弄到他的床上。
端熹晨手掌用力,死死掐着岁晏的手按在粗糙的墙壁上,将他白皙的手刮出一片血淋淋的痕迹。
岁晏浑身颤抖,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端熹晨爱极了他这样的眼神,柔声道:“忘归,看在你这么惹我欢心的份上,给你一句忠告。”
岁晏咬牙切齿:“放开我……”
端熹晨充耳不闻,淡淡道:“京中波云诡谲,有时候聪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你得学会装傻,学会对你顾不了的事情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过来了。
“贪污受贿我能找到一个尹令枫顶罪,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摘的够干净吗?你就算查,又能查到什么。”
岁晏霍然抬头看他。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端熹晨不满的“啧”了一声,轻轻将岁晏的手放下,温柔的仿佛方才那么狠心对岁晏的不是他一样。
“乖乖的。”端熹晨俯下身,柔声道,“这一次我便放过你,若是再来干涉我的事情,就算你是王爷,我也能把你弄死在我床上,懂了吗?”
岁晏腿一软,身体靠着墙,一点点滑下,踉跄着跪坐在地上。
“阿晏?!”
耳畔似乎有人在惊惧地叫着,岁晏茫然地抬起头,便看到端明崇满目骇然地看着他。
端熹晨微微颔首,笑容可掬:“太子殿下,这么巧啊。”
端明崇完全没理他,快步走过来将岁晏扶了起来,盯着他手腕上被砂砾刮得血肉模糊的伤口,眸子一缩,看着端熹晨的眼神几乎带着些许厉色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端熹晨无辜道:“只是无意中路过,巧遇小侯爷,拉着他说了两句话罢了。”
岁晏浑身发抖,浑浑噩噩地往端明崇怀里钻。
端明崇冷声道:“说两句话,他能成这样?”
端熹晨轻笑,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啊,他就突然这样了。”
岁晏瑟瑟发抖,一句话说不出来,拼命地将脸埋在端明崇怀里。
端明崇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就算岁安候身死南疆,那也是为国殉葬的功臣,忘归年纪虽小,但总有一日会袭爵,你就算……”
熟知自己这个五皇兄浪荡的性子,那些话太过难听,端明崇说不出口:“就算再……也不能将他和你府上那些娈童之流相提并论。”
端熹晨笑容淡了下去。
端明崇冷声道:“他不是你能碰的。”
端熹晨头一回看到这个温温和和的小太子生这么大的气,愣了一下才笑道:“太子殿下说的哪里话,我只是同忘归叙叙旧,方才他说自己身体不太舒适,许是这样才有些异样,真的和我无关。”
端明崇懒得同他废话,他将岁晏软成一滩水的身体抱在怀里,扶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岁晏被端明崇抱着,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他脚步虚浮,神色满是惊魂未定的茫然,如同一滩浑水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我不能再怕他了。”
岁晏迷迷瞪瞪地想:“这一次,我要杀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