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满脸茫然。
岁晏发泄一顿, 这才消了气, 道:“你怎么过来了?太子现在在哪?”
无事道:“您同二少爷一起出来时, 太子殿下便追了出来,这会大概还在甜水巷里。”
岁晏点点头,道:“给我找辆马车, 我折回去同他说句话。”
无事答应着, 还没走出去两三步, 一辆马车便缓慢停在了两人身旁。
岁晏诧异地看着无事, 道:“我才刚说你就找好了,未免太快了吧。”
无事有些尴尬, 小声道:“这……这不是……”
岁晏也知道,他笑了一声, 偏着头朝着一旁的马车看去。
一只手轻轻撩开帘子,端如望唇角带笑, 轻声道:“忘归, 需要我捎你一程吗?”
岁晏心情瞬间不好了。
他强忍住扭头就走的冲动, 假笑道:“不必劳烦殿下了。”
他这般明晃晃地拒绝,端如望不知是不是装的没听出来他的意思, 朝着前面挥了一下。
赶车的下人从车上跳下,恭恭敬敬地站在岁晏面前, 道:“侯爷, 请。”
岁晏不着痕迹后退了半步, 无事冷着脸挡在他一侧。
岁晏淡淡道:“忘归还有要事要先行一步, 二殿下宅心仁厚,应该不会强人所难吧。”
端如望笑了笑,道:“不,我这人心狠手辣,宅心仁厚的应该是我那太子弟弟,侯爷恭维错人了吧。”
岁晏:“……”
看模样,他似乎真的打算逼岁晏上来。
马车堵在长街上,实在是惹人注目,两人僵持的这回功夫,已经有人驻足围观了。
端如望道:“侯爷若是想要这么僵持着也行,我随时奉陪。”
这样就有点太不要脸了,岁晏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一挥手让无事退下,冷着脸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岁晏还没坐稳,马车就急不可待地动了起来。
马车中放着一张小案,一个雕花小香炉放置其中,白雾似的烟幽幽冉起。
岁晏离他远远地坐在一旁,脸上全是疏离和冷漠。
“二殿下到底有何事,请直说吧,我还有事要办,怕是不能久陪。”
端如望瞥着香炉中飘起来的烟,轻声道:“我方才路过甜水巷,太子已经上了车轿回宫了,就算你去也是找不到他的。”
岁晏面不改色,淡淡道:“是吗?”
他并不相信。
端如望看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勾唇笑了笑,他伸手在香炉上端轻轻拂过,直直飘上的烟被揉碎,肆意飘散。
“忘归知道这是什么香吗?”
岁晏一门心思都在想着端明崇,根本没在意那随处可见的香炉,此时端如望一说,他瞬间反应过来,骇然地看着他。
“你……”
他抬起衣袖掩住唇,冷声道:“灭掉!”
端如望笑了:“这可是我从我五皇弟那里得来的香,被他奉为性命的药香怎么到了侯爷这里,便变得一文不值避之若浼了?”
岁晏道:“我说,灭掉。”
端如望没动。
岁晏十分惜命,冷着脸伸出手打算自己去灭,还未触到香炉时,便被端如望一把扣住了手腕。
岁晏冷淡道:“放开。”
端如望微微倾身,凑到他耳畔,轻声道:“污名的味道,如何?”
“砰”的一声,岁晏眼睛眨都不眨地挣开端如望的手将面前的香炉打翻,里面未燃完的香随着香炉滚到了马车的木板上,烟雾瞬间弥漫得更浓。
端如望的力气很大,岁晏强行挣开手腕都被掐得一片青紫。
他看也没看,面无表情地将外袍解下,随手扔在了地下,盖住弥漫的药香。
端如望也没阻拦,似笑非笑地撑着下颌瞧着他。
岁晏做完这番动作后,才冷淡地看着他:“你总有一日会尝到的。”
既然都撕破了脸皮,岁晏也没了什么顾忌,端如望虽疯,现在也没胆子把他杀了。
听到岁晏这样说,端如望不怒反笑。
他撑着下颌,眸中全是笑意:“忘归啊,你真是太有趣了,怪不得太子对你这般相护,连我那个三皇弟也对你念念不忘。”
岁晏冷笑一声:“那是自然,但是不必你夸我,我受不起。”
端如望似乎对岁晏来了兴致,好奇道:“那忘归是真的对太子有倾慕之意吗?不是一时少年人的心血来潮?”
岁晏不耐烦道:“这事应该同你无关吧,快停车,我要回府了。”
他重重拍了拍车壁,而前方驾车的人充耳不闻,马车依然往前赶着。
不知不觉间,周遭熙熙攘攘的声音逐渐消失,大概是到了偏僻之所。
端如望笑道:“侯爷怎么这么心急,我还有要事要同你商议,你就不想听一听吗?”
岁晏知道端如望一时半会不会放人,只好将拍得发红的手放下,冷声道:“二殿下到底有什么事情,还是直说吧。”
端如望轻轻敲了敲车壁,马车这才悠然停下。
岁晏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眸子微微眯起。
冰天雪地,荒郊野岭,很适合杀人灭口。
岁晏也不慌,他靠在车壁上,冷淡地看着端如望。
端如望也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淡淡道:“忘归有没有想过要同我合作?”
岁晏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二殿下啊,你是在同我说玩笑吗?那我可得多谢你了,这真的很好笑。”
端如望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笑:“我说认真的。”
岁晏笑过后,美艳的脸上瞬间变得冷漠。
他变脸如翻书,眸中全是厌恶:“我因你的□□怕是活不了多少年,这段时日你还频频派人去刺杀我,怎么,你想要我和一个想要我性命的人合作吗?合作什么?如何完美优雅地死在你手里?”
端如望道:“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害你。”
“是了。”岁晏道,“那如果你真的想要害我,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暴尸荒野了?”
他说话句句带刺,端如望竟然一点都没生气,反而眸中的兴趣越来越深。
“将来太子若是真的登基,你二人是断无可能的,即使这样,你也要眼睁睁看着他即位吗?”
岁晏嘲讽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是谁?”
“他想要如何选择是他的事,我如何恋慕他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岁晏道,“反倒是你,你不好好同太子斗,竟然想法设法地从我这儿入手,你凭什么认为,我为了同太子在一起,便能从中作梗把他拉下储君之位?”
端如望笑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岁晏一怔。
端如望轻声道:“你不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只是想得到一个人罢了,还有你需要顾忌之事吗?”
端如望直起身,身体前倾,同岁晏直直对视,眸中全是被理智狂压下去的狂乱。
“他做了皇帝,你只能放手。”端如望压低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岁晏耳畔低语,“你为了他饮下污名,怕是命不久矣,他全然知晓却不知你心意……”
岁晏有些呆怔,愕然看着他,道:“他……他现在知道了……”
端如望声音更轻了:“哦?他知道了?那他知晓你心意却执意做他的储君,到底置你于何地啊?”
岁晏哑然:“他、他……”
他说不上来。
“你为了他,终年受病痛之苦,而他却丝毫不在意。”端如望道。
“忘归,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岁晏猛地一抖,几乎是骇然看着他。
上一世,相国寺中,青灯古佛前的端如望披头散发,即使是这般落魄样子依然风度翩翩。
那是的端如望眸子温和却阴鸷,古怪地笑着道:“忘归,那端执肃并不像你想象的无害无辜,你这般为他蹉跎性命……”
“你的命,就这般不值钱吗?”
前世端如望的低喃同此时的话语似乎重叠起来,让岁晏脑海中一片激荡混沌。
“我的命……”岁晏喃喃道,“那么廉价吗?”
端如望柔声道:“生而为人,六道轮回,谁能知道下辈子是人是鬼,你这般聪明,为何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岁晏:“我没有……”
岁晏有些昏昏然,脑中一片浑噩,似乎被端如望的话牵引着,不知不觉间竟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岁晏茫然地心道:“对啊,我上一世这么糊涂错信于人,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条命,为什么又要被我败坏给一个和我绝无可能的人身上?”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浑浑噩噩间心口猛地一痛,神智似乎清醒了一瞬间。
岁晏瞳孔一缩。
是方才点的香。
岁晏死死握着拳,指甲陷在掌心,硬生生流了一手的血,疼痛也让他浑身一颤,彻底清醒了。
端如望依然在看着他,眸中全是笑意。
岁晏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你同端明崇如何斗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和我没关系,我不会帮着他登基,也不会和你同流合污去害他。”
端如望道:“你确定了吗?”
岁晏道:“我言尽于此。”
他说着,撩着帘子便要下车。
马车前的亲卫迟疑了一下,见到端如望没有要他拦人的打算,只好任由岁晏下了马车。
岁晏跳下了马车时微微踉跄了一下,但是却挣扎着站稳了,他看也没看,仿佛认识回去的路一样,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端如望在马车中沉默半天,才微微闭眼,笑道:“太可惜了。”
本来还能拉一个人下这趟浑水的,若是岁晏也参与进来,不管他到底帮谁,朝堂定会十分有趣。
马车快走往前追上雪地里的岁晏,端如望撩着帘子,道:“忘归,上来,我送你回府。”
岁晏没穿外袍,走在冰天雪地中身体在微微发抖,他冷笑一声,自顾自走着:“不必劳烦殿下了。”
谁知道端如望还会不会在马车里点香暗算他,岁晏吃一次亏就长了记性,说什么也不肯上车。
端如望蹙眉道:“我不动你,现在大雪天的,你一个人不认得路,若是出了事……”
岁晏哼:“不用你假好心。”
敢情把自己带到这荒郊野岭的不是他一样。
岁晏在心里把端如望给骂了狗血淋头,见他有打算让人把自己硬拖上马车的打算,连忙朝着一旁的树林中跑了进去。
亲卫看着岁晏单薄的背影,迟疑道:“殿下……”
端如望眉头紧皱,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走吧,去给岁珣递个消息。”
亲卫称是,驾着马车朝着京中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