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晏毫不见外地将端明崇的墨色披风披在肩上, 冷笑一声, 再次拂袖而去。
湖心小筑也不大,任由他跑也跑不到其他地方去, 端明崇也随着他了。
他起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膝盖,去外室将食盒里的甜汤和点心都拿了出来。
半晌后,岁晏暗搓搓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扒着门框往里偷偷看。
端明崇坐在外室看书, 不急不躁地瞥了他一眼,笑道:“饿了?”
岁晏见被发现了,也懒得再藏, 便理了理衣袖直起身, 故作镇定道:“我只是怕陛下一个人无趣罢了。”
作为臣子, 合该过来为皇帝排忧解难。
岁晏自己给自己寻了个理由,抬步走过来坐在了椅子上。
端明崇看着他饿得不行, 也不忍心再逗他, 将小炉子上温着的解酒汤盛了一碗,道:“头还疼吗?喝点这个。”
岁晏故作矜持道:“不了不了。”
手还是很诚实地接了过去, 将半碗汤一饮而尽。
端明崇忍笑,又将甜点和甜粥推过去:“尝尝这个。”
岁晏道:“不了不了, 我一点都不饿。”
边说边接了过去,眸子弯弯地吃了起来。
端明崇眸子的柔色几乎要溢出来,三年未见, 岁晏还是半分未变, 随便一顿甜汤甜点就能将他哄得心花怒放。
岁晏吃饱喝足后, 毫不客气地撩起端明崇的宽袖擦了擦嘴。
端明崇:“……”
端明崇唇角微微抽动,强忍着没有把袖子甩他脸上。
岁晏心满意足后,打算说正事:“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端明崇将袖子收回来,淡淡道:“我又没困着你。”
岁晏古怪地看着他:“那外面的船呢,画舫呢,都哪儿去了?我昨日看着还有的,怎么今天一艘都没了?”
端明崇道:“此值国丧,全城上下一律不得饮酒作乐,否则视为大不敬,游玩的画舫船只自然也要停工。”
岁晏听着他瞎编,道:“那我们就算是被困在无人岛上,求救无门了吗?”
端明崇点头,道:“是啊。”
岁晏听他竟然还点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环顾四周,看看是不是有人把他之前刚正不阿的小殿下给掉包了。
“陛下,咱们讲点道理吧。”岁晏强忍住踹他的冲动,真心实意道,“就您当年干的那点破事,你我心里都一清二楚,这事明明都是你的错,你真情和我道个歉也就翻篇过去了,现在被你搅和的,你说这……”
岁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揍你都算是我有涵养,你还想困着我按着头原谅你啊。”
端明崇:“……”
端明崇小声道:“你方才已经踹了我……”
岁晏怒道:“这是重点吗?”
端明崇唯恐他怒上加怒,忙安抚道:“是是是,是我的过错,我刚一见面就同你真情道歉了。”
岁晏反问:“你真情吗?”
端明崇:“真真的。”
岁晏说:“呸,真诚你怎么不还我钱?”
端明崇:“……”
三年不见,岁晏果然还是变了好多。
端明崇一时拿不准给了他一千金后,岁晏是会直接不理他,还是直接原谅他。
端明崇只好耐心和他讲:“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么多银子,要不我们回京城吧,到了京城我便直接让人把一千金送去侯府。”
岁晏不傻,冷笑一声,转身又拂袖而去。
到了晚上,岁晏才从湖边回去住处,端明崇也早已准备好了晚膳等着他。
岁晏又饿了半天,也没心思和端明崇斗嘴,直接坐下来便吃。
吃完饭,岁晏便轻门熟路地往内室跑。
端明崇正要跟上去,岁晏突然转头,超凶地道:“不准进来。”
端明崇无辜道:“但是这湖心小筑只有一间住处啊。”
岁晏道:“我管你,反正不准进来。”
他说完,便甩袖进了内室,将珠帘摔得噼里啪啦作响。
端明崇在原地迟疑了半天,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岁晏许是累了,已脱了衣服上了床,他只占了半张床,背对着门口,似乎已经熟睡。
端明崇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也梳洗收拾了一番,悄无声息地爬上床。
他刚一躺下,熟睡的岁晏便含糊说了声什么,一翻身,整个人撞入端明崇的怀里。
端明崇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他眼睛还紧闭着时,这才放下心来。
夜色已晚,他轻手轻脚地抱着岁晏,闭上眼睛正要沉睡时,却感觉怀中人轻轻动了一下。
端明崇不动声色,打算看看岁晏是什么反应。
夜已深,万籁俱寂,床幔中声音再微弱也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端明崇听到岁晏的呼吸声有些不安稳,似乎是已清醒,接着蜷缩在自己胸口的手突然缓慢地往上移。
岁晏的手轻轻捧住端明崇俊美的脸庞,温柔地摩挲两下。
小心翼翼,像是在碰一件精美的瓷器。
端明崇心跳如鼓,内心抑制不住泛起一阵狂喜——三年不见,他的阿晏定也是想念他的,白日里那般鸡飞狗跳也是岁晏在撒娇的缘故。
岁晏这般轻柔的举动宛如给端明崇吃了一记定心丸,不再像之前那般忐忑的七上八下了。
端明崇正自顾自感动着,便突然感觉放在自己两侧的手突然又轻轻往下移了移,接着轻柔落在了自己的脖颈旁。
端明崇:“……”
岁晏温热的手轻轻圈着端明崇的脖颈,来来回回丈量着,似乎在疑惑要怎么掐才比较适手。
端明崇吓得呼吸都放轻了。
岁晏故意在端明崇脖颈上逡巡半天,看着装睡的新皇又紧张又不敢出声的模样忍笑忍得肚子疼。
“算了。”他小声道,“饶了你,等还了钱再说。”
端明崇微不可查地放下心来。
岁晏看他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无声笑起来,险些欢快地蹬腿。
太好玩了。
把端明崇吓够呛,岁晏才将手放下,缠在端明崇的腰上,闭上眼睛彻底熟睡了。
也许是端明崇觉得死里逃生,还是怕岁晏再在晚上觊觎他的脖子,第二天湖心小筑便驶来了一艘船。
岁晏拢着衣袖,似笑非笑地看着端明崇,道:“大不敬?嗯?”
端明崇有些心虚,牵着他的手往船上去,道:“大不敬大不敬,等靠了岸就罚他。”
一旁扮作船夫的暗卫:“……”
生无可恋。
岁晏跟着端明崇上了船,看着窗外碧波荡漾,着实是一处好地方。
这三年,岁晏是看够了山水,便撑着下颌,懒洋洋地盯着对面的端明崇看。
端明崇故作镇定,道:“多年不见岁将军,他可还好?”
岁晏淡淡道:“好,好得不得了。”
端明崇道:“那我倒是要去岁家拜访一趟,顺便送你回去。”
岁晏感觉有些好笑,换了只手继续撑着下颌,懒懒道:“陛下,您刚登基不久,朝事不稳,就这么正大光明的离京,是不是不太妥当?”
端明崇道:“没什么不妥当的,先帝病了多年,在驾崩前半年都一直在昏迷,朝事我早已接手,没什么稳不稳的。”
岁晏道:“天子离京,不祥之兆啊。”
端明崇笑了:“你在担心我?”
岁晏:“……”
岁晏无语地看他,道:“你从哪句话听出来的,擅自曲解别人的意思,难道都不害臊的吗?”
他将头撇向一旁,不再搭理端明崇。
片刻后,船只靠了岸,早有马车在岸边候着。
岁晏也不见外,踩着马凳便上去了。
马车行驶一炷香,悠悠在岁府门口停下。
岁晏直截了当道:“不必拜访了,我哥可能不怎么待见你。”
端明崇道:“我是新皇。”
言下之意,除了你,无人能把我拒之门外。
岁晏:“……”
岁晏瞪他一眼,先下了马车。
岁珣听到消息,飞快出府迎接,先看见岁晏立刻迎上前抓住岁晏上下看了看,这才松了一口气。
岁晏道:“哥。”
岁珣道:“你是不是被那厮给强掳走了?他打你了吗?”
岁晏:“……”
那厮:“……”
那厮在马车里听得一清二楚,开始犹豫要不要下车。
岁晏抓紧机会扯着岁珣上了台阶,小声道:“没事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我都摆平了,哥哥不必担心。”
岁珣还是眉头紧皱,没有放下心来。
岁晏道:“还有其他事吗?”
要没其他事赶紧回府,别让端明崇有机会跟着进府。
岁晏打算先晾他两天再说。
岁珣欲言又止,半天才道:“你二姐说,今晚要亲自下厨做一桌吃的。”
岁晏大吃一惊:“是什么让她产生这么可怕的念头?”
岁珣:“……”
岁晏仔细一想,好像也对,今天正是花朝节。
岁珣道:“你若是今日无事,便和君景行一起出去住一宿吧。”
岁晏顿时对哥哥舍生取义的无私感动得眼泪汪汪,接着将岁珣的手拨开,噔噔噔跑下了台阶。
岁珣不明所以。
岁晏跑到马车旁,撩开帘子朝里面探着头,极其热情地招呼道:“陛下陛下,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进府一叙吧。”
端明崇顿时受宠若惊。
岁珣:“……”
什么东西?
端明崇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欢喜,面如沉水地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他在岁晏身旁站定,朝岁珣一颔首,柔声道:“岁将军,许久不见。”
岁珣:“……”
岁珣直接愣住了。
岁晏将端明崇交给岁珣摆平,自己朝着府里跑,嘴里还嚷嚷着:
“二姐!二姐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