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明崇同岁晏讨价还价了半天, 才勉为其难地从一炷香谈到了一天。
他临走时频频往后看, 似乎不太想走。
岁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道:“明天是明天,你不能半夜跑过来。”
端明崇眉头一皱,肃然道:“过了子时便是明天。”
岁晏:“……”
你还真打算再翻墙过来啊?
岁晏简直无力了:“子时, 不可以。”
端明崇这才闷闷一点头, 不舍地离开了。
岁晏扶住了额头,小声嘀咕着什么。
君景行瞧着两人相处,觉得十分有意思, 又很疑惑这两人这么多天未见, 岁晏怎么舍得赶端明崇走。
他走进, 正要去问,便听见岁晏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让他走还真就走啊。”
君景行:“……”
君景行面无表情:“还不是你强行要他走的, 现在后悔了?晚了。”
岁晏横他一眼, 口是心非:“我才没后悔,你别胡说八道。”
君景行懒得同他吵, 省得再被神出鬼没的无愿打:“行行,我胡说八道——所以咱们什么时候去挽花楼?”
岁晏将小手炉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竟然直接坐了下来。
君景行道:“不去了?”
岁晏轻轻摇摇头,垂着眸看着脚边烧得滚热的炭盆,眸子倒映着明黄的炭火, 衬着波光宛如岩浆流淌。
他一直没说话, 君景行有些不安, 试探着道:“侯爷?”
岁晏猛地回神,才轻声喃喃道:“那个东西烧了吗,若是还在,便拿过来我自己烧。”
君景行愣了一下,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骇然地看着他。
岁晏余光瞥见他这个反应,却是轻轻一闭眼。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才张开眼睛盯着炭盆,轻声道:“他替我做了我一直不敢做的事,我……我自己烧……”
算是绝了自己的念想。
君景行连呼吸都放缓了,小声道:“侯爷,就算太子殿下不去,那厉……厉昭也是早已存了死志。”
岁晏声音轻的仿佛下一瞬便要散了:“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
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他才没有办法去怪罪任何人。
君景行看着他出神的脸,叹了一口气才将昨晚藏着的东西找了出来,递给岁晏。
岁晏垂着眸,手指有些发抖地将绑了四个角的红布一一解开。
红布被细白的手指挑开,垂落一旁,露出里面一个崭新的方盒子。
岁晏呼吸一顿,眼圈控制不住地红了。
盒子上雕着大簇的海棠花纹,左下方还雕刻了个精致小巧的“岁”字,打开盒子,依然是匠人特制盛蜜饯的小方格。
岁晏轻轻抚摸着盖子上的花纹,半晌才喃喃道:“吃个蜜饯,要这么多花样做什么啊?”
年幼时,厉昭将这花里胡哨的小盒子神秘兮兮地拿给岁晏时,岁晏就这么嫌弃地问他。
那时的厉昭道:“小少爷的东西,自然要最好的。”
君景行看着他微红的眼圈,有些担心:“侯爷?”
岁晏依然伸手抚着那一道道刻上去的花纹,片刻后,才轻轻一抬手,扔进了脚下的炭盆中。
君景行皱眉:“这……”
岁晏盯着炭火一点点将木盒吞没,火舌爬满海棠花纹中,噼里啪啦阵阵脆响。
岁晏一直盯着那木盒缓缓化为灰烬,直至火舌逐渐消散蛰伏到炭块中,他才轻轻一眨眼,微微仰头揉了揉眉心。
君景行忙道:“头又疼了?”
岁晏笑了笑,道:“眼睛有点疼。”
君景行沉默了一下,才走上前,将手放在他眼尾处轻轻揉着。
岁晏轻轻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君景行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你昨晚不是已经睡着了吗?”
还被太子下了药,怎么可能会清醒着跑去找厉昭?
岁晏这才缓慢张开眼睛,盯着君景行看了半天,才笑了起来,道:“我诈你的,傻子。”
君景行:“……”
岁晏道:“这段时日我一直都在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只是却不知到底梦到了什么。”
直到昨日。
昨日他从噩梦中惊醒,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浑浑噩噩觉得这里似乎又是一个梦境,无论他如何嘶喊寻找都找不到一个人在。
即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找人。
从前世梦境中醒来,他第一反应便是去寻月见。
外室无人,他便只好去寻厉昭。
踉踉跄跄走到厉昭房门,便听到了端明崇的那句“烧了”,和满是血的地面。
呆怔间,他只觉得这里又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噩梦,所以只扫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清早他醒来时本是没想起来的,但是在同端明崇亲昵时,恍惚间似乎嗅到了昨晚的那股清冷的血腥味。
一瞬间,昨晚的场景电光火石间冲入脑海中。
他不清楚那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就诈了君景行一下。
君景行的反应不出所料。
那是现实。
岁晏喃喃道:“我……也想起来这段时日到底梦见了什么了。”
君景行皱眉道:“还是你之前说的,被困在一座荒府,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岁晏点头:“但是有时我又觉得,那里……仿佛才是现实。”
君景行一愣。
岁晏微微仰头,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声音有些虚无缥缈的诡异。
“这里……好像才是梦境。”
“你们都是假的。”岁晏喃喃道,“你是假的,二哥是假的,就连太子……”
也是假的。
这一切仿佛只是他置身的黄粱一梦,只有那再也寻不到一个人的荒凉王府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青天白日,君景行竟然被他这两句硬生生说得起了一身冷汗。
“别、别胡说八道了。”君景行拍了拍乱跳的心口,伸手在岁晏手背上掐了一下,道,“疼吗?”
岁晏愣了一点,点点头。
君景行道:“疼就对了,你做梦时也会疼吗?”
岁晏仔细想了想,好像自己从台阶上摔下来也没怎么觉得痛。
他如实摇了摇头,心中稍定。
君景行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导他:“只有在做梦时,才是没有痛觉的,你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岁晏迟疑地点了点头。
下一瞬,无愿鬼魅般的出现,指如疾风飞快地在君景行手背上掐了一下。
君景行:“……”
啊啊啊!
无愿可不比君景行是个读书人,她自小练武,就算是个女人手劲大得也不是普通男人能比得上的,这么一掐,君景行整个手背都红成一块,隐隐作痛。
君景行咆哮:“你这个疯子!我只是碰了他一下!”
无愿冷声道:“下回再碰,我就拿铁钳了。”
君景行:“……”
君景行本来还在担忧岁晏,无愿这么一搞事,把他气得胸口疼,怒气上头就有些口不择言了。
“你……他!你那么护你家主子,那若是日后太子过来时把他绑床上折腾,你是不是也要冲上去揍太子一顿啊!”
无愿:“……”
岁晏:“……”
岁晏本来正在看日常好戏调节心情,不知怎么就被指名道姓了,当即呆了一下,才不可置信地看着君景行。
君景行说完后便知道自己失言了,立刻捂住了嘴,愤恨地瞪了无愿一眼。
岁晏一边警惕地看着君景行,一边将手上佛珠缠了两圈挡住手腕,想了想觉得不保险,又小心翼翼缠了一圈。
君景行:“……”
君景行被气得有气无力,虚弱道:“现在缠有什么用,你……算了,我不和你们说了,我走还不行吗?”
他转身就要跑,岁晏忙道:“挽花楼呢?不去了?”
君景行道:“谁爱去谁去,我不伺候了。”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跑了。
岁晏看着他气得这么厉害,和无愿对视了一眼,才道:“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清冷的性子,没想到你……”
竟然能让这么稳重冷静的人气成炮仗,点哪炸哪,真的算是一种本事了。
不用骄傲,可以得意。
无愿不明所以。
岁晏无奈道:“你还是去瞧一瞧吧,别再打他,道个歉便好了,他很好哄的。”
无愿看了看君景行离去的方向,结合岁晏的话才知道那神医被气疯了,这才无措地在原地愣了一下,道:“是。”
说完也出去了。
岁晏站起身,看了看马上晌午的日头,将桌案上的小手炉重新捧起来。
他看了看烧得正旺的炭盆,伫立片刻,这才起身离开了。
自打开了春,京中长街两边的田圃已争先斗艳花团锦簇,花朝节很快就到,到处都是花枝编成的花球悬在树上,宛如五彩斑斓的灯笼。
岁晏披着大氅孤身一人走到护城河的岸边,手中还捏了根木签。
糖葫芦被他吃了差不多,此时正有一下没一下用木签的尖去拨弄脚下的花。
挽花楼近在眼前,岁晏弯腰在一旁摘下两支海棠花,打算等会去赠给说书的当做打赏。
只是还没走进挽花楼的长街,便迎面遇着了一个和尚。
更雪握着一串佛珠,正在低头看着衣摆扫过的花。
岁晏皱眉,趁着更雪没发现他转身便要换道。
据他所知,一遇着这和尚就准没好事。
上回是多管闲事来侯府算卦诉劫,上上回是抽签都是下下签,总而言之,没一件是好的。
岁晏心想:太不吉利了。
他一边说着自己不信神佛,一方面又极其迷信这些吉兆之说,偏偏自己并不觉得有丝毫违和。
和尚头亮眼也亮,岁晏才刚走一步,更雪的声音便在后面响起:“侯爷留步。”
岁晏不情不愿地停下,回头似笑非笑颔首一礼:“大师,真巧,在这里都能遇着。”
更雪回礼,笑道:“不巧不巧,贫僧在此处等候侯爷多时了。”
岁晏:“……”
啧,真不该出门的。
岁晏勉强道:“大师有何要事吗?”
更雪回手一指挽花楼,含笑道:“在这里说事未免太过引人注目,咱们进去边吃边说吧。”
岁晏:“……”
岁晏无语地看着更雪,幽幽道:“大师难道不觉得,一个和尚进花楼更加引人注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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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晏:论吐槽,我最行了。【拍胸口】
啊,瘫倒躺平,大家早点休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