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人类的思考时间可以很短暂。

不到三秒的时间,李相浮脑海中浮现出三种方案:装作看电影时睡着,目前是梦游状态;当场表示没认错,秦晋是自己干爹;焦点转移,对李沙沙张开双臂,说到爸爸怀里来。

无论哪一种,都显得自己像个智障。

于是,他开口说出一个蹩脚但合理的理由:“我在帮他打蚊子。”

“然后红了你自己的眼眶?”

“……”

李老爷子:“莫非是溅到的蚊子血?”

李相浮无言以对。

电影彻底结束,四周照明突然变得无比明亮,光源刺激的眼睛微微一眯,李相浮不由别过脸,错开斜侧面的灯。

李沙沙轻声鼓励:“爸爸,不要逃避。”

只是捉奸罢了,从前什么大风大浪他们没经历过。

幽深的目光探过去,李相浮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可惜观影厅信号不好,他唯有出去后才能订一箩筐五三回来,弥补义务教育没有做到位的部分。

观影厅是另类的‘灯火通明,’清楚照出秦晋的脸。

“认了这么一年轻的爹,”李老爷子笑意不达眼底:“看来在你心里,我还年轻的很。”

都到了这个时候,李相浮哪里感觉不到李老爷子适才的言辞是在消遣自己。

开口为他解围的是李戏春,后者巧妙将话题回归秦晋本身:“秦先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在这里也能遇到。”

环视周围一圈,李戏春眼神一变:“只是亲子活动并不适合你。”

座位上不乏哭成泪人的观众,人类的情感就是如此奇怪,无论一时的感动有多久,也不影响出了电影院门口的争吵干架。

秦晋瞥了眼不远处拥抱满头白发老父亲的画面,冷静道:“活动很有意思。”

正前方工作人员高声提醒大家带好东西,到门口集合,好进行下一个项目。

亲子活动没有任何硬性规定,凡是来度假村的客人都能参加,也能随时离开,秦晋自然也能。

到这里的多是有钱人,一对夫妻领着孩子刚走到门口,妻子碰了碰丈夫的胳膊:“你看那个是不是秦晋?”

丈夫看了一眼:“还真是他。”

再看到李沙沙和李戏春,联想前不久的传言,直呼社会。

妻子小声道:“不止呢,秦晋是在电影开场后进来的,我一直有留意……”

丈夫挑眉,‘嗯’了一声。

妻子尴尬地咳嗽一声,有关秦晋的传说太多,这么个社会名人,她自然得多观察一下:“秦晋和李相浮举止是真的亲密,一度脸都快贴一起去了。”

丈夫闻言放眼望去,李老爷子正沉着脸凝视后一排的两个人,似乎是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发生,甚至即将引发一场家庭战争。

“贵圈果真乱。”

……群众没有冤枉他们。

给贵圈‘抹黑’的人如今还处在对峙状态,最终成功解救了李相浮的还是李沙沙,他用看似天真的面庞对着李老爷子说:“那边刚刚有人在看我们笑话。”

李老爷子望过去,那对夫妻慌忙回避视线,抱着孩子离开。

李安卿人已经站在楼梯上,提醒说:“家丑不可外扬。”

李老爷子当即怒道:“哪里来的‘丑’?”

“那您在愤怒什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李老爷子被怼的无话可说。

推开厚重的门,有种重见天日之感,之前在里面哭得稀里哗啦的观众,一出来,只剩下相顾无言的尴尬。

李家人本身就有些格格不入,他们背后是放置陶艺展品的橱窗,现在又多了一个自带阴郁气场的秦晋,笑容格外灿烂的陶艺娃娃和一群面无表情的人交叉映衬,于两种极端中融合出阴间的氛围。

竭尽全力无视这一幕,负责领队的工作人员拍了拍手,保持平和的口吻说:“接下来是陶艺制作环节,请大家分成二到三人一组。”

陶艺室的空间很充足,一共两名老师,大致说明拉坯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便让他们自由体验。

李相浮和秦晋先后坐下,保持面对面的状态,李沙沙这个第三方准备搬着椅子来加入,却被李老爷子叫过去:“沙沙,想做什么?爷爷陪你。”

显然是不想让李沙沙和秦晋有过多接触。

制作陶艺的过程远不比看电影安静,至少在动手前,大部分家庭免不了讨论要做什么。

泥料提前搁置在坯车上,李相浮迟疑了一下,挽高一些袖子,防止不小心沾染上泥渍。经年穿长袖使得他皮肤透白,青色的血管在日光下显得十分纤细脆弱。

随着挪动座椅,细长的手指微微屈起,似乎在调整一个合适的姿势。

无论皮肤还是手,本身足够胜过绝佳的工艺品。秦晋的视线不由自主多停留了几秒,直到李相浮做好准备工作,下意识看过来时,他才不着痕迹移开。

李相浮微微低下头,看似构思要制作的构图,真正开口时,音调在周围那些欢笑的交流中,被压得相当低沉。

“那道折磨你的声音,你了解多少?”

秦晋淡淡道:“星空垃圾。”

简单四个字已经说明全部了解,李相浮惊讶地看过去一眼,这个词汇就连他也是在不久前才接触到。

“因为第二天记忆会被全部清除,夜间那道声音毫无顾忌地告诉我真相,”秦晋望着面前的这些黄泥,语气平缓道:“就像阴谋家打造一件工艺品,恨不得让别人知道每一处值得推敲的细节。”

李相浮意识到另一件被忽略的事,秦伽玉的系统有清除记忆功能,当初他的失忆可能和最后嵌入头部被取出的晶体有关。

不过随着晶体被丢进马桶冲走,也没了继续探究下去的必要。

“星空垃圾是学术名,系统是艺名。”

约莫是他这种形容,秦晋嘴角小幅度地勾了一下。

李相浮说出重点:“如果秦伽玉拒绝系统提供的契机,他们会一拍两散。”

秦晋神色似乎微微一动,但他的情绪向来很难被捕捉到,说话也听不出太多波动:“你想要设计对方系统误判,秦伽玉不得不拒绝的局面。”

李相浮点头。

秦晋看问题的角度永远很犀利:“实现这个方法需要一个前提,它提供的选项无法收回或更改。”

李相浮:“关于这点,我已经和沙沙确认过。”

系统真正做出指令,相当于发布任务,不能撤回也无法修改,更别提那是一个破碎过的系统。

李相浮还准备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个不停,迫使他咽下去了后面的话。洗净手一看,竟然是李老爷子打来的未接,随后还有一条短信:

[把他带走。]

李相浮一怔,抬头看过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刻,李老爷子正在李沙沙眼皮底下大汗淋漓捣鼓着陶土。

“眼睛和手要统一。”

“三分拉七分旋,拔高过程循序渐进得来……哎,我说什么来着,眼快于手,难免失败。”

李老爷子不断提醒自己双方有血缘关系,奈何从一开始,萦绕在耳边的碎碎念便没有停止过,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深吸一口气,僵硬着笑容说:“要不你来试试?爷爷在旁边搭把手。”

李沙沙理直气壮:“我只会理论知识。”

“……”

重新把土往里堆了堆,李沙沙说:“继续吧,我帮您看着。”

这话听到李老爷子耳中,自动转化为:赶紧的,我要教你做事。

李相浮出国前个性急躁,回来后却一反常态有耐心,前段时间李老爷子一直想不通,留学生活为何会带给人这么大的变化,现在看到李沙沙,他想通了,甚至悟了。

见人许久没动静,李沙沙摇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一时的失败算不了什么,爷爷,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李老爷子终于再也受不了,站起身,走到李相浮面前:“那孩子喜欢说教的毛病,是不是得纠正一下?”

“说教?”李相浮不以为然:“还好吧。”

系统虽然是理论大师,不过真正说教的时间不多。

眼见为实,李老爷子招呼李沙沙过来,然后让李相浮做陶艺,欲要让对方亲自体验。

李相浮没有拒绝,只说:“麻烦您稍微挪动一下,有点挡光。”

李老爷子配合着往侧面移了一小步。

这时李相浮已经计划好具体线条的走向,一双手很稳,随着机器运作,泥团初具雏形。

一旁李沙沙点评:“手法精准,坯体厚度均匀,可以顺利过渡到修坯环节。”

李老爷子:“……”刚刚这孩子对自己可不是这么念叨的。

随后,李相浮开始用车刀精雕细琢。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李沙沙满意颔首:“内外光滑,连缝迹都罕见。”说到最后不由击掌赞叹:“诗有云:光色便与寻常殊。爸爸,你有大师风范。”

修坯过程顺利完成后,李相浮直起身子放下车刀,抬头对李老爷子开口说:“凡事尽善尽美,便不会被挑刺。爸,是你对自己要求低了。”

“……”

作者有话要说:作话不要钱,请放心观看。

《女尊二三事》:争园记。

穿越之前,李相浮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府邸竟然能大到难以估计的地步。

府中杂役,小厮……加起来足足有上百人,分工明确。

作为府君第九个孩子,李相浮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可怜,到逐渐展露风头,自然引来不少人的嫉恨。

李相浮亲生父亲去的早,名义上是养在府君的一位侧夫名下,但侧夫有自己的孩子。李相浮的父亲在世时,两人又时常争宠,对这个孩子,自然是苛待多于关照。

按照女尊国的规矩,凡大户人家,男子满十六岁时会单独分出一个园子住。

府中如今剩下的园子里,最好的当属琳琅园,不但面积大,因为有一棵参天古木,夏季还可以免受酷暑叨扰。

和李相浮同年满十六岁的还有侧夫亲子,这天,侧夫叫他到自己房间,闲聊了一会儿家常后说:“论年岁,你要长洛儿小半月,作为兄长,我希望你能遇事多关照一下弟弟。”

李相浮只当是为了园子,他本人其实更倾向偏僻幽静点的园子,和系统对话也方便,便点了点头。

侧夫见状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随后又道:“你擅长作诗作画,如果可以,我想让你帮洛儿也搏一搏美名,日后出嫁,我绝对会为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男子出嫁,嫁妆少是要被看轻的,李相浮父亲去世后,仅有点的东西早就被霸占瓜分完,侧夫自认拿捏住了这点把柄,也能掌控住李相浮。

然而这次,李相浮并未配合点头。

一来,他下一步就要发展生意,再者,一旦帮别人博美名,日后东窗事发,对方有生父护着,倒霉的反而是自己。

将他的迟疑看在眼中,侧夫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李相浮先一步起身低头行礼:“祖母那边还在催着我抄佛经。”

语毕转身离开。

谈判破裂意味着双方彻底撕破脸,刚走到门外,便传来系统的声音:

“他最后的眼神很是阴毒,你近期小心些。”

李相浮点了点头。

哪怕暂时应下来虚与委蛇也不是稳妥之策,依照那个男人的心性,少不得要催促自己立马帮忙博美名。

“我没成年时,不得已处处受制他,以后可没这么便宜的事情。”

六月分园,如今才四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自那日的交谈不欢而散后,侧夫并没有立刻动手,将近一个月,李相浮都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

这天,李相浮正在屋中刺绣,窗外雨滴声阵阵,他手中的针线仿佛都有着韵律。

系统:“夜间地底有声音。”

红线拉长,李相浮的动作在半空中一停,眯了眯眼冷笑:“韩氏也就那点本事了。”

系统:“没听错的话,他是想引狼入室,雇人挖通地道通往你房间,毁你清誉。”

“听错?”

系统:“宿主睡着时,我去听了会儿墙角。”

李相浮好笑地放下针,走到窗边伸手接住雨珠。

凝视屋外的风景片刻,缓缓道:“这件事告发的意义不大。”

韩氏既然敢雇人,一定是拿捏住了对方的把柄,确定嘴够严实,撬不出来问话。他才站稳了脚跟,没有充足的证据,老府君顾及府内颜面,最后这件事必定是不了了之。

系统:“宿主准备怎么做?”

李相浮淡然一笑:“母亲花心风流,府中没有子女唯恐年老色衰的人可不少,我观察了数年,有一个人倒是可以合作。”

“谁?”

李相浮:“赵柳儿。”

·

三日后,府里出了一件大事,有小厮在九少爷住处附近听到异响,及时禀告给管家,管家手段老辣,当即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只偷偷禀报了老府君,随后找了几个有功夫的,很快揪出偷挖暗道之人。

当晚闹出的动静不小,侧夫的儿子沉不住气,又有些气急败坏:“可惜了,再有一天,密道也就挖通了。”

侧夫镇定道:“急什么?”

见他还在喝茶,侧夫的儿子李洛淑来回在房里踱步:“那日赏花宴女皇对李相浮似乎有好感,倘若他一朝得势……”

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侧夫抽出帕子擦了擦溅在手指上的水珠:“你要明白,有些事情全凭人一张嘴。”

李洛淑不解。

“没发什么又怎么了?前年陈家的儿子被山贼掳走,正好被官兵所救,照样没发生什么,最后还不是被流言蜚语逼得上吊保全名声。”

李洛淑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您的意思是,利用谣言?”

侧夫露出一丝狠辣的笑容,点了点头。

折腾了大半晚,老府君现在还没睡,头疼的紧,贴身小厮突然低语几句,老府君点头:“让他进来。”

不过片刻,一名气质淡雅的男子进入,他便是先前李相浮提到过的赵柳儿。此人进府已有五载,因为性格恬淡略通医理,算是老府君最喜欢的一位儿婿。

请安后,赵柳儿放下药膳:“里面特意加了百合和缬草,有安神的效用,您可以试试。”

老府君喝着药膳,向来刻薄的嘴抿了抿,神情柔和几分:“也只有你,有孝心,知道过来问安。”

“府里出了事,想着您可能睡不着。”

老府君冷笑一声:“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那个混账女儿还没从勾栏院里回来。”

赵柳儿不敢说话,虽然他心里也瞧不上妻主,但老府君能数落,他是万万不能附和。

老府君叹了口气:“等到天一亮,这件事估计瞒不住,小九的名声估计难保。可惜了,我还想给他指一门好亲事。”

这么多下人,不可能保证捂严每一张嘴。日后嫁去高门大户,难保不被有心人挖掘出来。

说是可惜,实则可惜的是家里出众的孩子不能发挥联姻工具的最大用处。

赵柳儿闻言微微低着头,暗叹李相浮算计的精准,竟是将老府君的心态把握住了十分,连对方会说的话都能猜出。他轻吸了口气,道:“或许这反而是一件好事。”

老府君皱眉,人老为精,没有直接出声呵斥:“说说看。”

“不如我们自己把这件事闹大,对外就说有人为了目睹那孩子的容貌竟然铤而走险试图挖地道,而在他之前,也有人□□,甚至签卖身契来府中。”

赵柳儿不急不缓继续说道:“下月各位公子就要分园,您让府君一次性过给他七个园子,每晚在哪里就寝由他临时决定,再命人递出风去,宣称是为了阻止这些想入非非之徒。”

“……如此一运作,就是美名了。”

话音落下,屋内静默了许久。

赵柳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忐忑中突然听到一阵击掌声。

老府君有些干皱的皮肤因为笑容出现几道褶子,拍了拍手说:“妙啊!此计甚妙!”

·

外面闹哄哄的,李相浮安静坐在房中插花:“好看么?”

系统评价作品:“藏而不露,层次起伏不大,但中间那枝含苞待放的隐隐有孤傲直出之势。”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去,系统又道:“宿主确定赵柳儿能成功?”

李相浮:“他是个聪明人,也是老府君那里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只要按照我的话说,这件事绝对能成。”

放下剪刀,望向今夜天边异常明亮的月光,笑着说:“韩氏想我让一个园子,我就拿七个,一天睡一地。至于美名,有他创造条件,我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一番。”

再过几个时辰,日后想一睹自己容颜的,恐怕要从城东排到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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